祁清远靠在床头,就着白冉冉的手,一口一口喝着碗中的汤药。

    因为后背的伤势,他不敢靠的太紧,身子便不禁有些微微的僵硬,白冉冉瞧在眼中,心头便是一痛,慌忙垂了眼睫,不敢叫男人看到她瞳底的泪意。

    祁清远却温声宽慰道,“冉冉,你也别太担心了……我没事……”

    男人一句轻描淡写的“我没事”,却叫白冉冉一瞬心底的涩痛更甚。

    怎么会没事儿?

    那日,爆炸迭起的时候,他挡在她的面前,护住了她的安危,他自己却是被震击的重伤……而且,伤势引发他体内的秋水之毒提前发作,毒素沁入五脏六腑,若非及时以金针封住心脉,只怕他当时便会毒发身亡……饶是如此,祁清远如今也是毒入肺腑,若再找不到解药的话,只怕也撑不了几日……

    “祁大哥,你是为着救我才……”

    想到这些,白冉冉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发紧,那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亏欠,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更加沉重起来,如巨石一般一层一层抵上心头,压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话口未毕,却被祁清远温声打断,“冉冉,你不要觉得内疚……你我都知道,毒发只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不过是提前些罢了……”

    笑了笑,祁清远苍白脸容上,一片平静柔和,“……若这一次,我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冉冉,你也不要太难过……”

    只是,说到后来,饶是祁清远再洒脱淡然,放低的嗓音也不禁带出几分苦涩来,惟有轻轻按在白冉冉手上的温厚大掌,依旧温暖干燥,柔软如故。

    “祁大哥,别说这样的话……”

    白冉冉却是听的心口一窒,急急打断他不详的话语,只是,她也知道祁清远并非故意说这样的话,叫她难受,而是他如今真的生死一线……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心中才越发的难过……

    顿了顿,宽慰道,“……宇文熠城现在想来已经抓到了祁清遥……很快,他就会将解药带回来的……”

    想到那个男人,白冉冉心中一时有些苦涩,一时又是极甜。

    此事说来话长。原来,早在当初还在钦州的时候,宇文熠城知道祁清远身中剧毒之后,他虽心灰意冷之下,回了离国,却也暗自派人去搜寻那祁清遥的下落,希望能够拿得解药,以解祁清远身上的毒……

    而就在祁清远毒发之后没几日,宇文熠城先前派出去搜寻祁清遥的人,也在青阳关附近,发现了他的踪迹……虽然混战中,让祁清遥逃走了,却将他的一个儿子祁非带了回来……而那祁非,正是当日长安与长乐被掳之时,在祁清遥处见过的那个诡异的绿瞳少年……

    原本,他们是想借着那绿瞳少年,逼得祁清遥交出解药,哪知那祁清遥根本不在乎他这儿子的死活,竟兀自一人逃走了……

    为着尽快抓到他,又为着确保万无一失,最终,宇文熠城竟亲自赶去了青阳关……

    白冉冉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着自己……因为他知道,她不想祁清远有事,他知道,她欠祁清远良多,所以,他甘冒奇险,只为令她安心……

    想到他临走之际,对她说,他一定会拿到解药,救得祁清远的性命,让她放心……那些话,宇文熠城说的很平静,却又是异常的坚定……那不仅仅是保证,更是一种承诺……

    白冉冉愿意相信他。哪怕只是仅仅想到当日的情景,她便觉心中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四肢百骸中缓缓漫延开来,流进心底,将她轻轻包裹住……一切的彷徨与不安,仿佛借此得到了抚慰,仿佛一切的艰难险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要那个男人在,一切都会好的……

    算下来,从那个男人动身启程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只是不知道,他那边如今是怎样的情况……他可见到了祁清遥?可拿到了解药?……可一切安好?……

    只盼着他能够顺利拿回解药……只盼着他能够平安归来……

    祁清远静静望着面前的女子,在说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眼中一瞬藏也藏不住泄露而出的思念,那些萦绕在她瞳底的幽远神情,是喜,亦是悲,是苦,也是甜,那样的矛盾,又是那样的热烈与激荡……惟有在想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她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而她,仿佛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心中一涩,祁清远垂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由微微攥紧了,半响,方才将那股弥散在心底的凄苦驱散。

    “生死有命……”

    祁清远笑了笑,避过宇文熠城为他寻药这件事,只淡淡道,“……强求不得……只顺其自然就好……”

    男人轻声宽慰,“……冉冉,你不要太在意……”

    语声一顿,祁清远微微垂了眸,眼中褪去方才的一切平静与淡然,像是终究难掩的一片苦涩与痛楚,“……我唯一不舍的就是你,还有安儿和乐儿……”

    这句话,祁清远说的极轻,犹如风中之烛,仿若被人轻轻一吹,便会扑灭成灰,再难点燃……一字一句,却又是那样的沉重,落在白冉冉的耳畔,如同巨石一般,压向她的心头……

    “祁大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冉冉不知该如何劝解安慰,只是这样一句苍白的话语,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覆在她手背上的温热大掌,在这一刻,仿佛渐渐褪去手上的温度,变得冰凉刺骨,然后,祁清远缓缓松开了握住她指尖的手势……

    “冉冉……”

    男人低声唤她,嗓音却是极为平静,“若是这一次,我真的毒发身亡的话……你便带着安儿和乐儿,回到宇文熠城的身边吧……”

    听到他说,让她带着长安和长乐,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白冉冉心中蓦然一跳,像是埋在心底,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某桩秘辛,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的揭穿了一般……但旋即,却是心中一凛……祁大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祁清远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眼中的惊诧与复杂,径直低声说了下去,“……自宇文熠城找到你之后,他为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

    说到这儿,男人不禁苦涩的笑了笑,“我看的出来,他是真心悔过,想要跟你重新开始的……”

    祁清远没有看她,抬起的眼眸,落在窗外,目中一瞬有些遥远,“人心都是肉长的……冉冉你会觉得动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些话,男人说的很平静,语声温和之中,却终究难掩那茫茫的苦涩,如同浸了黄连水的丝竹一般,于一片凄苦中,硬撑出几分无谓与平静,“况且,安儿与乐儿原本就是宇文熠城的亲生骨肉……那日在墨柳山庄,你亲口说出他们的身世……想来也是希望两个孩子与他相认的……”

    话音到此,断了下来,像是语意中的苦涩太过浓重,沉得叫祁清遥再也说不下去。

    男人紧紧抿着唇,褪尽血色的唇瓣,映着房内昏黄的火烛,越发显得如纸蝉一般苍白薄削。

    望着说这番话的男人眼中,眸光难掩的暗淡与灰败,沉寂的如同一汪死水一般,抛却了一切的希望,惟剩一片死灰,再也激不起半点的波澜……白冉冉心中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般,一瞬说不清是痛是涩,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这样心灰意冷的吧?

    因为她与宇文熠城吗?

    白冉冉想要解释,想要开口劝慰,可是,张了张嘴,一瞬,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也许诚如祁清远所说,当她亲口说出长安与长乐是那个人的骨肉的时候,她的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可是,那一刻,她只想着令那个男人不留遗憾,却忽视了面前男子的感受……安儿与乐儿,是他一手带大,除了那一层血缘关系之外,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无异于给了他们作为一个父亲,所能给的所有疼爱与宠溺……

    而当年,若没有他,安儿与乐儿,也绝不可能平安的生下……

    当年的救命之恩,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想来,当她不顾一切的说出安儿和乐儿是那个人的骨肉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心中当时一定难过的紧吧?……

    想到这儿,白冉冉心中骤然针扎似的疼痛,内疚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慢慢涌上心头,挤迫在血管里,令她一时茫茫然不知所措。

    “冉冉,对不起……这些年来,是我一直耽搁了你……”

    似一下子释然了一般,祁清远突然微微一笑,“……其实,就算找不到解药,也没有什么……我死了的话,至少不会让你再在我与宇文熠城之间为难……”

    语声一顿,男人一字一句,轻声道,“这样……冉冉你也可以毫不负担的回到宇文熠城的身边……不用再委屈自己,与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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