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紫潆睁眼醒来,她竟是躺在床榻之上,只有心羽服侍在侧,静谧地只能听见风声。刚才的一切原本都是她不想也不敢面对的东西,因而身体不由自动屏蔽了这些信息,现在身体变弱,她的梦中总会出现一些关于日前天山之行的碎片式记忆。她知道此后自己会一点一点想起来,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逃,是逃不掉的。

    想通了这些,便也没有那么纠结,日子还像往常过罢。紫潆恍惚了片刻,她垂头瞧见自己身上的雪白寝衣,心道她就算是功力全失,也不至于警惕性差到这个地步,沐浴时刻睡着,连被人抬到床榻上并且换好了衣服都不知吧?

    心羽看出她的疑惑,掀开纱幔,服侍她起身更衣,淡淡道:“主子放心,寝衣是奴婢给您换上的,没有让其他人瞧见。陛下问过主子近日睡眠不好,吩咐人在浴池四周点了安神香,因而主子才会睡得那样沉。”紫潆了然,看见心羽动作飞快地去替她取衣裳,在心羽指尖触碰到一件桃红色宫装时正欲出声制止,没想到是自己多心了。心羽自己避开那件衣裳,取了旁边一件天蓝色的宫装,看上去清雅通俗。料子很好,摸上去又细又软,瞧这做工应是出自织女之手。

    “我是如何回到床榻上的?”

    心羽一边替紫潆更衣,一边回答道:“是陛下来看您,将您抱回床榻上,如今陛下已在流韵宫的寝殿歇下了,嘱咐奴婢告诉主子,有什么需要或什么不顺畅的,尽管亲自或派人去流韵宫告知他。”末了心羽还不忘补充一句:“主子尽管放心,那时奴婢早已替您穿好寝衣。”

    紫潆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没想到这就引来了心羽的好奇,“主子您很不一般。”

    “哪里不一般?”紫潆似乎来了兴致,大有想要来个刨根问底儿的架势。

    “奴婢在仙界当差多年,瞧过那么多姑娘,哪一个不是挤破了头非得往陛下身边挤?可您不一般,奴婢觉得您对仙帝陛下一直很淡然,似乎与常人无异?”

    紫潆浅浅一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心羽给她束发,“难道是个姑娘就非得往你们陛下跟前儿凑不成?”

    “倒也不是。”心羽手执一把白玉梳子,轻轻地梳过紫潆滑顺柔美的银发,“所以奴婢才说主子您很不一般,眼睛里透着的那股书卷气,淡然气,当今世上怕是无人能及。是不是像主子您这样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的风范?”

    紫潆看着镜中神情祥和面色镇定的心羽,“一觉醒来,我倒是觉着心羽你变了很多。”

    “奴婢愚钝,还请主子明示。”

    “嗯,怎么说呢……”紫潆思考了片刻,然后轻声道:“我觉着心羽你变得有人情味了一些,对我,也不再像以前只是尽心尽力完成你们陛下交代的任务一般。”

    心羽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许是奴婢跟主子熟了罢?主子瞧奴婢的变化,也正是奴婢瞧主子的。”然后拿着梳子微微思索了一番,又问紫潆道:“主子今日想挽哪种发髻?”

    “不用麻烦,随意束起就好。”

    “这恐怕不太妥当,今日外头的光特别好,花园里的花儿也都开了,主子不想出去看看么?”

    紫潆顿了顿,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心羽,“你们陛下难道准许我出去?”

    心羽丝毫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回答:“主子此言差矣,陛下从未禁您的足。见您这些日子一直足不出户还特意吩咐奴婢们时常劝您出去走走,老闷在这紫薇宫可不好。”

    紫潆摇摇头,“还是随意束起罢,珠宝首饰一概不要,瞧见你右手边最右的发带了么?用那个好了。今日我还是看书,你们都别打扰我。”

    “可是主子……”

    紫潆眸中冷光一闪,表情不悦地道:“够了。心羽你今日的话似比往常多了很多。”

    心羽身子一颤,放下白玉梳子直直跪下身,歉声道:“主子息怒,奴婢知错,还请主子降罪!”方才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强大威压实在是太可怕了,也不知面前这少女究竟是何种身份,能够娉美此等威压的人,千百年来只有仙帝墨璟寒一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位令仙帝陛下另眼相待的少女血统十分高贵呢?

    “起来罢。”紫潆转过头去瞧着镜中的自己,“我不喜欢罚人,心羽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其余的不用多说。你既然称我一声‘主子’,那就代表不管之前你是谁的人,现在,你都是我的人。”

    心羽点点头,恭敬道:“谢主子恩典,奴婢定当好好检讨,再不敢惹主子生气。”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奴婢的主子,是有您一人。”

    紫潆点点头,又变回那副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样子,“如此甚好,继续挽发罢。”

    心羽点头应允,“是!”

    她终究还是没有告诉紫潆,墨璟寒在抱她回寝殿之后,呆愣在原地,一人站在寝殿内望着紫潆的睡颜良久良久。那种悲痛入骨的伤感,哪怕是叫她这个不知道他们之间从前故事的人,心都会如撕裂一般疼痛。

    他们,曾经相爱过吗?那为何又会分开呢?如今,又是这样的局面,实在凄凉。可是这些话,不可说,心羽的身份不允许她说出这些话。以至于多年后发生在紫潆和墨璟寒之间的一件事情,心羽听闻后懊悔不已,那些矛盾其实是可以通过她今日想说却没说的这番话为引,慢慢解开的。结果她此刻迫于紫潆的威严还是没有说,导致矛盾越来越大,在某天爆发出来才引发了之后惨淡的悲剧。

    如果她当时再坚决一些。

    如果她能够料想到这番话说出去与不说出去的利与弊。

    如果她能够劝服紫潆去找墨璟寒,将一切心结都解开。

    可惜,一切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它是否遗憾。

    “今日的早膳很丰盛,奴婢知晓主子喜爱清淡口味,特地挑了莲藕清粥和百花玉露羹,奴婢试过,口感很好,主子不妨一试?”心羽将其他几位仙娥托盘上的吃食端上饭桌,然后细心地替紫潆摆好碗筷。

    紫潆瞧着饭桌上精致的两味吃食,冷不丁地问出一句,“没有银耳莲子粥吗?”话一说出口便觉不妥,想要收回却是来不及,便也任由它去。

    心羽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然后摇头道:“没有。主子想喝吗?奴婢这就吩咐御膳房去做。”

    “不用了。”紫潆摆摆手,然后端起百花玉露羹,吹了吹热气,道:“那样太麻烦,我喝这个就好。”

    “是。”心羽默然道,随即向后退了几步,没有再打扰紫潆用早膳。

    他们二人不知道的是,紫薇宫后门走出一个人影,朝着的方向正是墨璟寒的寝宫——流韵宫。

    流韵宫内,墨璟寒正在批阅奏章,最近神、仙二界关系莫名,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奴婢参见仙帝陛下!”原来是一个小仙娥,模样甚是乖巧,又讨人喜欢。

    墨璟寒也不抬眼,淡淡问道:“她醒了?”

    “主子醒了有半响了,心羽姑姑贴身照料,向来不许奴婢近身。不过奴婢趁着给主子拿需要换洗的衣服时远远地瞧上了一眼,气色不错,看来陛下那安神香很有作用,奴婢瞧着主子用得很好。心羽姑姑不知怎得似乎惹了主子生气,奴婢在外头听见了心羽姑姑告罪的声音。”

    墨璟寒依旧兴致缺缺,漫声道:“心羽是懂分寸的人,自然也会将她哄好。那安神香既然她用得好那就继续用,不过你的废话似乎说得多了一些,本帝要听重点。她早膳用得如何?”

    仙娥垂下头,惶惶道:“主子才用早膳,用的似乎是百花玉露羹。再就……就好像没有了。哦,对了,奴婢好像听主子提起,说想和莲子银耳粥。”

    听那仙娥提起“银耳莲子粥”五字,墨璟寒不由搁下笔,再次问道:“她说想喝什么?”

    那仙娥不知其中关系,便老老实实回答道:“主子说想喝银耳莲子粥。”

    “立刻吩咐御膳房去做,记得只搁半勺糖。”

    那仙娥一愣,一时竟忘了应下。墨璟寒皱皱眉,“听明白了么?”

    仙娥忙不迭地点头,“是,奴婢遵旨!”

    还不等她完全起身,便听到上方的墨璟寒说了声:“等等!”

    仙娥再次跪下她那立到一半的身体,茫然而又疑惑地小声问道:“陛下?”那一刻,仙娥觉得他们的仙帝陛下,整个人是那样哀伤。

    墨璟寒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疲惫,垂头思量了半响,最终还是道:“还是本帝亲自去看她罢,银耳莲子粥就……就不用做了。”

    如今已经忘了,昔日在那个不知名的小村落,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他的丫头做好银耳莲子粥。他只知道,再怎么做,也不是原来的味道。

    浮生若梦,那几乎是他在心如死灰之前唯一永远的记忆。

    可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再也,回不去了。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