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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菻川

第120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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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十九年初夏,朝中异乱,一贯久居东宫深入浅出的太子却手握密函一封,当庭参了四皇子夏天柘一本,道他勾结沈氏一族余党,有共同逆反之嫌,夏天柘远在钿郡,鞭长莫及,在朝者,亦有为数不少的官员坚信四皇子忠君爱国,断不会沦落于斯,这其中却是以澐迁郡守李平为首…

    而朝中苏、顾两大家,态度却两分,苏家只做旁观,意图明显,却是明哲保身,轻易不干涉其中,而顾家及其门下门生皆是为顾太师马首是瞻,顾太师淡泊名利,少言朝中事,心系圣贤书,而今却也破天荒的于殿上递呈折子,劝慰皇上三思慎行,是否降罪四皇子,皆须慎重。

    朝堂之上便就此党派三分,一时争执不下,而苏家却在朝堂上直言圣上,道是顾家寻念私情,视王法、圣上于无物,顾太师为证自身清白,主动请缨,前赴钿郡协助四皇子夏天柘作战,并立下军令状,若不能退敌得胜,便将满腔热血洒在战场之上,除非马革裹尸,断然不还!

    这一消息传来时,中军已浩荡行军至距钿郡十里开外之处驻扎。

    我身形微颤,望着前来通传这一消息的眭直,张了张嘴唇,却久久难吐露一个字。

    而今坐镇钿郡的,不仅有四皇子…还有……我在这世间的血肉至亲……

    我深知父亲的性子,他是极干净容不得半点污浊之人,他一心为国为民,主动请缨前来钿郡…一是不屑也深知与苏家在朝堂上多做口舌之争无意,为了顾家颜面也为证实自己的清白,亲自奔赴战场无疑是最好打消皇帝顾虑的办法……

    二来…父亲他自年少便为人称道,有经天纬地之才,学贯古今,也深谙兵法之道…他如今前来,定也有所备……

    “王爷,接下来如何?”眭直请示道。

    沈夙沉默了片刻,吩咐道:“传令下去,退兵十里。”

    我闻言一怔,抬眸望向沈夙,他却是神情淡漠深不可测。

    眭直面露惊愕,直疑心自己听错,神色复杂的望我一眼,方恭敬与沈夙道:“王爷,我们方夺下汝南,而今军中士气正盛,何不乘此机会一鼓作气,攻下钿郡?”

    沈夙微皱了眉:“本王的你话你可听懂?”

    “王爷……”

    眭直还欲再言,一旁的宋涛忙移步上前拦下他道:“王爷这么做自有道理,你照办便是,下去整理三军罢。”

    眭直虽心有不甘愿,但终是不敢违抗,弯身重一抱拳,退出主营。

    沈夙侧首望我,面色稍转柔和,温声道:“时辰差不多了,祝倾蹷该熬好药遣人送去了行营……”

    “四哥…”我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薄唇紧抿,迟疑问道,“…退兵十里,可是因着顾忌了…..顾太师?”

    “别多想,”他抬手轻揉了揉我的发,“喝了药便在行馆小憩一会儿,而今正是晌午,要轻易外出走动了,仔细晒着。”

    我温顺的点点头,望一眼宋涛,知他们有事要商议,也不多做停留,迈步走出主营,侯在外边的冬雪赶忙前来替我撑了伞遮阳。

    我朝她笑笑,见她额角渗出汗珠,不由得有些愧疚道:“可是等得久了?这里不必王府,这么热的天,难为你随我一并出来了。”

    因担忧我身子,沈夙便让冬雪随行照顾,冬雪自然是欢喜的应下,但我却心忧兵马日浩云沙尘扬,行军之苦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否适应?

    冬雪摇一摇头,认真的望着我道:“只要能随在王妃身边,再苦冬雪也不怕,只是…”她叹了口气,扶着我望行营走去,“…只是王妃身子尚未痊愈,随军行也不知能否吃得消。”

    她却是先操心起我来了。

    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无奈道:“我先前亦是随中军走,而今虽说身子尚未痊愈,也只是略欠了调理,但也有祝神医随行,你便别担着这份心了。”

    冬雪却是一本正经的道:“王爷既然让冬雪随行了,那冬雪便要好生照料王妃!”

    我一笑,便也就随她了。

    营帐外春日余韵已消,炎日不卷,分外烧人,行营内却是分外清凉舒爽,我望一眼放置在旁逐渐消融的一小桶冰块,问道:“谁送来的?”

    冬雪应道:“早些时候军中的昭武校尉陶沢季遣人送来的。”

    “他哪里取来的这个?”我微凝了眉。

    冬雪道:“奴婢也问了,陶校尉说是此处有个小冰窖。”

    “而今不过初夏,再过些日子天才真真是热,这些冰本就不多,若是日日送来给我算是怎么回事?”我声音淡淡却带了几分沉肃道,“他明日若再来,你便告诉他,就说是我谢过他,让他将这些冰块好生储备着,日后行军交战难免有伤员,到时候这些冰就派上了用途,放置在伤员所居之处,夏日里伤口也不易发炎,可恢复得快些。。”

    “是,”冬雪应声后却生了颇多感慨,“军中有些人道王妃是菩萨心肠,果真也就是了。”

    我闻她此言淡勾了唇角,眸底却是幽清如明镜。

    “这些话听听便罢了,世人眼里一处景便有千万象,又何况是人?”

    正说话间,却闻得一道声音淡淡带冷,传入屋内倒也恰似了这夏日里的寒冰。

    “王妃,祝神医的药已经熬好了。”

    我望一眼冬雪,眼底一抹笑意,抬声道:“进来吧。”

    行营外的冥修掀帘而入,透过掀开的一角可瞥见外面艳阳刺目,光看着便能感觉那烈日寸寸攀上肌肤的灼烧,冥修一袭黑衣,却似毫无知觉一般。

    冬雪凑在我耳边悄声道:“这倒是一大块儿移动的冰块。”

    我闻言失笑,那冥修自幼习武,听力敏锐超出常人许多,自然也是将冬雪的话听了个清楚,侧眸望她一眼,却并无几分冷意,冬雪朝他做了个鬼脸。

    冥修摇一摇头,吐出两个字:“幼稚。”

    而后将药碗恭敬递给我。

    我接过,药碗是上好的冰瓷所筑,瓷身触掌生淡淡冰凉,这药是放置了一会儿方才端来,只剩略略余温,我小口喝下药,眸中却另有深思,待到一碗药汤饮尽,放下碗望向冥修。

    “冥修,我想你替我做一件事。”

    而今身在军中,冥修随依旧负责护我安全,却也已不似先前那般不敢离身。

    冥修微微垂首:“但凭王妃吩咐。”

    我眸底幽澈,却有波澜轻颤其中久久难平:“……替我送一封信前去钿郡,务必交付…顾太师手中。”

    残烧残阳敛去万里金辉,黛色攀上远处脉脉山丘,淡云尽收月色皎洁如练。

    沈夙执了我的手举目天边,深沉眸底是一片墨染的开阔天地。

    我微微侧首,眼中载满的是他清俊出尘的面容,月辉倾覆其上,更添几分冷然坚毅,又似雾霭遮迷,教人难以琢磨看透。

    “四哥…”

    我低声轻唤,他似是此时方回过神来,垂眸望我,眸底幽深冷意稍敛覆上柔和之色。

    “怎么了?可是觉得冷?”

    夜里风起却不似白日般炎热,习习清风犹带了春的遗韵,凉生风露倒有几分沁人。

    我点点头,他伸手将我护在怀里,挡去了阵阵凉风。

    我半倚在他怀中,轻闭了闭眼,熟悉的气息将我环绕,却终究也难消心头隐隐的不安。

    “四哥…”

    “嗯?”

    我顿了片刻,声音轻颤了颤:“…若是,若是钿郡送来战书,…你会否应战出兵?”

    “不会。”他淡淡答。

    我抬眸望他,他亦垂首望来,幽深的眼底带着一抹疼惜怜爱。

    “我是军中之主,亦是你的丈夫,钿郡若来战书,我便再退十里。”

    他字字低缓,却恍若惊雷般清晰的撞入我耳里,只教我身形微颤,泪满眼眶。

    “…谢谢你,四哥。”

    我紧握住他的手臂,感受他的体温透过布帛传入掌心,至此……除了他,这世间亦再无温度可使我眷恋。

    他轻叹一声,微微用力拥紧了我入怀,下巴轻轻抵上我头顶,低语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字…再说,若当真要言谢,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他沉默了许久,方道:“…阿妧,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在眼眶里憋久了的泪水终究因他这一句溃不成军,温热的液体渗入衣理间,与他的体温交融一处……我知,他从来都懂得我是用尽了力气,与千万人为敌,方能伴着他前行,所幸他从来知我懂我,春风十里柔情相待,从未轻负了我此番情谊。

    万里天光云影轻渺,此一相逢,早已胜却人间无数…

    只是…我微黯了眸光,交锋沙场,他为我能避战一时,退兵十里,如何能避开第二次、第三次…?又能再退多远?一舍还是三舍?

    “四哥…”我轻声道,“我有些乏了。”

    “好,我们回营。”

    回到行营,他便和衣伴着我歇下,我蜷缩在他怀里,不一会儿便乏意渐深,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隐传来声音,我微蹙眉,只觉得有冰凉的指腹轻轻抚平我眉心褶皱,片刻后行营外恢复了宁静,我心下稍缓,重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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