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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柒梧

第一百二十一章 箭气凝寒雪蹁跹(帝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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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驾崩的八百里加急密函传至千金阁,只一夜间,墨凡日渐稀薄的黑白掺半发束骤然尽数为华发。遭贬漠北,他一路览尽大魏国的万里江山,如今归来华发苍颜,却仍是未保住先帝唯一的公主。他两行清泪划过满是干枯沟壑的面容,把手中的信函交由张轩、白显呈递给了阮太后。

    阮重与阮太后疑心为何崔广等人走了近一月之久仍无消息传来,派去河昌的密探却是未探得半点消息,如今见了白显手中的信函,阮太后立即下了懿旨,令兆泰王扶送皇上灵柩回帝都。

    皇上驾崩的消息在帝都传开,碾玉轩的侍卫骤然增了数倍。阮凌锡被软禁了一月,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薛佩堂亦不知被囚禁在何处,罗姬虽告知他是为防薛佩堂那小厮助他逃走,但他隐约察觉出帝都定是发生了何事。

    罗姬依旧来此陪他饮一白日的茶,夜间若是闻得碾玉轩有半点风吹草动便匆忙赶来。阮凌锡见罗姬日趋削瘦,心中孝义令他无法伤害罗姬逃走,只得告诉自己一忍再忍,忍了一月却似十年那般久。

    连着三日大雪,压断了大司徒府多处的霜寒翠竹。被锁在柴房的薛佩堂听得府里下人在私下碎语朝堂百官今日聚到城门外跪迎皇上灵柩一事,恍然若五雷轰顶,他从柴房摸到一块石头打晕了前来给他送饭的小厮,见那小厮脑袋出血亦顾不得小厮的生死,忙仓皇跑到碾玉轩。

    碾玉轩的家丁比之他被关押前多了数倍,他闯不进去,在院子外扯开了喉咙喊着。

    “公子,皇上驾崩了!灵柩今日到帝都!”

    “公子,皇上驾崩了!灵柩今日到帝都!”

    “公子,皇上驾崩了!灵柩今日到帝都!”

    “······”

    薛佩堂干哑的嗓子在雪中嘶吼,喉咙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有两个家丁上前拉他,他与家丁纠缠滚打于纷纷大雪中,依旧扯开了嗓子哽咽大喊道:“公子,皇上驾崩了!灵柩今日到帝都!公子,他们到底是把煜煊姑娘害死了!”

    撕扯中,家杜忙捂着薛佩堂的嘴巴,老爷早已吩咐不可让二公子知晓皇上驾崩一事。与薛佩堂纠缠之际,家丁亦未细想他口中的煜煊姑娘是何人,只一心阻拦他吼叫。

    茶烟炉冷,阮凌锡为罗姬斟茶的茶壶落在紫檀木桌上,他面容霎时似被万里雪封,嘴角弯了数次,不敢相信地问罗姬道:“父亲把她杀了?”

    罗姬起身,顾不得衣裙上沾染了滚热的茶水,拉住阮凌锡仓皇辩解道:“锡儿,是兆泰王杀了皇上,还扣押了皇上龙体多日,是你父亲同太后娘娘下旨方要回了皇上龙体,锡儿······”她跌跌撞撞地追着跑出的阮凌锡,滑倒在大雪纷飞的庭院中,扶住蝉翠的手踉跄着追阮凌锡来到院门处。

    厢房外被阮凌锡打到在地的家丁亦追在后面与院门处的家丁把阮凌锡团团围住,他白色衣袍覆盖了一层后雪,冰寒面容愈加冷冽,手上与家丁打斗时划伤的剑痕滴落成线的血珠,继而伤口处凝结了一道血痕,因他握拳,重新撕裂流血。

    罗姬垂首看着大雪遮掩了阮凌锡流在雪地上的血迹,她推开围着阮凌锡的家丁,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老爷只是让你们护卫二公子,你们竟敢伤了他!”

    刀剑无眼,那个划伤阮凌锡的家丁面带惶恐,手上的剑不觉垂下无了煞气。

    罗姬面上的热泪粘了雪花,面容愈发玲珑剔透,她提高了嗓音,“放二公子出府!所有罪责,由我罗姬一人担着!”她见二十余个家丁皆面带犹豫,不免厉色道:“若我与二公子有了何事,老爷问罪起来,你们担待得起么!”

    家丁首领思忖片刻先移开了步子,随后所有家丁亦散了去。

    罗姬望着阮凌锡隐在雪中的疾跑身影,双手紧捏着,如今皇上已驾崩,若是再阻拦锡儿,怕是锡儿此生都会留有遗憾。倒不如让他亲眼见着皇上灵柩,方能死心。

    薛佩堂从雪地中一骨碌爬起,紧追着阮凌锡跑了出去。

    帝都城外,十里天子随扈身着缟素似一条酣睡巨龙在雪中缓缓行进,文武百官、百姓将领从城外一直跪拜到城中街巷。

    银装素裹的帝都,街巷两侧跪拜了低声恸哭的人,若不是哭声,那些个身着缟素的人似冰雕般无生气。昔日红装妖娆、丝竹醉人的帝都,也已隐匿在这毫无悲痛之意的恸哭声中。

    阮凌锡策马赶至城门外,正在跪拜皇上灵柩的一干群臣皆望着马上的他,阮重大惊失色,令李江速速着人带他离去。

    阮凌锡手中的剑泛着清冷,李江等人不敢强行持兵器上前阻拦阮凌锡,阮重夺权之心昭然若揭,那阮凌锡必是日后的太子。何人不开眼,敢与他结下仇恨。

    策马护在皇上灵柩一侧的兆泰王令自己的人马不可阻拦阮凌锡,任由他对皇上灵柩不敬,以让帝都的臣民看清阮家人的嘴脸。张轩等人虽对阮凌锡此举不满,却听从墨凡的嘱托,静观阮重与兆泰王的争斗,不可插了手去。

    兆泰王的人不阻拦阮凌锡,阮重的人不敢强行拦着他,他一身白袍沾染了厚雪,一跃从马上下来后,手持佩剑从跪拜的群臣中行过。行至灵柩跟前,他丢了佩剑,一跃上了停放灵柩的金辂。

    棺椁盖子掉落在结了冰的雪地中,砰然一声令群臣震惊,大臣们面面相觑着不知阮大司徒放纵自家公子这般猖獗是为何!

    棺椁内,赵忠假面容冰冷无生气,阮凌锡寒玉面容已与雪不可分别,他僵硬的手碰了碰赵忠的假面容。

    海枯石烂情缘犹在,纵使一抷黄土也掩埋不了相思相念的心。煜煊,你我早已相约此生要同悲、同喜、同惶恐、同生死,如今你先我一步,我不会让你一人受这冰冷寒苦。煜煊,我不会让这些人把你放入冰冷皇陵中,我曾允诺要带你离开帝都,现在,我带你离开。

    阮凌锡扶抱起棺椁中的人下了金辂,跪拜前侧的郑太傅颤巍起身,大喊着,“放肆!阮大司徒,你身为我朝大司徒,怎可任由自己的儿子对皇上龙体不敬!”

    阮重手中握有石然兵权,他早已不把郑太傅放在眼中,却畏惧着天下悠悠之口。挥手令李江绑阮凌锡下金辂时,阮凌锡一脚把李江横扫在地,兆泰王手下的弓弩手立即拉紧了弓箭,蓄势待发。

    箭头寒气凝雪花,冰冷瘆人。阮重立即令越骑校尉与胡骑校尉手下的兵士把兆泰王及他的人马团团围住,对马上的兆泰王大声道:“兆泰王,我儿与皇上从小一处长大,自是兄弟情深,待我规劝我儿两句。皇上龙体跟前,咱们如此兵戎相见,怕是有失臣子敬畏之心!”

    兆泰王看了一眼不顾生死依旧抱着皇上龙体离开的阮凌锡,冷笑了一声,“莫非阮大司徒还想夺得皇上龙体回府!”

    阮重从一干兵士中走向阮凌锡,凑近他厉色呵斥他道:“锡儿,你要做什么?百官与一些郡王皆在此,你若是再肆意妄为,为父可是难以保全你!”

    阮凌锡寒玉面容已僵硬住,他动了动薄唇,“我不会让她一人睡在冰冷的棺椁中,更不会让你们把她放到铁石铜墙的皇陵中!”他木讷着往前行了几步,兆泰王看了一眼邢远,邢远弓箭上的三支箭飞出射在阮凌锡背上。

    阮凌锡猝不及防,单膝跪倒在地上,他护着怀中的赵忠时,手在她耳后摸到凹痕。他忍着背上的痛楚,指甲轻轻划开了一点凹痕,寒玉面容带了轻浅笑意。

    阮重上前护住了中箭阮凌锡,越骑校尉与胡骑校尉的人马手持弓弩围护在二人身侧。大雪融进阮重略带华发的双鬓中,他声带悲戚的劝慰阮凌锡道:“锡儿,她已经死了,就算你带走她也是无力回天,听为父的话,让她安安稳稳的入皇陵吧!”

    阮重的手捂在阮凌锡血肆意流淌的后背,那三支插进阮凌锡后背的箭如同插进他心中。阮凌锡面色痛得惨白,动了动长弯的睫毛,雪花扑簌而落,他身子前倾倒于赵忠尸体上。

    金冠束发,紫貂端罩上落满了雪花,魏煜澈额前碎发遮挡了要落于眸前的雪花,他策马行在兆泰王身侧,把阮凌锡的样态收入眸中。阮凌锡此举,怀中不像当今圣上,倒像及了他心爱的女子。距离甚远,他看不清阮凌锡怀中所抱之人,微微摇首叹着,天下痴情人不少,如阮凌锡这般痴情于皇上的男子,他却是首次瞧见。

    邢远收起弓箭,拱手低声向兆泰王禀告道:“王爷,眼下咱们的兵马未达帝都,属下认为不可与帝都兵马起了冲突。”

    兆泰王颔首,令人从昏厥过去的阮凌锡怀中抬回了赵忠尸体,重新放入灵柩,不再有片刻迟疑,带着护送灵柩的队伍赶至皇城,把皇上棺椁放入了太极殿灵堂内。

    大雪纷纷,暮色早临。碾玉轩庭院内,守着碾玉轩的二十余家丁已被一剑毙命。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血染白雪,浸透在沥青色的石板上,李江在庭院指挥着家丁抬出他们的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

    阮凌锡卧房内,烛光白影夜沧桑,罗姬守着中箭的阮凌锡已泣不成声,阮重在厢房内怒意的踱步,五个大夫为阮凌锡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以便看清箭入体内的深度。

    蝉翠扶罗姬为大夫让位置时,劝慰她道:“罗姬,您素日一心向佛,佛祖定会保佑二公子的。”

    阮重听得,怒意大发,他怒瞪着罗姬,厉色道:“保佑?只差个三五日,却在你这里出了乱子!若是锡儿性命堪忧,便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亲手害死了自己儿子!”

    伤在儿身,犹如伤在母心。罗姬瘫软在地上,早已听不进阮重的怒吼,泪眼婆娑的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阮凌锡。她不明,为何锡儿对皇上竟情深到了如此地步,竟要抢夺皇上尸体。

    城内有名号的大夫皆聚在大司徒府的碾玉轩,阮凌辗与金氏远远瞧着热闹,阮凌辗朝守卫森严的碾玉轩啐了一口,“呸!母亲,你是没瞧见阮凌锡抱着皇上尸体的模样,真令人作呕!那模样像是要殉情似的,活该被兆泰王射了三箭!死了方好!”

    金氏看到那些忙碌着进出的丫鬟、小厮,对着苍天暮色碎碎念道:“真是神明保佑,若他死了,就算你是个残废身子,太子之位也非你莫属!”

    阮凌辗跟随着金氏离开了碾玉轩附近,二人在长廊缓缓而行,长廊所悬灯笼被风雪刮得簌簌作响。他像想起什么般急声问金氏,“母亲,您日前去找人寻乡野方子可寻到新的了?”

    金氏轻拍掉落于身上的雪花,瞥看他一眼,“现在你倒着急,为母费了那么多心血寻来的方子,你喝上几日,不是显苦就是呕吐吐出来。若是坚持一直用着,说不准你夫人早已怀有子嗣,何苦咱们母子要受那贱妾与庶子的气儿。”

    阮凌辗理亏地埋首不语,金氏从袖袍中掏出一张药方交于他手中,“这可是向皇城里的内侍大人赵信河寻来的方子,为了子嗣,为了太子之位,你不可再用个几日便不用了。只有你身子完好了,咱们才可与罗姬母子争夺来日的太子之位。”

    阮凌辗透着昏沉烛光与溟泠日光,看着手中方子,一脸的不信,“赵信河那个阉人,若是这法子有用,他还用待在皇城中当太监么?”

    金氏宽慰道:“他在皇城外妻妾成群,说不准真有用呢!”

    母子二人细细看着方子,慢慢朝风月苑走去。

    三日后,窗棂外的雪花再次扑簌成幕帘,掩盖了凄冷的曙光。卧房内烛光昏暗溟泠,阮凌锡站在窗前,后背血迹侵染了白色的寝衣,白色披风亦染了大片血迹令罗姬遥遥的望着他不敢上前劝慰。

    许久,罗姬恐他箭头刚拔出,又染了风寒,方强令着丫鬟把幕帘放了下来。他寒玉面容苍白若庭院染了雪霜的翠竹,看着罗姬的一双眸子虚弱无神。罗姬泪痕被寒风吹成冰层冷冷的冻结在面容上,“锡儿,母亲求你,求你不要如此待自己。”

    阮凌锡挥手令屋子里的一干下人退下,他拜跪在罗姬跟侧,因伤口撕裂面容更苍白了几分,他强忍着痛楚,嗓子干哑道:“母亲,求母亲助我离开帝都。”

    罗姬扶住阮凌锡无奈道:“母亲那日私自做主放你出去,你父亲已经大怒,碾玉轩如今围了数层的守卫,母亲也是无能为力!你父亲已代你向庆徽王提亲,为你迎娶他的嫡长公主楚蕙,待你伤好后,就由你亲自去庆徽迎了她来帝都。母亲打听过了,那个楚蕙公主容姿秀丽,性子爽朗,与你匹配得很。”

    老爷在碾玉轩布了天罗地网,笼住的不止是锡儿,也是金氏暗中的毒害。她从未奢求过权势,如今府上皆在传来日锡儿定是太子,可太子之位能否保住锡儿一命?

    阮凌锡挥去罗姬扶自己的手,声音虚弱却坚定道:“孩儿不会娶什么楚蕙公主的!”他阮凌锡的妻子早已定了,此生只能是煜煊一人,也仅有她一人。

    霜雪满地,碾玉轩宛若水晶苑,府里上好的药材、绸缎皆搬来了此处,丫鬟、小厮在庭院中与家钉卫济济一堂。薛佩堂也得以出了柴房,回阮凌锡身侧伺候。

    但他日日哭天抹泪的,比之阮凌锡还悲痛。煜煊姑娘死了,自家公子又受了伤,如今满帝都都笼在白雪缟素中。乐坊、青楼皆关了门,行人会面匆匆而行,不敢谈及帝都朝堂之事,街巷中整日寂静肃穆,昔日繁芜的洛华,如今成了一座死城。

    悲痛之余,薛佩堂渐渐发现了自家公子并不悲痛,只每日急躁不安。他伺候阮凌锡喝完药,抹了把眼泪,替煜煊不值,“公子,煜煊姑娘被一剑封喉,死得那般惨!如今她尸骨未寒,老爷又替您向什么楚蕙公主提了亲。您和煜煊姑娘昔日感情那么深厚,您怎么就同那戏文上说的,喜新忘旧了起来。我薛佩堂虽然读书甚少,可也知晓为人之道,煜煊姑娘若是泉下有知,化为厉鬼也得回来找您。”

    阮凌锡寒玉面容上多日来的阴霾散去,他一手拍在薛佩堂脑袋上,冲他低声道:“既然你这么念着煜煊姑娘,我带你去见她,可好?”

    薛佩堂后脊背发凉,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咽了口水,“公子,煜煊姑娘脾气大,小的伺候不了她。您还是让我留在阳间伺候您吧!”

    阮凌锡忍着后背伤口的痛,一把把仓皇逃跑的薛佩堂拽了回来,把煜煊未死,自己要趁前往庆徽接楚蕙时去找煜煊的计划告知了薛佩堂。薛佩堂张大了嘴巴,经阮凌锡拍脑袋,方把阮凌锡吩咐他私下准备盘缠的话记进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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