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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吃那个冰糖葫芦!」

    脆嫩嫩的娃儿声音骄傲地喝令,一旁跟出来伺候的婢女为难地看向奶娘。

    怜惜着手里牵着的小小姐,奶娘伸手召来了小贩,掏了铜钱给小小姐选一枝糖葫芦吃。

    另一手安静地被牵着却没有作声的大小姐,目光轻轻地扫过了冰糖葫芦,却没有作声,看着妹妹得意地舔着糖片、一边用眼尾睨着她的神气模样,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天初三,每个月里到了这个时候,梅家就让奶娘领着两个小姐出来走走。

    梅家的规矩是,女儿家到了十五及笄就必须养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十五之前,梅家的夫子爹爹还是允许女儿出来见点世面,作为平日严格教育她们读书作画之外的一点闲暇娱乐;而针对不喜欢读书写子的幼女,也能起到鼓励的作用。

    接近初三的日子越近,梅家小小姐的字啦、诗啦、词啦,就写得格外地好,背得格外地勤。

    为了这家里娇惯出来的小霸王,梅家的夫子爹爹也只能叹气。

    早产而千辛万苦生下来、养得小心翼翼的小女儿,被分外地宝爱,也因为女儿样貌生得好,性子活泼爱撒娇,小小年纪就懂得摘鲜花、说好听话来讨好娘,而特别讨娘的喜欢。

    有梅家小小姐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笑声;相对之下,格外悄无声息的梅家大小姐,便完全没有小小姐那样张扬的性子。

    她完全是个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闺女模样,气质娴静,身姿柔软,笑起来那样温婉,不喧不闹,拿着卷书册便能看上一整天。

    梅家的娘也不是不疼她,但这孩子太过安静,太好教养,完全不需要费心照顾,就算不理会她,也能在自己的小院落里悄悄静静地过一整天。

    梅家的娘偶有不适,咳个两声,梅家大小姐就会煮来一壶热桔茶,备好垫枕,把她的娘照顾得妥当;而梅家的小小姐则从园子里摘来鲜花送到娘亲枕边来,腻在娘亲边上说话撒娇,把娘哄得心花怒放。

    这时候,安静的梅家大小姐就退到一旁去,看起自己的书,写起自己的书法。

    梅家的娘看着两个性情、风格迥异的女儿,有时心里头会免不住担忧。

    大女儿太沉静、太懂事,让人总因为她的早熟而放着她不管;然而小女儿这样黏人,又懂撒娇,活脱脱就是毋需理事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命。

    这么娇惯出来的性子不免霸道了些,她偶尔也会看到小女儿欺负大女儿的模样,偏生这大女儿太过懂事,并没有把小女儿放在眼里,淡然自若的处事风格,令习惯有来有往地辩论、胡闹的小女儿气鼓了脸,更是加倍地找大女儿的麻烦。

    对梅家小小姐来说,这个比自己长不了多少岁数的姊姊,是一个棘手的存在。

    宠辱不惊,威吓、暗地里找麻烦也没有用,哭也不曾哭上一声,看她生气怒骂更是万万没有的了。

    梅家小小姐甚至曾经想过要溜去姊姊书房里,把那些她宝爱的书册都浸到水里去,看看她会不会变了脸色。

    但她只敢想,再怎么骄纵,她也晓得那些书册不仅姊姊宝贝,连老是不在家的爹爹都很宝贝。

    比起在家的娘、奶娘还有婢女们,梅家小小姐其实很怕那个一整个月都不见得在家里待上七天、十天的爹爹。因为,他老是板着一张脸的严肃模样,非常地难讨好。

    梅家小小姐很少能在爹爹手底下讨得好处,每到爹爹回家的日子要考校功课、查背诗词,她都是东忘西忘,一紧张或爹爹一瞪眼,她更是怕得哇哇大哭;相反地,姊姊总是被称赞的。

    梅家小小姐从豆儿大的泪珠滚动的眼里望出去时,总是看见姊姊笑得温婉的样子,被爹爹用一个轻轻的点头作为肯定,然后又给了姊姊很多很多的书册,甚至还手把手地教姊姊怎么将书法写得更好、将箜篌弹得更好听。

    她讨厌姊姊笑起来不露齿的样子,讨厌姊姊拿着书卷在廊下就能坐一整天的样子……在爹爹那里,自己无往不利的疼爱受宠都碰了壁,全给姊姊抢走了!

    为此,她越发地敌视姊姊。

    讨来的冰糖葫芦她舔了几口就腻了,说实在也没有非常想要吃,只是她注意到姊姊的目光在小贩手里停了好一会儿,判断她是想吃糖葫芦,才跟奶娘要求的。

    但糖葫芦都买来了,姊姊却只瞧来一眼而已,分毫没有显露出想吃的样子。

    梅家小小姐有些气闷,生气地将糖葫芦往婢女手上一塞,不吃了!

    于是奶娘和婢女就围了过来,哄哄抱抱地想讨她开心。梅家小小姐享受着公主般给人捧着的愉悦,笑得欢欣极了。

    一群人簇拥着,小小姐乐呵呵的,梅家大小姐却给挤到了外围去,没有人顾着她的安全,忽然从巷子里冲出一票小毛孩,呼啦啦地蜂涌上来,把一群女眷给冲散了。

    小小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听得声音的奶娘和婢女全围了过去,找到了跌在地上的小小姐,她哭着告状说那群人把她的粉色碎花新衣服弄脏了……

    奶娘心疼极了,抱起来就又哄又摸的,嚷嚷着要去收惊。婢女则打理着小小姐一身狼狈,帮腔地骂着那群横冲直撞的小毛孩没有教养。

    小小姐听到婢女在骂人,哭泣的声音又扬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呜咽着身上这里疼那里痛。于是一群女眷慌乱地安抚她们的宝贝,婢女连忙再去买了支糖葫芦回来哄小小姐。

    奶娘抱着小小姐,一边向路旁的摊贩打听:「方才这么一大票冲过去的是些什么孩子啊?怎么都没有人来管管他们?」

    日日摆摊总见到这群孩子的馒头贩子闲闲地回了话,「还不就城门边上那一排武馆的孩子!真是的,小小年纪就成党结派,每天都这么瞎闹。」

    一边水果摊子也搭了腔,「就是说啊,总围着邢家那孩子欺负,就因为他不和他们一起欺负巷尾那寡母家的女娃儿。」

    忙着给客人舀豆花的老板也来凑热闹,「邢家那孩子也真奇怪,自己家里开武馆的,怎么不斗上几招呢?」

    摆着糕饼摊子的大娘瞪了一眼过去,「瞧你看热闹的,那还是个孩子呢!他们家开武馆,追着他跑的那群孩子家里没开武馆?他一个要打几个?」

    奶娘听了这一大串的,愣愣地问:「那、那他家里的人也不管管?被欺负的是他们的孩子呢!」

    一旁摆着卜算摊子的算命师傅笑了起来,「开武馆的哪有在怕打架的?他们一家都是男丁,打胜了晚餐加菜,打输了回家跪着不准吃饭!」

    奶娘听了大惊失色,「哎唷,这什么管教方式,岂不教出野人来了?真是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她听得心里慌,想着下次出门来时要把小小姐抱着才好,不然再有惊吓啊,可就太委屈小小姐了!

    「嬷嬷……」小婢扯扯她的袖子,语气里有一点着慌。

    奶娘心里还在担心着小小姐,被这么一扯,没好气地瞪了过去。「怎么?」

    小婢女的脸色却是紧张得苍白。「大、大小姐……」

    「小姐怎么啦?」奶娘不耐地回头。「她不就在旁边吗?」

    「没、没有啊……」小婢慌得都要哭了,回话的声音在发抖。

    奶娘听了,呆了一阵,才左顾右盼地找了起来,竟全没有那安静的大小姐的身影。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大伙儿全看着小小姐,竟把大小姐给弄丢了!

    「哎唷!我的小姐……」奶娘几乎要晕了。

    几个小婢慌乱得团团转,闹腾着要找出失踪的大小姐来,被冷落的小小姐,这时还不甘寂寞地哭闹起来,真是一片混乱景象。

    他们在复杂的小巷里狂奔,弯弯绕绕地转得后头追逐的孩子们头晕目眩。

    虽说是长年生活的县城,但疾奔在前方的孩子却远比其他人还要灵活、还要善用地势。正绕得分辨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他们已把其他人甩开了。

    后面带头的孩子王有气无力地挥舞拳头,对着虚空嘶吼:「邢天!你是缩头乌龟!」

    而被他这么威吓着的灵巧孩子,早就把后头的人远远地扔下,溜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们奔到一处老旧的土地公庙,四周植起了林木,浓荫将阳光遮挡。

    梅家的大小姐一身香汗淋漓,整齐盘起的长发也乱了,几许发丝沾在颊上,而一身娴静的衣裙也染着灰尘,几乎可以说是狼狈了。

    但她以袖口捂着小嘴,喘着气在调节呼吸的时候,那红扑扑的明净脸蛋却盈着笑意,眼儿那样地明亮。

    紧紧抓着她的腕,带着她跑过小半个县城的小小少年,气息不甚混乱,却也有些喘,汗水沿着脸庞滑下。梅家的大小姐笑着,从怀里拿出香帕来,帮他拭了汗水。

    少年愣愣地没有反应,乖乖让她擦汗。

    把灰尘擦去,把汗水也擦去,帕巾翻个面,再从额头开始把整张脸都匀净了,少年的脸庞也就清楚地显露出来了。

    那是个能以「漂亮」来称之的孩子——细致的眉,细致的眼,鼻子的弧度这样挺翘,厚薄适中的唇上细嫩的颜色这样好看。

    他的样貌如此精致,活脱脱就是个瓷烧的白皙娃娃,若不是一身衣物这样凌乱,沾灰染尘的,她几乎以为自己碰着了书里写的那些皇室公主。

    这样漂亮不似凡物的孩子,哪里是寻常市井的人家养得出来的?

    「那些人追着你做什么?」梅家的大小姐轻轻地问,软嫩嫩的嗓音很是好听,像是撒娇似的。

    少年的脸庞无端地红了起来,他的身子比梅家大小姐矮了半个头,方才灵巧耍弄那群孩子的气势已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回话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却听得出来是很干净、音质偏高的嗓子。「他们、他们说我是女孩子……要把、把我裤子脱下来……」说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听不分明。

    梅家大小姐却听懂了。「你生得很漂亮。」

    少年一下便瞪起细致的大眼,见到梅家大小姐娇俏的笑靥。「生得这样漂亮的男孩子太珍稀了,他们孝子气,你又何须与他们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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