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坤宫内,古岑涯一脸铁青地坐在大殿中,见到郁璃进来,他脸上怒气更浓,但又是极力隐忍,许久,他站起身,走到郁璃身边,道:“去哪里了?为何不带宫女?”

    郁璃直视他的目光,道:“只是在园中走走,怎么,皇上你不许么?”

    古岑涯脸色一僵,道:“这座皇宫,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不会干涉,只有一条,别让我担心……”

    他拉起她的手,那样凉,他放在嘴边,为她喝着热气。.

    郁璃受惊一般地抽出自己的手,心里却是酸得很,“别这样对我,我不敢!”

    他愣在原地,她却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内殿。

    ************

    第二日,一切都平静得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古岑涯陪着她用完了早膳,然后更衣上朝。

    下了朝,他第一时间回到寅坤宫,他拥着她说:“璃儿,这皇宫是这样大,可是对于我而言,只有你一人……”

    她没有推开他,她知道,推也没有用。

    这时候吉祥走了进来,唱了个喏说道:“皇上,方才建国大将军来报,东方敬的安葬之事已经准备妥当,问您是否出席。”

    郁璃一颤,今日是东方敬的下葬之礼吗?古岑涯会怎么对待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会给他最后的尊严吗?

    她想问,想开口求他,可惜最后,只是流出了两行清泪。

    “璃儿……”他唤她,又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似的,说道:“别担心,我已经追封他为永信王,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王室礼节。璃儿……你是怨我没有让你去参加吗?你可知道我是怕落人口实?我不愿那些臣子们将你和前朝联系起来,璃儿,你只是我的璃儿……”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那泪水,好凉好凉……

    他说:“我们去御花园吧,今日天气甚好,我们去赏一赏紫菡花,明日怕是要下雪了,那时候咱们就要等到来年,才能再看到那样美丽的花了……”

    他亲自为她披上斗篷,然后执起她的手,在众人惊羡的目光里,带着她走出了寅坤宫,走进了御花园。

    白日里,那些紫菡花对着太阳开放,那样大的一片,那样淡雅的香气,似乎整个世界都是紫菡花的世界。

    看见她那样专注地看着紫菡花,古岑涯嘴角上扬,说道:“璃儿,这紫菡花还是你教我种的呢!那时候在落云谷,你突然说要种紫菡花,当真让我始料不及,其实那时候我好开心,我还记得,你说紫菡花是并蒂而开,种此花,能让夫妻和睦、福泽绵长……”

    郁璃不忍听下去,便打断道:“紫菡花是江南的花,在这样的寒冬帝都,即便是开也是开不长的。”

    古岑涯露出一丝难过,却又说道:“你不是说过,紫菡花是最灵性的,只要用心地去栽培,去照料,它必定能开出最美的花来。.璃儿,你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那一次在落云谷,你骗我说紫菡花是最适合在阴雨季节播种的,我信了,可没想到你是为了离开,璃儿,我真的很恐慌,只要想到那次失去你,我连做梦也会被惊醒……”

    郁璃心中亦是疼痛,她强忍着,许久,说:“那些都过去了,皇上……”

    “璃儿,别这样残忍,别唤我皇上……”他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希望能听她再像以前一样唤他“岑涯”。

    郁璃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只是说:“自从在奴隶市场遇见你,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样久,这样久的时间,把我的一切都耗尽了,我心里恨你,可我没有想过报复你,我知道若是我那样想,就是我自不量力,我只对你说一句,既然你倾尽所有得到了这天下,请你善待它,善待你的百姓……”

    古岑涯看着她许久,他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隐隐感到今日的她有一些异样,但他说不出来,说不出来,最后,他只能点头,道:“我答应你!”

    紫菡花在他们的脚边蔓延,明日是否会下雪?今日还没有人知道……

    ********

    这一夜,皇宫中宴请萧沐禹与南宫彻的宴会继续进行,然而郁璃却没有出席,古岑涯也没有勉强,甚至有些高兴,毕竟在他看来,郁璃已经不再关心萧沐禹是否是真正的暗陨。他笑自己太过于在乎,竟然在接到萧沐禹到访的消息时,是那样的担心,担心郁璃因为萧沐禹的到来,再一次不顾一切的以为这就是昔日的暗陨。

    戌时刚过,郁璃用完了晚膳,独自坐在寅坤宫的廊下,身前摆着一张精致的小桌,上面插着腊梅,暖着香茗。

    她淡淡地望着远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昨夜萧沐禹所说的那些话,她没有想到萧沐禹真的就是暗陨,她曾以为或许他们之间只是有某些联系,也或许他们什么联系也没有,只是外形相像,然而,当他在她面前脱下面具,世界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他就是暗陨,是那个说要一辈子照顾她,不让她受一丁点苦的暗陨。

    她太惊讶太高兴了,她不止一次地向上苍祈祷过,祈祷暗陨没有死,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她没有亲眼看见过暗陨落下最后一口气,更没有亲眼看见暗陨的身体化为虚无,所以,她允许自己这样祈祷,允许自己这样期待,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祈祷、她的期待都变成了现实,暗陨又一次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就像是在落云谷,当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出现了;当她被古岑涯捆绑在广场示众,他出现了;当她想要离开落云谷,他也出现了。

    现在,她又一次无路可去,又一次逃不开躲不掉,只能在这又高又深的皇宫中浑浑噩噩度日如年,他来了,他一定是感受到了,所以来带她走。

    郁璃想到这里,一颗心再也抑制不住,她几乎流下眼泪,原谅她的自私吧,她顾不得这样做会给萧沐禹带来什么,这一刻,她只想走,只想离开,她明白,也只有萧沐禹可以带她离开。

    她站起身,向外面走去,然而立刻就有宫女太监跟过来,古岑涯已经下了命令,没有人陪同,她无法出这寅坤宫。

    郁璃一笑,转身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我只是出去走走。”

    一个宫女有些为难地说道:“皇上……皇上有令,奴婢……不能抗旨啊。”

    郁璃顿了顿,走到宫女们身边,道:“抗旨?你们是怕受罚么?可是……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出去,若是你们跟着,我必定不高兴,你们可知道,对待那些让我不高兴的人,皇上会怎么做?”

    “这……”众人哑口无言,谁不知道皇上宠郁璃已经宠到天上去了,若是谁敢让她不高兴,那不是找死吗?唉,若是抗旨让她出去一个人散散心,回来得早的话皇上根本不会发现,回来晚了,郁璃也定会为他们开解,倒不一定会受罚,这样一比较,还是先抗旨比较明智。

    郁璃见这群人都自动让在了一边,自然明白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心里不由得暗暗对他们说对不起,但是事已至此,她还能顾得上吗?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今日的宴席设在殿内,因此这时候的御花园静悄悄的,并无一人,郁璃站在昨日遇见萧沐禹的地方,静静地等候。

    然而她才站定,萧沐禹敏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见他依旧带着面具,不禁疑惑地问道:“暗陨,你不愿让人见到你的真面目吗?”

    萧沐禹微微一愣,随即凑近郁璃的耳边,低语道:“我的真面目,只给璃儿一个人看。”

    郁璃心中一怔,这样的举动暗陨从前从未对她做过,他总是那般严谨,那般孤傲,不苟言笑,而面前的这个,虽然有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却笑得那样自然、那样随意……

    郁璃摇摇头,命令自己不要多想。

    萧沐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轻轻一咳,换成了暗陨常有的神态,他凝视郁璃,问:“你当真已经准备好放弃这里的一切?当真愿意跟着我离开?”

    看见那熟悉的表情,听见那熟悉的语调,郁璃的心不禁宁静起来,责怪自己不应该多想,她抬眼道:“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如何才能出宫?”

    萧沐禹闻言,心中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轻轻拍了拍手,下一秒,树干后面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郁璃倒抽一口凉气,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走出来的女子除了衣着,那身形那长相,简直就是镜子里的郁璃!

    萧沐禹拉起郁璃的手,道:“别怕,这是西戎国最有名的易容术,她原是我身边的宫女,对于你的一切也了若指掌,现在让她来假扮你,然后你来假扮她。”

    郁璃这才定下神来,易容术她不是第一次听闻,当初在戈烨城,画绢正是利用易容术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女子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仙儿见过姑娘。”

    郁璃点了点头,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这易容术当真是绝妙,就连她自己,也几乎分不出真假了。

    心里不由得一颤,西戎国的易容术果真这般高超?那萧沐禹……她转过脸看向他,那眼神,已经让萧沐禹明白了一切。

    她怀疑了。

    心里一痛,面上却装作淡然,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哑声问:“你在担心什么?璃儿……”

    郁璃猛然抽回自己的脸,是啊,她在担心什么,这样的脸,这样的温暖,怎么可能是易容呢?

    她轻轻道:“对不起,暗陨……”

    萧沐禹笑着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永远不应该是她。他看向仙儿,道:“我离开宴席已经有一会时间了,古岑涯警觉性向来很高,你们还是赶紧将衣服换过来。”

    仙儿闻言,立刻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与斗篷,将它们一并递给了郁璃。

    郁璃有些迟疑,萧沐禹转过身,道:“璃儿,时间来不及了。”

    郁璃一边脱下衣衫一边问:“若是我离开,仙儿岂不是要遭我连累?”

    仙儿连忙跪地,道:“姑娘不必为仙儿担心,仙儿的命是王上救的,仙儿死不足惜!况且仙儿轻功非凡,要想逃开皇宫十分容易。”

    郁璃扶起仙儿,还想再说什么。

    仙儿却从早已准备好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张人皮面具,这面具不似药物易容那般毫无漏洞,但作为一个宫女,谁也不会注意到的。

    萧沐禹转过身的时候,两人已经换好装束,且郁璃已经变成了仙儿之前的模样。

    连他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他凝了凝神,对仙儿道:“皇宫的地形你已经熟悉,现在你速回寅坤宫。”

    说罢,他拉起郁璃,往宴会大殿走去。

    郁璃有些紧张,问:“还要去宴会吗?不能直接离开吗?”

    萧沐禹微微一笑,反问:“你怕他?”

    郁璃怔了怔,随即承认,“是,我怕他,我怕被他看出来,我更怕连累你,暗陨,我已经连累过你一次了,这一次……”

    “嘘……”萧沐禹轻轻打断,拍拍她的手背,道:“乖,有我在呢。”

    说着,他放开她的手,走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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