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黑夜笼罩的皇宫,琉璃瓦上黑压压的一片,夜深人静时四壁孤寂迎面而来不透一丝声响,寝宫一处恰时传来深井滴水细微的声响,清晰在耳却又不胜冰寒。

    在皇宫偏角一隅,在凝重的夜色中,一道英挺的人影隐隐可见。皓白长衣如月华盈动,对着墙角那阴暗处,如刻的眉目间永远存着不犯人难那清贵的儒雅。

    “此来几番周折,路上多有照应不周之处,姑娘身子可有大碍?”听着分明是带着歉意的话,可平和的语气却如四月清风,就连同面上那丝清笑都是平易近人的淡然。

    墙角处的黑影完全掩饰住了女子的身影,清丽的面容隔着朦胧的光线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出来,只道女子的相貌是好的。抬眼看着霍煜天,那双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着微光,夹在当中的不知是感激,还是别的。

    只是她并不大敢看着他太久,随后便再低下头,语气尽其的维诺卑微。“多谢太子关怀,托太子洪福,这一趟进宫来,民女一身并无病痛。”

    虽说这一趟她是蒙住头脸被人送进宫里,但知道此来实属他无奈之举,光想着命她前来的人是他,心中便再无任何一点的埋怨和顾忌。

    霍煜天面上依旧是平和清淡的,对这女子依然是浅浅笑着,丝毫没有端他太子身份的架子,月白锦缎长衣的末梢勾住一旁的花枝也不去摆弄,随意中带着善意的温和。

    也许他性本平和,也许就是因为他这样的随和,女子才觉得难受,明明权重位高的太子,待人却如此平近。

    让他失了身份,也让旁人失了分寸,就如她。

    “不知太子有何吩咐?”再说话时,女子低下头不再去看他,只是被夜色掩下的脸看不清的,是自己无尽的悲伤。

    清俊的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微弱的光线照在脸上,也看不出一点别样的情绪来。

    说来,自己是有求于他人,在人前,何谈命令之说?他面上挂着一丝笑,霍煜天走进一步,伸出手要将跪在地上的女子牵起,可是他的手才要碰到女子却被她极快极慌地挡掉了,反应这样强烈让女子自己都不禁惊了惊。

    自己在做什么?

    女子愣愣抬眼看他,微亮的眸子映出他面上微微惊愕的神情,心底翻涌着就乱成一团。就如她凌乱的声音,慌慌的没有分寸。

    “民女,民女鲁莽无礼,请太子降罪。”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落寞地晃了晃,只是他长指抽回的孤独总是悠然自在的,不着一丝狼狈的痕迹。

    “无妨。”霍煜天自然地收起自己面上的惊讶之色,唇角漾起笑,又是一贯的温和淡雅。“倒是我的粗鄙之举没顾着你,惊着你了。”

    哪里是他粗鄙?分明是自己过于惊乍,看着他,女子只管拼命摇头。

    看见那样无辜无措的神情,觉得熟悉又好笑,他想起来,从前她犯了什么错就是这幅模样,与女子隔着两步遥,霍煜天终于轻轻笑出了一声。清浅的笑容融进夜色中,勾出如清月温和一般的模样,像月牙儿钩勾住人的心。

    “我记得,从前你就是唤我裕公子的,如今一口一句的太子,是生分了。”

    是啊,从前眼里偷得他不经意的笑容,都会开心得许久。曾经多傻,如今一样。女子黯淡下来的眸光掩饰住不尽的温柔,心中早就笃定了心意,倘若是公子所想,她必定倾尽全力为他办好。

    无畏艰辛,无畏险恶,无畏心痛。

    深秋的夜是清冷的,偌大的皇宫中隐在沉沉的夜色中,寝殿门前檐下那黯淡昏黄的宫灯没有起到一丝温暖人心的作用,远远看去,若隐若现浮在整座皇宫中里就越发让人觉得阴沉冰冷。

    “民女必定尽其所能,请太子宽心。”听完霍煜天一番打算后,女子面色只是稍稍有些凝重,却也并无丝毫的异议。

    “多谢了。”再看去眼前那高高的宫城,霍煜天目光愈发深沉,顿了一刻,对着薄凉的空气嘴角有一丝浅浅的笑,稍稍偏过头看去女子,便又再轻轻道出一句。

    “素姑娘。”

    清淡的语气出口那样顺其自然。

    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女子是猛然一愣,满脸的错愕愣愣看他,也忘了该回什么话。

    素姑娘,是他给她起的名字。她还记得的,在那茫茫雪地中,一席雪貂白衣迎风而来,背对着茫茫的白雪那清笑的面容是俊不可言。

    单薄的衣服任凭着寒风撕扯,正如素色冷淡的她丝毫无感,直到那沉厚的雪貂皮衣披在身上时才略略感到一丝这冰天雪地的尘世间的暖意。

    其实那时心中应该是感激的,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懂得表达,而对着一直不开口说话的她,他最后只是清笑道她,素色如腊月之梅。

    素,就叫素。

    “民女遵命。”

    一句话说完之后,随即女子便直直转身而走。微微闪烁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前方,坚定的脚步踩着高墙折下的黑影走着,那纤细干练的身姿极快地消逝在夜的尽头。

    在他面前,她,总是傻得义无反顾。

    皇帝召见太子时,夜已经很深了,也不知是商议什么要紧的事,等太子到正殿时,这殿上的宫人们都被遣了下去,就连门外守卫的近身侍卫都被退了下去。

    太子环顾四周自然能悟到几分不寻常来,拧着眉头,向高座上的皇帝躬下身行了礼,“深夜父皇唤儿臣来,不知所为何事?”

    空静的殿中只有散散微弱的灯光,抬眼看去高座上,根本就看不真切那人的脸,只是一身祥龙黄袍那精致的金丝线闪在昏暗的光线下,尤为显眼。

    “围场镇压逆贼的御林军,全军覆没。”阴沉在空荡的殿中响起,听进人耳里,总是觉得有几分诡异肃然。

    这事太子自然是知道的,若不然他就不会私下去寻沈敬统的下落。他父皇的脾性他算是了解的,特地跟他提起此事,必定是有什么计划要暗中施行,或好或坏。

    “父皇有何打算?”

    说话时,那清俊的面容上不起一丝波澜,一身皓月洁白的衣襟傲然挺立,从骨子里透出淡然于世之感,好似如此清贵之人本就是不该沾晦暗之事。

    皇帝稍稍看去底下的太子,看得那清贵面容上那淡漠世事的纵然到了心底总觉得不自在。那似乎是一个反面照,将他这个贪恋权术之人极力挣扎的狼狈模样照得一览无遗,常道其子随父,他们父子却不然。

    自然的,内心这点想法,旁人是无法从他冷峻的面上看出来分毫。

    沉默,太子亦然。

    等皇帝再转眼看去盖上明黄布的桌案上,面上的神情才稍稍变了,伸手到那叠成金字状的圣旨布卷处,轻轻地去取了一卷出来,那动作是极慢的。

    “朕当年即位之事,太子尚还记得多少?”悠悠问起,皇帝也不抬头,只是一手拿着笔,一手伏在案上按住那卷轴。

    突地说起陈年旧事,自是别有一番深意的,虽说当年之事被封尘已久,但多少还记得一些,清晰或是模糊,于他而言,总归是不好的记忆。

    京都祸乱,从而使得天下易主。太子抬眼看了一眼高座上,却也没有接话。

    底下并无回应,而皇帝也不甚在意,手上拿着便在那卷上一笔一划写着字,眼睛始终是盯着着卷上那字上的浓墨一点点在暗黄的宣纸上渗透下去知道完全干涸凝固。

    颇有一番情致地瞧了瞧自己拟好一行的字,觉得满意便又俯下身来继续写着,一笔笔写着的时候,又再淡淡将方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逆贼来犯京都,朕率兵前来救驾,十万兵马到城下就候在城外,当时情形险峻非常,若非沈相在最后一刻下令开了城门,朕的兵马也到不了皇宫。”话音刚落,最后一字终于完成,皇帝双手缓缓拿起那笔墨未干的卷轴,一丝阴翳的笑意不觉间浮于面上。

    “简言之,朕的皇位得来,多半得归功于沈相。”双手捧着一卷拟好的圣旨,皇帝转而看去底下的太子,语气阴沉, “如此忠君功臣,如若不得皇恩福泽,岂非让世人道朕薄待了有功之臣?”

    忠君功臣受皇恩福泽那必是自然,只是倘若一朝君王将臣下的功德宣之于口,那隐隐间便是成了罪名。两旁的八角灯架上 那昏暗的灯光依旧是黯淡,惨惨的光线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浮上一丝淡蓖无情来。

    太子忖度着父皇话里的那隐含的弦外之音,心中早已是能猜得几分厉害相关。暗暗灯光下映出如刻面容上的凝重之色,两道浓眉是拧得紧紧的,可到最后竟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其实,不是他不情愿说,而是就算了他说了,也无济于事。

    圣意已决,任凭谁都撼动不得分毫。

    “明日,太子你亲自到沈相府上宣读圣旨,以示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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