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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半路。苏亦文看一眼林仪汐,她百无聊赖地看雪花飘。他思考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开口:“林小姐有没有男朋友?”她脸上有着明显的疑惑表情,但这样直接开口询问的他并没有打算就此止住。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不容含糊。她回答,说了没有。

    他放下一半的心,过了几分钟继续问:“林小姐,你可否愿意嫁给我?”话说完并不看她,神情全系于前方车来车往以及变化的红绿灯。

    她沉默。

    他开始游说陈述理由:“你不觉得这样太辛苦吗?我可以让你过更好的生活。”

    她仍旧不说话,眼中只有雪花。但他感觉得到她在听,在听他提供的理由和条件。

    “如果你觉得突然,我们可以先谈恋爱。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结婚再谈。”

    她闭上眼睛,飘飘荡荡的雪花摒弃在她的视线之外。一路沉静如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到达目的地,她握住车门旋手,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他便以为这是事情的结局了,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她突然停下来,忽而回头,“好的,我答应嫁你。明天带戒指来。还有,要一束花。”

    他难得一笑,“我很开心你可以答应嫁给我。”

    她看着他,“我也很开心自己可以嫁你。”然后她关上车门,迎着深冬的寒风,在雪花飞舞中走向医院。

    她的应承让他的心莫名有一些从未有过的轻快,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界定这种情绪的改变。但是,他欣喜的是他肯嫁给他,从今以后妈妈便可以有一个她喜欢的人日日陪伴;而不是他要结婚了,他将有太太了,他的生活中即将有另一个人参与。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婚姻,一点也不曾意识到他的生活应该经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飞车回家,心中漾满阵阵期盼,期盼妈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笑颜逐开。他相信,妈妈绽放的笑容会是这个夜晚最璀璨的珍珠,会是这即将到来的一年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没有任何意外的,何平仍旧在家里等他。

    他拉住苏玉的手,“妈妈,我要与林仪汐结婚了。”

    何平大吃一惊,这林仪汐是哪根弦不对啊,竟会在这种可以说仍是陌生人的情况下答应嫁?

    苏玉也大惊,“你们不是还不熟吗?难道你们瞒着我在交往?”

    他有点不自然地将话题带开,说:“妈,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们要结婚了。明天我带她选戒指,婚期你定。你高兴吗?”

    苏玉笑得非常满足,“我当然高兴,高兴得不得了。这是我这后半生最开心的一件事。我对林小姐满意极了。这世间再没有其他女子可以让我这样欣赏了。”

    何平心中惨叫,哪有人对快进门的儿媳妇还称小姐呢?苏亦文连名带姓称林仪汐,苏玉称林小姐,天下竟有这样的怪事,天下竟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苏亦文和林仪汐,一个求婚求得突然,另一个不问青红皂白就答应。结婚,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情呢,可以让这两个昨天还在各走各路的人今天就走到一起?这全然陌生的人怎么可以成为夫妻?

    晚上苏玉睡下后,苏亦文带何平到楼上喝他的珍藏。何平自斟一杯,问:“她答应了?”

    “嗯。”苏亦文喝了一口酒。

    “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我不想知道,而且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再喝一口酒,“我不会亏待她。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她可以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我全部的钱都可以给她。只要她在妈妈身边。”

    何平不再言语。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喝去两三瓶红酒。喝至酣处何平沉沉地说:“阿文,要记住林仪汐没有什么错。这抽姻的内幕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知道阿姨对你很重要。但是,有些事情不要一直记在心里,不要太执着于那些往事。放开它们,也放开你自己。如此方能有幸福的生活。”

    苏亦文抬头,“何平,我忘不掉。那些情景已经镌刻在心上,处处都是烙印。十七年来我没有看到妈妈真正开心过,那个人的背叛成了她一生的枷锁。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可以让她笑得那样无忧无虑,我绝对不会放开她。”

    是啊,不肯让她走开。他不容许林仪汐在妈妈的生命中留下太多的痕迹然后消失。他是苏亦文,在生意场上已经习惯了主动出击,对于自己想要的永远会不遗余力去争取。订单、合同、市场,每一样他都走在前面。此时的林仪汐在他心里和一片尚未开发的市场又有什么不同呢?以后会怎样,他们谁都不去理。至少在目前阶段他已经成功地占据了这块市场,在很大程度上拥有全部的份额。他不想在这块地上种出什么,只是想宣布所有权。

    或许心里还是对她有点愧疚吧。因着补偿吧,第二日他带她挑选戒指时他定制了一款价值不菲的钻戒,仅有一套。导购小姐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角落会出现这款戒指,这是设计师独一无二的设计精品。他为她戴上,钻戒的光芒映照她因睡眠不足略显苍白的脸,珠光宝气的贵气让这个平凡的女子稍稍多了一点亮色。他立在她身边,并没有挽住她的手,两个人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距离。他们并肩行走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世界。选完戒指,接着选项链、耳饰、手链、胸针,各种挂饰一一俱全。然后是服饰,他随手一指,一套套各式时装全部摆在她面前。因他的尊贵和大手笔让她被众多小姐环顾,她们不停地唤着:太太,您试试这套。这是本店推出的最新款冬装,高贵典雅,最合适您了。她有点自顾不暇,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多的人围绕。偶尔分神望望坐在椅子上的他,他的眼神不在她身上,她看不到他。

    那一日的行程塞得极满,她像骑在马上的新科状元,掠过无数她不曾接触的东西。她从自己那个狭小安稳的世界走出来,直接被带入这个喧闹、繁华的空间。生命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改变,她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

    一直忙到将近午夜才搞定所有外在的装饰。在送她回医院的路上他不时透过车窗东张西望,仿佛在搜寻什么。

    她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他不看她,“花店啊。还没有买花给你。”

    “没有花也没有关系的。”

    “这是你的要求。”

    这句很平常的话让她的心有满满的感动,眼泪几乎就要掉落。她用手捂住眼睛,不再说话,让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夜太深,很多花店都已经关门。他不死心,开着车子转到另一条街。明亮的街灯照着笔直的路,与他此刻曲折迂回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小的花店,他紧急停车,一个人下车去买花。

    她注视他在夜色中稳步行走的背影,挺直而孤傲。眼眶瞬时有些许湿润。今天他说了婚期,时间是一个星期后的星期天。他说这是妈妈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在这一日结婚吉利又好运。他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告知她决定。这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沉静的男子在一个星期后就会成为她的丈夫。她不由想起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个夏日傍晚。苏玉热情地为他们做介绍,他的朋友好奇地看她,而他自己仍旧低着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次争吵,两次深夜之行,如此简单的过去,却将有如此相近的关系。生命和她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呵。

    可是,她接受了生活提出的这个改变的机会,安心期待未来的发展。

    他买了一大束红色的玫瑰花。晚上的花没有早上的新鲜,却也不失娇嫩。浓烈的大红色点燃了夜晚的黑暗,成为走马观花的这一天唯一的喜庆点缀。她把头埋进花束中,再也不肯抬头。

    一个星期后他们举行了婚礼。何平是伴郎,何静是伴娘。苏玉高兴得合不上嘴。他没有太大的感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静的模样,仿佛他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戏者。她如平常一样浅浅地笑着,白色婚纱层层叠叠包裹着她姣好的身躯。新娘没有亲属,新郎的亲属也不多,前来道贺的大多是同苏亦文公司有来往的领导和客户。婚礼隆重却不热闹。

    他们没有蜜月旅行。第二日他同平常一样上班,她遵照他的提议辞去医院工作开始了有钱人家贵太太的生活。但是她这个贵太太不像他人那样闲来无事随意逛街、买衣服首饰打发日子。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在陪苏玉,午后时分和黄妈买菜做饭,然后等苏亦文回家吃晚饭。黄妈非常高兴,不止一次对她说:少夫人,你看你嫁过来这个家多幸福。以前阿文都不怎么回家吃饭,你一来,他天天回家。一家人和和乐乐多好啊。

    她的厨艺极好,何平偶尔来吃晚饭,总是不吝啬夸奖。苏玉在她的陪伴和鼓励下生活越来越丰富精彩,面色红润,在日益增添的丰韵中平添了几分喜气。他深喜妈妈的改变,在这一日一日毫无担忧的日子中心生满足。他想,这样的生活一直继续下去吧。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苏亦文三十岁,林仪汐二十五岁。日子像秋日的黄叶,一片片飘落下来,日历随之翻到了这一页。这天早上林仪汐敲苏玉的房门想问她早餐吃什么,敲了很久仍得不到回应。她推门而入。苏玉仍在睡梦中,神色平静而安详,嘴角仍带着笑。身为护士的敏感性让她伸手去触摸她的鼻翼,除了冰凉她的手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心刹那停跳,惊慌失措地跑回卧室叫苏亦文。

    在苏亦文的印象中林仪汐一直是一个平和的人,没有年轻女子的张狂和浮躁。而那日她披头散发地拉着他跑,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妈妈离开了,妈妈离开了。”

    正在打领带的苏亦文把持不住,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奔向苏玉的卧室。她跟着他,一路奔跑。

    苏亦文抱着苏玉不肯放开,不叫,只是流眼泪。在林仪汐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掉泪。他抚摸着苏玉的脸,小心翼翼,轻柔怜惜。突然就吼向她:“你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她的脸上亦有泪,主动抱住他,“妈妈是亲人,我知道。但是,她是真的离开了。她没有痛苦,平静地走了。你冷静下来,总会有这一天的。”

    苏亦文大力推开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咆哮:“我不管,叫救护车。妈妈根本就不会离开我的。我只有妈妈。”

    那时她才明白苏玉对他的重要程度。她从地上爬起来,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随后拨电话叫来何平和何静。她看着他和黄妈抱着苏玉哭,何平和何静上前劝解。她流着泪看他们抱在一起,心痛得无法呼吸。

    苏玉下葬的那天,苏亦文在苏玉的墓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她一袭黑衣,面容憔悴,立在他身后无能为力。他的悲伤明显深重,她试图安慰,却被他大力推开。她远远地站在他的世界之外,悲哀无助。

    丧事办完后的两个月内苏亦文任自己沉迷于公事,借沉重忙碌的工作忘却失去母亲的痛苦。林仪汐每天晚上做一桌丰盛的饭菜,吃的只有她和黄妈。在这期间何平单独来过一次,特地与她坐在庭院中聊天。她的兴致不是很高,人有点沉闷和消极。她靠在藤椅上,长发散在胸前,眼睛空洞洞的,毫无神采。

    何平只能安慰她:“大嫂,节哀顺便啊。人死不能复生,生仍要继续原来的生活。”

    她扯起一个笑,嘴角无力垂下,“原来的生活?这一切总有一天要结束。”

    何平听着她的话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回去特地到苏亦文的办公室说了他的感觉,劝他抽出时间和林仪汐聊聊。苏亦文只说工作太忙,而且心底认定不会发生任何事,简单温柔的林仪汐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会一直待在这里。何平的话被他扔到耳后,照例是早上七点离开,晚上十二点回家。

    直到有一天下午林仪汐意外地打过电话来请他晚上七点回家,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话筒另一端的她幽幽叹气,他听到,却选择忽略,仍按平常的时间回家。客厅里灯火辉煌,大灯、小灯、壁灯、台灯全部打开,她一个人蜷缩在沙发里,神情有些呆滞。苏亦文看到她愣了一下,别开脸不自然地说:“你不用等我回来的。”

    她坐正,扔掉怀里的抱枕,看着他,“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苏亦文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欠身将茶几上的两页纸推到他面前,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我们离婚吧。”

    纸上的字一目了然,是离婚协议书。她已经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林仪汐三个清秀的字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始料不及,声音有一些颤抖:“为什么?”

    她笑,“不为什么。请你签字就是了。”

    他沉默,没有动作。

    “请你公平一点。当初你向我求婚时我没有问为什么,如今请你也不要问我。”

    他掏出笔,最后确认:“你确定?”

    她没有一丝迟疑的点头。

    他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三年的婚姻只用三分钟解决掉,这一切仿佛闹剧。那天晚上他和她都没进卧室,他在客厅吸了一晚上的烟,她在书房待了一夜。醒来他没有看到她,径直去了公司。见到何平大致将昨晚离婚的事情与他讲了一下,听得何平目瞪口呆。震惊之余也终于明白那日林仪汐口中的结束字眼的真实含义。晚上苏亦文拉何平去喝酒,酩酊大醉,尚清醒的何平送他回家。一回家黄妈就气势汹汹迎上来,一副大有不解释清楚就不罢休的气势。

    “少夫人早上走了,我拦不住,她说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苏亦文趴在何平身上不肯抬头。平日什么都不在乎的何平心里一阵难过,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仿佛空气一样从大宅子里消失。她的离开和她的到来一样,没有预示,没有理由。自此之后的苏亦文变本加厉地工作,夜以继日地加班,脸色越发冷峻,话语越发简短。变化在无形中发生,影响着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林仪汐这个人硬生生从他的头脑中拔出了。没有人再提她,也没有人会想念她。何平有时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林仪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绞尽脑汁亦无所收获,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久了便不再费力气了。

    生活对于苏亦文而言是日趋一日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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