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颖靓的一再坚持之下,今天的拍摄工作被迫中止,全体工作人员齐齐沦为金振希的陪客。桑恩榆当然也不例外。

    酒醺饭饱之后,一伙人又哄笑着去钱柜唱歌。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不是深情是肉麻的歌声充斥在小小的包间之内,钱柜的效果虽然很不错,但,灯光师走音都快走到印度洋了还不自知,桑恩榆忍耐地坐在沙发上,一遍遍承受着魔音穿耳所带来的痛苦。

    想不通啊,为什么她不能如往常一样,众人皆醉我独醒,潇洒地挥挥衣袖,远离这群平日看起来道貌岸然,此刻却如一群丧失心志的疯狗一样的部属们?

    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跟过来?难道,仅仅只因为放不下瘫睡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到我了,到我了……”

    “哪里?这首是我点的……”

    “你们都错了,下一首是男女声对唱,来来来,靓靓……”灯光师如天皇巨星一般对着台下伸出邀请的手臂。

    “呕……”群兽们一同呕吐。

    陈颖靓笑作一团。起身上台的时候,身体碰到了金振希跷起的长腿,带动他的身子……

    恩榆心中陡然一紧,差点就要扑过去了。还好一旁的小汪手快,扶住金振希被酒精麻木了的身躯。

    “吁……”暗舒了一口气。但就算金振希摔下沙发那又怎样呢?摔一跤罢了,谁叫他喝那么多的酒?

    被人哄着喊几句恩人,就晕乎乎地不辨东南西北了。

    哼n该!虽是这样想着,但恨怨的目光却始终穿透满室的昏暗,牢牢瞪住左斜方那道身影。

    “我还是先送金先生回度假村吧。”小汪扯住唱得正欢的陈颖靓。

    “他怎么了?”

    “喝多了,很难受的样子。”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喂喂喂,到你了,快唱……”灯光师不放人。

    众人也哄叫着不让颖靓走。

    笑话!她可是K歌皇后啊,皇后走了,剩下他们这一群鬼哭狼嚎,有什么劲?但,小汪喝得也不少,他们两个醉鬼,行不行啊?

    所有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地瞄向干坐在一边的壁花小姐桑恩榆。

    恩榆苦笑,“反正我也要走了,他们两个都交给我好了。”

    “好懊啊,组长慢走。”

    众志难敌,上司难当啊!

    桑恩榆硬着头皮走到金振希面前,跟小汪一人架一只胳膊,步履艰难地离开包厢。

    身后,陈颖靓星味十足地唱——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

    好不容易先送小汪回了家,车子拐上高速公路,在深暗的天幕下急驰。

    忽然一阵温热的风吹入,她一惊,回头,看见金振希坐起来按下了车窗。

    车子猛地刹住,“你是不是要吐?”

    对着车窗的那张脸缓缓转头,漾开笑纹,满车厢的重浊之气一扫而空,连呼吸都变得清朗起来,“不这样,怎么脱身?”

    “可……”她明明看到他喝了好多酒。

    俊朗的薄唇微勾,如墨色晕过的眸子闪过一道光,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他?

    不!桑恩榆僵硬地转过头,直视着被车灯照亮的前方。

    “你这么做是欺骗。”

    他哼笑一声,语气里忽然满是讥诮的自嘲:“就算要欺骗,也要有对象。”

    作戏也得有人看,若不是有她在场,他早已抬脚走人,何必辛苦作假?

    然而,这些话听在恩榆的耳里,却全然不是味道。

    原来,五年前,他的不告而别,只不过是因为连欺骗都不屑。

    “既然你没有醉,还是自己开车回去比较好。”她侧身欲下车。

    没想到,她快,他比他还快。

    车门先她一步被拉开,夜风裹着存在感极强的高大身躯挤进来,酒意醺鼻。她慌忙退让,让到司机座的另一边。

    他进来,“砰”一声关好车门。

    恩榆瞪圆眼睛,“你干吗?”

    金振希一手扶住方向盘,扬了扬眉,精锐的黑眸锁住她惊疑不定的眼神,“不是你让我过来开车的吗?”半晌,那道低沉极富磁性的嗓音才以一种魅惑人心的超低速回答。

    呃?她……好像、似乎、的确这么说过。但……

    俏颜绷成一张晚娘面孔。

    “是的,你走好。”她不失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反身去开另一边车门。

    这一次,车门被控制台锁住,打不开。

    “轰”的一下,周身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的火种,熊熊燃烧,映着看不见的火光,桑恩榆再顾不得任何形象,“你到底想怎么样?”声音从喉咙里逼出来,带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人,酒品竟如此之差!

    金振希却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眼里反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他倾身过来,望定她,“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若只是完完全全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她不会避他拒他。若她仅仅只是恼他那日在公车上的举动,她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激烈。

    她,是否已记得他?

    “这话从何说起?”恩榆抿紧唇,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试探,“你肯借房子给我们,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你有敌意?”

    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迷惘,仿佛受伤,眼敛垂低。

    恩榆眼色一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话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吗?若他如此轻易便受伤,又怎么能忍心伤她四年?

    诚如大哥所说的,他能还给她的只是一部分记忆,记忆到四年前他离开为止,一切成谜。她仍然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相处的种种细节,但,无可否人,她爱过这个男人。

    这和她听到别人告诉他,袁子谦曾经怎样怎样地追求过她,怎样怎样地喜爱着她。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同样是故事,可是,也许有一则会深入你心,也许有一则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坐下来听一个故事吗?”

    又是故事?她心中一动,看着他慢慢扬起来的布满疲惫的双眼,“为什么要说给我听?”

    修长的手指夹住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燃的意思,身子深深地陷入车垫里,“你可以当做是一个男人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只是胡言乱语啊——

    金振希英俊的脸容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说吧。”桑恩榆别开脸,不愿让他看到眼中的不忍。

    为什么,她竟会觉得不忍心?

    若是在自己等待了漫长的四年之后,看到他如此痛苦的表情,她会不会觉得解气?会不会大快人心?

    但为何此刻,在她遗忘了四年相思的同时,也遗忘了四年累积的怨恨,他的脆弱与苦涩,竟让她觉得心头隐隐压上一层难过?!

    车厢内一阵沉默,时光在冷气机的嘶嘶声中不停回转,再回转……然后,才是他略带沙哑的叙述——

    “有一个小男孩,从初生伊始,便被世人誉为天才儿童,然后是天才少年,青年俊彦……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私生子的命运。在严格的家规之下,私生子不能住在主屋,不能继承家业,甚至不能大声地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

    桑恩榆的身子猛地一震,映在车窗上的面庞浮过黯淡的青色,平静维持得有点辛苦。

    她怎么想象得到呢?在那样鲜亮灿烂的光环映照之下,那个骄傲的男子,居然曾有过这样灰暗的童年。

    “不要同情他……”金振希苦苦地笑,“其实,除了这些之外,那个孩子拥有比其他同年人丰富得多的物质享受。”

    桑恩榆冷不防狼狈起来,他透视的目光竟能穿透她的背影,击穿她的心思。

    她有什么能力,去同情他?

    故事在继续,“然而,在当时,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也曾愤愤不平过,他用加倍的努力想赢得父亲的注意,一个又一个光辉的荣耀降临到他的头上,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引起父亲关注的居然并非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荣耀,而是一个同龄小女生的青睐。”

    多么讽刺!

    “那个女生是他父亲恩人的女儿,帮助挽救了整个家族企业的恩人,父亲一直思图回报,而那个时候,那个小女生充满童稚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我要他。一双稚嫩的小手指着他的鼻尖,用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宣告:我要他。从此,他的一生便和她牢牢缚在了一起。”

    她有些失神,内心充满了怅然若失的烟雾。

    “从男孩长成少年,那个孩子一直都在挣扎,他是天才,同时也是女人嘴里的风流浪子。没有人能拴得住他的脚步,他以为这样,可以吓退那个企图捆绑他的少女。然而,他错了。无论他逃到哪里,女孩总能找到他,无论他做过多么荒唐的事情,她总是原谅他。有时候,他也心软,若是这样被缚,大概也算是甜蜜的束缚吧。然而,他没有想到,老天会让他在另一个国度遇上他今生的最爱……”

    沙哑的嗓音微微一顿,余韵还在耳边萦绕。

    今生的最爱吗?哪个幸运的女孩可以成为他今生的最爱?

    她轻轻咬住嘴唇。

    一只手臂伸出来,从后面揽住她的肩。她浑身一颤,想要挣扎。他的脸却整个地埋入她的肩窝,吸嗅着发丝的清香。

    “不要动,这样就好,我不会伤害你的,就这样让我歇一下就好。”他的确是太累太累了。金振希喃喃地说。

    她应该挣扎的,对不对?她应该狠狠摔开这个男人的兽爪,对不对?

    但,就这样靠一会儿吧。她也好累。

    从车窗里偷偷觑着他埋入肩窝的黑发,清亮的眼眸不知怎的,涌出温柔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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