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振希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恩榆蜷在躺椅上睡着了,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咸咸的海风吹进来,撩起她额前的散发。大概是有些冷,她睡得不是很安稳,双手抱着双肩,缩成一团。

    整理过后的屋子清爽干净,空气中有一股清冽雅淡的气息。背景是窗外的天空,渐成深蓝。

    啊呀!他猛然一惊,回头看床头的闹钟,下午六点!他睡了这么久了吗?

    她一直守在这里?望着恩榆满足的睡颜,金振希有片刻的恍惚。

    他并不是真的要睡觉,不过是贪看她恼怒的容颜罢了。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听着她轻盈的脚步声,有一搭没一搭哼着的走调的歌声,以及偶尔咕哝出来的抱怨声,生平第一次,他发觉,杂乱的声响也可以让人快速入眠。

    是因为远离国内的压力,心情才会陡然变得轻松了吗?

    恩榆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双手搓着冰凉的手臂。

    他凑身过去摇她。

    恩榆醒来,眼神恍惚,待陡然看清眼前放大一倍的俊颜,“喝……”她刚刚撑起的身子又不由吓得跌回椅子里。

    “你……你……醒了?”她吞一口唾液,脸儿涨得通红。

    糟糕!

    她刚刚明明只是想在躺椅上休息一会儿,不知怎的竟睡着了?下意识地擦一擦嘴角,怕自己难看的睡姿收入他的眼底。

    “你也醒了?”他挑高浓眉,淳厚的嗓音带着些温柔的亲密。仿佛他们这样相继醒来已不是第一次。

    羞窘的心情迅速被恼怒所代替。这人,非得这样油嘴滑舌地占人便宜吗?

    桑恩榆推他一把,他也不坚持,非常合作地让她推开。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飞快地闪进了卫生间。

    “砰——”门被大力地甩上。

    金振希挑眉再挑眉,眼里的光芒如星辉闪耀。

    简单地吃过外卖比萨之后,二人搭乘度假村的短程公车,再一次来到小诊所里。坐诊的还是那位老医生,只不过多了一位尽职尽责的护士。

    老医生帮金振希换药。

    护士小姐笑容可掬地招呼桑恩榆,“小姐,请过来登个记好吗?”

    呃?登记?昨天晚上好像没有这个麻烦的手续啊。

    疑惑的目光转向老医生,老人面容整肃,目不斜视,完全有别于昨晚的怠懒散漫。

    恩榆好笑地扬一扬眉,接过护士小姐递过来的表格。

    第一栏,姓名。

    嗯?

    “你叫什么名字?”她侧头问。

    “金振希。”他随口答。

    她脸色一变,握笔的手不稳,在表格上划出长长一道黑线。室内有片刻的寂静,她就那样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静止了,像是被人隔空点了穴,一动也不能动。然而,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猛烈得似乎就要破腔而出。

    幸而护士小姐打破沉默,“没有关系的,我给你换一张。”新的空白表格被殷勤地送至她面前。

    她礼貌性地挤出一个微笑,按住纸页的手在颤抖,连带着声音也抖起来,“哪几个字?”

    “金子的金,振兴的振,希望的希。”

    没错,就是他!金振希!

    是他!

    回想起这几天一连串的巧合,桑恩榆几乎要呻吟出声。

    她应该早一点猜到的。

    现在,她在他的印象里,一定是糟糕透了吧?她懊恼地继续往下填。

    护士小姐见了,诧异地抬头,“你是韩国人?”

    金振希一怔,继而薄唇上扬,弯成一个魅惑人心的微笑。

    那惯常的笑容,看在桑恩榆眼里,不知怎的心里一酸,酸得胸口发闷。

    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习惯于在有意无意中展示自己的魅力,以及挑逗女孩子的个性,可不知为何,今日看来却格外刺眼。

    仿佛那笑里,带了酸性的化学分子,散布于空中,让她在一呼一吸之间灌饱了一整瓶的陈年老醋。

    “对,我是韩国人。”那边,金振希还在慢吞吞地说。说着,视线漫不经心地瞟过来,嘴角上勾,又加一句,“我是真洋鬼子。”

    冷气充足的冰果室里,安心的腿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时序虽然已经进入春天,但,寒气还未完全消退,偶尔来一个倒春寒,便可以让过早穿上裙子的爱美女生体会到什么叫“美丽冻人”。

    然而,今天不同,今天的寒流完全是人为所带来的。

    安心搓着手臂,对眼前的红豆牛奶冰完全没有兴趣,“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她提醒对面手握汤匙,有一下没一下舀着红豆冰往嘴里送的好友。

    今天是周末,安心本来想小睡个懒觉的,谁知道还没到六点,便被桑恩榆的骚扰电话给叫醒。

    先是陪她吃早餐,然后顶着没有什么热度的太阳上街闲逛,再然后是走进这里,一坐两个小时。

    她这个陪客已经快冻成冰棍了,那个心神恍惚的家伙却仍然没有向她吐苦水的意思。搞什么?她已经准备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做一只超大型水缸了,她那边却一直隐忍不发,打算让她陪她地老天荒一样。

    可,就算是地老天荒,也该选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是不是?杵在这里冻成冰棍,老板还嫌碍眼。

    安心不耐烦地翻眼又翻眼,总算,桑恩榆那边给了一些反应,让她大为感动。

    “安心……”

    “嗯?”她赶紧凑过去。

    恩榆张张嘴,欲言又止,“没什么。”

    安心的额角挂下三道黑线,“桑恩榆!”

    恩榆看她一眼,“不用大声叫我,我又没聋。”

    安心噎住一口气,“说真的,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我有吗?”当事人一脸茫然。

    安心干笑,“嘿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啦,“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要说,那我要回去了喔。”

    “你要回去了?”

    “嗯。”安心抽出一张面纸慢慢吞吞地擦嘴。

    恩榆果然着急,“我……我是有个问题……有个问题想问你啦。”

    “什么问题?”

    恩榆吸一口气,“你说,如果有一个你非常非常崇拜的人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安心想也不想,“跟他要签名啦。”说完,见桑恩榆一副大不以为然的神情,忙又加一句,“拍照,然后把他的照片拿到网上去拍卖。”

    恩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心不解,“那不然还能怎样?”

    “难道……不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安心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你跟哪一位偶像有交情?”

    恩榆失笑,“不是你的偶像。”

    “哎呀,一样啦,你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安心最大的兴趣就是挖名人隐私外加八卦聊天。

    “好歹你也是学艺术的,不要一提到偶像就气质全无好不好?”

    “嘿……不知道是谁现在被偶像弄得精神恍惚、困扰非常呢?”

    恩榆怔一下,脸微红,“偶像可并不都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又是怎样?”

    恩榆想了一想,用汤匙顶住下巴,“偶像嘛,可能会跟你想象的完全相反。你以为他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他可能生性随意、浪荡不羁。”恩榆想起他奏交响乐一般的“甲壳虫”,唇角莞尔,“你以为他才华横溢、多情善良,他可能恃才傲物、风流狷狂……待到你以为他跟你已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其实仍远在天涯。”

    话音散尽,安心仍未能回过神来。半晌,才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端详着她,“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素描课那天……”这些形容词似乎全部都可以套在那幅长错脑袋的素描上。

    “我什么都没说。”恩榆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说安心神经粗,这时候偏又特别敏感。

    “瞧你的样子,那么怪。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人了吧?”

    “谁说的?”恩榆否认得急,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安心也不拆穿她,优哉游哉地用手指敲着桌面,“那你们是好朋友啦?”

    “也不是啦。”恩榆烦恼地,“他是我哥的朋友,可是我不想因为我哥,他才对我另眼相看。”

    “哦!”安心恶作剧地笑,“原来你是希望他因为你这个人而对你另眼相看?”

    呃?恩榆脸红。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她只希望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是对等的。就像她和那个假洋鬼子的相处一样。她不会因为他是她崇拜多年的对象而慌乱失常,他也不会因为她是好朋友的妹妹而对她格外小心照顾。

    她希望,他还是她刚认识的那个毒舌又懒惰的家伙!

    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的名字不叫做金振希,她可还会如此刻这般忧心烦恼?

    那么,她到底是因为金振希是他才生烦恼,还是因为他就是金振希而心跳加速?

    哎呀,不能想,越想越乱。桑恩榆捧住脑袋。

    这时候,手袋里的电话“丁丁当当”地奏响乐曲,她一阵手忙脚乱接起电话,还没吭声,那头老妈的声音已经震耳欲聋地响起,“恩恩,家里来了客人,你快点回来,回来的时候记得去超级市场买一袋姜粉。”

    “哦。”她答应一声。电话还未挂,人已经站了起来,“安心我要走了。”

    她急急忙忙的样子让安心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老妈炒菜缺调料。”

    安心啼笑皆非地松了一口气,“那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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