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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给大地万物披上了美丽的银装。冰冷的北风呼呼吹着,嚣张地刮过掉光叶子的枯木,刮过迎风而立的傲梅,当然亦毫不留情地刮进了某扇敞开的窗户。

    那窗边,坐着一个身穿素白色银边对襟宽袍的年轻姑娘。姑娘静静地看向窗外,眼神飘忽,小脸被寒风冻得红通通的,似是坐了良久。

    虽然嫩白的脸颊被那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冷风折腾得又干又红,但年轻的姑娘却毫不在意,径自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中——

    她家和萧家世代交好,又同住在一个杭州城里,因而两家的几个孩子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这种情况下,日久生情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们几个小儿女也不能免俗。就在去年,萧家的景臣正式向苏家提亲,对象正是苏家长女钟灵,而苏老爷一口应允。许是因为两家父母早有结儿女亲家之意吧。

    一想到“萧景臣”这个名字,年轻的姑娘一阵心痛,下意识地用右手抓住绕在脖子上的红线,掌心紧紧贴着隐藏在袍子中的饰物,试图从中得到力量。

    早该死心了吧,毕竟在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姐姐和他迟早会成亲,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当这一天来临时自己会如此不好受。果然,一旦事关感情,即使之前有多大的心理准备,都是无用的。她自嘲地想着,脸上也随之露出苦涩的浅笑。

    从小,她就知道景臣喜欢的人是姐姐苏钟灵,而不是她苏毓秀,可那又如何呢?即使明知如此,她还是那么笨,傻傻地,痴痴地,暗暗地恋上了他。

    姐姐呢?她活泼开朗,热情大方,似乎和每个人都能成为好友,和每个人都能尽情畅谈,但她知道,只有她知道,姐姐她只有在面对景臣时才会脸红。即使是过去——当姐姐对自己的感情还混沌不清时,唯有她,早已将姐姐的情感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她和姐姐是心意相通的双胞胎,更因为她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俩。

    是啊,看着他俩,除此之外,她还能如何呢?胆小怯懦的她啊,永远不能像姐姐一样!

    她想着,脸上的笑容更苦。半个月了吧,姐姐和景臣成亲已经半个月了。可为何她还是不能放下呢?为何她一想到他俩,心头还是若有所失呢?

    她下意识地揪住胸口的衣料,紧紧地,死死地,终于,忍不住悠悠叹息。

    如何才能做到遗忘呢?

    若能调一杯忘情水,一口饮尽,把所有情感的烦恼抛个干干净净,也就能得个全身通透了吧……

    她有些异想天开地任思绪飘走,直至又一阵更强劲的寒风吹来,她鼻头一痒,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哈欠!”

    揉揉鼻子,苏毓秀回过神来,一眼就瞟见窗前的那株腊梅树。

    只见缤纷细雪、刺骨寒风中,傲霜斗雪的梅屹然挺立,竞相怒放着它那娇小玲珑的淡粉色的花朵,一股扑鼻的梅香沿着枝头往窗棂送。

    苏毓秀伸手拈起一朵盛开的粉梅,深深吸一口四溢的淡淡馨香,再闭眼细细品味,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姐姐,亦不再是景臣,而是大哥,连家的大哥,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哥。

    这株腊梅树正是大哥亲手为她种的。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大哥一边把土压得严严实实,一边温柔地问她:“毓秀,你知道什么是强者吗?”

    而她微一侧头,眨眨眼睛,等待大哥的答案。

    大哥回以更柔和的浅笑,轻轻抚摸她的头说:“所谓强者,就是要像枫叶,在严霜中那么火红;像松柏,在朔风中那么苍翠;像腊梅,在冰雪中那么傲然。而我不求你枫叶、松柏那样绚丽、张扬,只望你学习腊梅的坚毅,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亦能独自绽放。”

    之后,大哥一家便离开了杭州城,再没有回来过。现在算来,也有七年了吧。何其漫长的岁月啊!大哥,她怀念地在心中默念一声,也许大哥在很早以前就看出她喜欢景臣,也许在那时他就预料到她注定会失恋,所以才会在临行前为她栽了一株腊梅,并说了那番话。

    可是,她似乎是注定辜负他的期待呢……

    当她又开始陷入伤感时,门突然“吱”的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身着翠绿斜襟团花小棉袄的婢女,手上端着一蛊热腾腾的参茶。

    绿衣小婢一见苏毓秀在窗前吹冷风,脸色一变。她慌忙地迈开大步,先将那蛊参茶在桌上放下,再小跑到苏毓秀身边,将窗合上,既心疼又生气地说道:“小姐,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瞧你,脸都冻伤了,要是风寒更严重了怎么办?”突然左右看了一下,埋怨道,“那个夏天又上哪去了,居然留小姐一个人在房里?”

    苏毓秀无所谓地笑笑,说:“一早就没见她,大概出去了。悦己,不要对夏天这么多要求,她是客人。”

    “客人?”绿衣小婢悦己有些嘲讽地念道,“她自己说要留下做丫头报恩的,可是哪有她这样的丫头,不懂得照顾小姐也就罢了,还成天乱跑,不见个人影。”对她这种尽职的丫鬟来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吃闲饭的人了。说得出,做不到,她鄙视她。悦己想着,嘴巴翘得更高,不满的情绪高涨。

    “悦己?!”苏毓秀无奈地笑着,“好了,别那么苛刻,瞧瞧,你的脸都变丑了。”

    “小姐!”悦己不依地念道,“你就是太好心了。”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端起刚才放下的参茶,“小姐,不说别的,先把这个喝了吧。”

    苏毓秀接过悦己端来的参茶,先啜了一口,微拧眉,终于一口饮尽,然后把空碗递给悦己。

    悦己伸手接过碗,轻轻地将它放在托盘上,见苏毓秀的脸色苍白憔悴,便又走回她身边,低声问道:“小姐,要不要上床躺一会?”

    轻轻抱一下自己,苏毓秀觉得身上传来一阵寒意,于是点头同意了悦己的提议,“好吧。”

    悦己扶着苏毓秀在床上躺下,再替她盖上绸面的丝被。看着毓秀睫毛下深深的阴影,听着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声,她心疼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自语:“要是连少爷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想办法讨小姐欢欣的。”再轻叹一口气,她轻手轻脚地离开苏毓秀的闺房。

    而原本闭着双目的苏毓秀却突然睁开眼睛,眸中尽是深不见底的悲哀。大哥,是啊,大哥在就好了。她想着,又抓住了胸口的衣料,悲鸣:天,让谁来救救她吧。

    她的心底发出求救的呼喊,可是无人听闻。

    疲倦地再次阖上眼皮,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梦中,有她,有姐姐钟灵,有景臣,还有待她最好,最好的大哥。

    好幸福呵!

    第二天早晨——

    悦己从药铺抓药回来,心不在焉地跑在回府的大街上。

    哎!她是心不在焉,可是她能不吗?一早,小姐的伤寒更严重了,所以她被差遣出来抓药。说起来,还是怪那个该死的夏天,这两天不知又跑哪去了,不见身影,害她不得不亲自跑出来……

    ……

    砰——

    走路时胡思乱想的结果是和另一个不长眼的人撞了个满怀。不及那人身高体壮,娇小的悦己可怜地被反弹到地上,手上拎的药包也洒了一地。

    “哎哟!”因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悦己痛呼一声,偷偷揉了揉发痛的臀部,她看着右手边的药包,惊叫,“我的药。”现在是屁股痛及不上心痛,于是她火一上来,抛头就是一阵臭骂,“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小、小姑娘,对不起。”那人显然不善言辞,直觉地道歉,但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便傻傻直直地说道,“不过,好像是你撞过来的。”虽然他忙着应付三少没有避开,但主动冲撞的人确实不是他。

    那人说话如此憨直,显然不了解女性。所以结果是,悦己火更大了,因事情被说破而羞窘,更因为某个称呼而恼怒。她凶起一张脸,抬头向男人吼道:“姑娘就姑娘,干吗非加个小字?”身材矮小的悦己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提及身高,向来是谁跟她提这个,她就跟谁翻脸,当然现在面对陌生人更不需留什么情面。

    但是她一抬头就愣住了,张大嘴,感慨:好高好壮的一个人!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客气点,万一他恼羞成怒给她一顿拳打脚踢就惨了。

    正当她想捡起药包,闪人时,却听一个轻佻的男音传来:“唉哟,好凶悍的小姑娘,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哦。”

    唔——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一向火爆冲动的悦己抬起头,又是一阵狂吼:“该死的,我嫁不出去关你屁事?”这一吼,她又呆了,站在刚才那人身后的是一个白衣的英俊男子。唔,很久没遇到像萧少爷这样赏心悦目的人了,嗯,看在这分上就原谅他的失礼吧。她再次继续刚才中断的行为,一一捡起地上的药包。

    正要起身离去,又听到一个清朗醇厚的声音:“飞扬,你就少说两句,人家可是个姑娘家。”

    如此悦耳的声音不禁令悦己浮想联翩,说不定又是个养眼的人呢。她迫不及待地直起腰,抬头……

    啊,啊,这一抬头,不禁使悦己惊讶得嘴都歪了。不是这个人有多漂亮,而是,而是世上怎么会有声音和长相反差这么大的人呢?明明声音这么柔和,这么好听,可是长相就……瞧瞧,那满脸卷曲浓密的胡子,让人只能想到三个字——虬、髯、客。既然需要用胡子来遮住容貌,估计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看他狭长深邃的眼眸却很是漂亮,似乎隐隐有种熟悉感……是她想太多了吧。这么一个高个的大胡子,她要是见过应该会有印象的,应该会有。

    拿他的声音和眼眸对照他的长相,悦己不禁惋惜地摇摇头,正欲离开,刚才的白衣男子飞扬又吊儿郎当地开口了:“哟,二哥,你的魅力果然匪浅,瞧瞧,原来一个凶巴巴的小姑娘,一见到你就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如此轻慢的话语再次引来悦己的怒目而视,但一看到三头大熊并肩而立,她就觉得和他们作对实在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一打三,她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再说,好女不与男斗,她走还不行吗?

    冷哼一声,悦己拍掉身上的尘土,打算回府。可腿还没迈开,那青袍的“虬髯客”若有所思地说:“这位姑娘看来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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