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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舌正要说话,耳边听到“哗哗”的水声,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碧水寒潭边上——

    “公子。”韩风小声说,“谷主已经下令封船,所以只找到这只筏子。”

    “已经可以了。”韩不及点一点头,“风儿,你做得很好,这就回去吧!”

    “公子?”韩风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

    韩不及平静地说:“我送她出谷。”

    “万一被谷主知道——”韩风急得顿足,“再说您身上——”

    “你快回去!”韩不及打断她,“等到天亮,连你也要跟着受罚!”

    话音未落,雀舌只觉腰间一紧,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又轻飘飘地落在筏子上,腰间的手便松开,她足下不稳,连晃几晃几乎跌倒,韩不及只好扶住她,又叹了口气,“小心。”

    雀舌发现她居然喜欢他这样叹气,像是无可奈何似的,又带着万般宠溺,即使在这椅不稳的小筏子上,她都无比心安。恍惚间居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有他在身边,慢说是番千手,哪怕是阎罗小鬼,天上人间,万事万物,都不能伤她分毫。

    韩不及撑着竹篙,他技巧高超,筏子稳稳地向前行驶,速度极快。四下里寂静无声,耳边除了“哗哗”的水声,什么也没有。雀舌慢慢地困倦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

    “不要睡——”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她的额,“这里太冷,当心着凉。”他一边说一边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那——”雀舌迟疑着问,“你怎么办?”

    他淡淡地说:“我不要紧。”

    雀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他的外衣脱下来,拿在手里,她的声音本来就细若蚊鸣,夜风一吹,更是支离破碎,“你……若是……我也会难受……的……”

    韩不及眸光一跳,正要说话,忽听远处有人欢呼,放眼望去,却见岸边点着许多火把,看到他二人,便高声叫起来,他无可奈何地笑笑,“我们到了!”

    雀舌只觉得腰间又是一紧,身子一轻,再落下时,已经是坚实的大地。

    “楚姑娘!”秦啸天大喜,“你总算是回来了!”

    雀舌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韩不及远远地站在一旁,低头收拾筏子,顿时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低声道:“你——要走了吗?”

    韩不及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这、这位是——”秦啸天见眼前的情形尴尬,他却不明就里,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韩不及望着她良久,点一点头,“我走了。”说完拧身就走。

    “韩不及!”雀舌咬牙,终于还是追上去,“你要到哪里去?”

    他抿一抿唇,仍然不说话。

    “你、你——”雀舌心里着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怎的,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急忙垂下头去。

    韩不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慢慢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你不要哭,汤九律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你放心。”

    耳听风声飒飒,雀舌抬起头,哪里还有他的踪迹?三十锦衣卫人人手持火把,照得夜如白昼,她只是奇怪,明明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孤单?明明这么多的火把,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寒冷?

    她握紧手中的帕子,一点一点使力,直到指甲陷进肉里去,她才感到丝丝安定,心里却像是遗失了某种格外重要的东西,比这空旷的世界还要空旷。

    六月底,正是洛阳最热的时节,天上的太阳像是着了魔,每天热辣辣地悬在天上,地上便像下了火,在太阳地里立得久了,人都能燃烧起来——

    诧紫奉了小王爷的令,往清辉堂送东西,远远瞧见环翠立在廊下发怔,便问:“姑娘生了病,你怎么反倒清闲了?”

    “我等着小丫头拿冰过来,去了半天了,人影也不见一个!”环翠心下焦躁,咬牙道,“再迟了,瞧我怎么收拾她!”

    “你就稍安毋躁吧!”诧紫笑道,“你瞧这天气,哪一房不等着要冰,哪里这么容易就得了?姑娘怎么样,可好些了吗?”

    “好什么?”环翠眼圈一红,“我瞧她情形不好,烧得滚汤沸热的,要不我怎么急着要冰?”

    诧紫听她这么说,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小丫头去管事的未必理会,还得我亲自走一趟。”

    环翠见是一只锦盒,里面放着一支上好的老山参,便捧了进去。玉栏见她进来,忙问:“可得了吗?”

    环翠摇头,只是怔怔的。

    “那可怎么好?”玉栏急道。

    环翠望向那低垂的帐幕,只是发愁。

    雀舌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样热的天,她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脸上烧得红通通的,倒像是偷了半天晚霞——

    诧紫拿了冰来,见这情形,皱眉道:“怎么病成这样?”

    玉栏拿帕子包了冰块,敷在雀舌额上。

    环翠拉一拉诧紫的袖子,两人便到院子里说话,诧紫问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哪里知道?”环翠叹气,“姑娘从福建回来,就是怔怔的,连小王爷和她说话都不理,饭也没吃就睡了,当晚就发起热来,小王爷专门问了秦队长,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嬷嬷们说,姑娘这情形,只怕是在山里撞了邪。”

    诧紫点头,“山里可不是精灵鬼怪多嘛!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烧道符可能就好了——”

    “你们不好生侍候姑娘,净胡说些什么!”

    两人见是小王爷进来,吓得脸色煞白,小王爷寒着脸,“再让我听见这个话,便把你们都打发出去!到时候别说我王府不讲人情!”说完拂袖而去。

    环翠见他往里屋走,知道他来看雀舌,急忙上前打帘子,小王爷走到床边,雀舌却已醒了,她烧得全身乏力,软软地靠在大迎枕上,见他进来,低声道:“琪哥哥!”

    “雀舌妹妹——”小王爷握着她的手,只觉得那只手烫得似火,心里难过,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雀舌虚弱地笑笑,她气力不继,说起话来喘吁吁的:“今儿……什么日子了?”

    小王爷眼波一跳,忙向环翠使了个眼色,环翠明白,笑道:“才刚六月十八——”

    “六月……十八……”雀舌头晕得厉害,闭着眼睛说,“七月初七……琪哥哥你……要多派人……去天人海阁……”

    小王爷柔声劝慰:“我自然会安排,你只管好好养病,放心,九律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还……还有……韩……”雀舌只是怔怔的,想说,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嗯?什么?”小王爷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合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环翠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掖一掖,又放下帐子,低声道:“姑娘睡了,小王爷也歇一歇吧!”

    小王爷点头,环翠一路送他出来,见他脸色不好,心知他是担心雀舌的病,却不敢多说,只是沉默。走到院子门口,小王爷忽然停下来,似乎要说什么,却颇为踌躇的样子。

    环翠原是玲珑剔透的人物,忙道:“小王爷放心,汤先生的事环翠自然不敢多嘴,不仅是我,这清辉堂上上下下我都敢保证的。”

    小王爷叹一口气,“如今已经七月初九,汤先生只怕——不是我心狠,一则派人去也无用,只不过徒增伤亡;二则逝者已矣——雀舌病成这样,若跟他说实话,再添了病,反倒不好——”

    “小王爷放心,环翠都理会得。”

    “你明白就好——”小王爷点一点头。

    雀舌这一场病来得格外凶猛,昏昏沉沉十余日,方才慢慢清醒过来,却极为虚弱,人也懒懒的,每日都是一个人怔怔地发呆,不愿说话——

    这一日环翠得了个好消息,便兴致勃勃地进来,一进门见雀舌坐在窗前发怔,便笑道:“姑娘,我可有好信儿告诉你!”

    “什么事?”雀舌瞟了她一眼。

    环翠抿嘴一笑,“汤先生回来啦!”

    “什么?”雀舌“腾”地站起来,“你可是哄我?”

    修长的人影遮蔽了门口刺眼的日光,望着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雀舌脚下一软,几乎跌倒,环翠急忙扶她在椅上坐下,“姑娘,汤先生回来了,那是好事,你怎么反倒哭起来?”

    “这么些日子没见了,还是老样子,又哭又笑的,成什么话?”汤九律伸袖拭去她脸上的泪,声音也哽咽了,“我听人说你病了,怎么就瘦了那么多?现在可好些了吗?”

    “我去倒茶。”环翠识趣地退下。

    “你已经够轻啦,再哭出些眼泪来,只怕连风儿都能吹得跑了——”汤九律摸摸她的脸,心疼地说,“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雀舌破涕为笑,“生病这种事,可是我说了算的吗?”

    “好——”小王爷早等在门外许久,见他们说得高兴,喜得击掌叫好,“就知道汤先生非常人,这一个月来我们楚姑娘脸上就没见过笑影儿,先生一回来,又是哭又是笑的,原来这一个月省下力气来,就为了等先生回来!”

    雀舌微微一惊,才发现自己与汤九律靠得太近,忙向后退了几步。

    “妹妹不用害羞,汤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事——”小王爷微微一笑,“我就做得主!”

    雀舌皱眉,“琪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番生离死别,你二人的心意我都瞧得清楚,”小王爷对汤九律心中有愧,见他居然生还,一心只想弥补之前的过错,再加上雀舌与汤九律一向亲厚,若不出意外,此事上月就应当成了,眼前只是顺水人情,便道,“原说给雀舌妹妹好好地过个生日,却遇到番千手来寻晦气,王府许久没有热闹了,下月十五正是好日子,又逢中元佳节,就把事情办了吧!”

    “小王爷,您——”汤九律大感意外。

    小王爷拍拍他的肩,道:“以后,我这妹妹可就托付给你了。”

    汤九律还不及说话,雀舌已经站起来,冷冷地说:“琪哥哥,你莫不是吃多了酒?”

    小王爷怔住。

    “我与九律哥哥只有师徒之谊,旁的什么也没有,”雀舌走到门边,掀起帘子,“我累了,想要歇息,二位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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