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扎破脖颈动脉,当时鲜血喷涌而出,淋了梵谷一脸。

    轮回反复,一世一世均是不同面貌。只有此时,生魂离体,恢复了神泽,才露出原来相貌来。

    梵谷此生第一次见到了她母亲的本来面目。容貌清丽,并不是倾城容色,长发似瀑,到了脚踝。一身雪青色衣裳,更衬得她面容肃冷,双目寒冽似刃。

    “她又一次在我面前死去,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凡身死,神身复。她神泽恢复的那一刹,卸了我的胳膊,断了我一条腿。前来勾那两个孩子魂的鬼差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去。”

    白初眉间轻轻拧起,将他的手再次握紧了些。她从不知道梵谷的母亲同他有这么一段过去。她从小没有母亲,却也当过母亲。这世间,怎么会有母亲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逼着我向那两个孩子的生魂道歉,拧着我那断了的胳膊,强迫我向那两个命里就该死去的凡人生魂下跪。”他眼帘轻阂,声音淡淡。

    一字一句都颤在白初心尖,她似是被情绪感染,咬牙切齿:“两个凡人,怎么配?”

    “两个凡人,当然不配。”

    “后来呢?”

    “我跪了。”

    “跪了?!”她声音高了些,浑然不置信。

    “她断了我一条腿,我是真跪了。我不会出手伤她,却也不会白白受气。”他睁眼,墨眸里幽深如潭,“我直接打散了两个孩子的魂魄,当即叫他们灰飞烟灭。”

    白初心里再颤了颤,“然、然后呢?”

    “她还想对我动手,我跟她说,再动我一下,就叫她凡世的父母、丈夫,所有亲族永远消弭于世间。”

    “这倒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她也觉得这些事情我应该能做的出来,当即放开了我,再入了冥府转世。”

    同样的事,白初认为他做得出来,那是因为她了解他。而梵谷的母亲……不是因为了解,而是认定了他就会那么做。前者和后者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是相信,后者却是——不信。

    他的母亲,根本就不信任他。

    于是,他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好坏,都是错。

    这种错,直接升为了厌恶。

    比恨更让人心凉。

    白初抿唇,犹疑了阵子开口,“你母亲,为什么对你这样?”

    “我刚开始也不知道。我问父神,他执意不说。”

    她听着他说,心中喟然。

    “对待我父神,我自然有一套应付的法子。”他说着笑了笑,翻手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我跟他说,他若不告诉我,我就去西天,把观音奸了再出家。”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假的吧?别说你父神听了会生气,你也不可能真去那么做。”

    “嗯,假的。”他嘴角挂着浅笑,凑近她,“我跟他说的是,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去青丘拐了白初,奸了以后一起出家。”

    白初闻言柳眉竖起,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狠狠在他肩头敲了一拳:“这话你敢在我面前说!”

    “轻点儿,身上还带着伤呢。”

    白初瞪他一记,不再动作了。奸观音的事他肯定不会去做,可若放在那时,他把她从青丘拐出去,哥哥绝对不会拦着他。

    他万余岁的时候,他们还未相识。但是奸她,他做得出来。

    两人的身份摆在那,他不管奸不奸她,日后都会娶了她。

    白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然后呢,他告诉你了?”

    “嗯,说了。”

    白初不阴不阳的说了声:“你爹还真明白你。”

    梵谷尴尬的清咳了声,飞快的将话题拉回来,“白初,我原是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

    原来,青尧当年有身孕,肚子里并不只有梵谷一个。

    在神界,双生子已是十分罕见,她那一胎,却有三个。

    再不用梵谷继续说,白初几乎是立时知道了青尧不待见梵谷的原因。

    他那两双弟妹,自然是无缘存活下来。天理,天道,绝对不可能让青尧一胎产下三个神子。

    于是,青尧和重肆他们注定一次见不到三个孩子。

    重肆知道其中的利害,与其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不如直接在母体便死掉一个,这样,死去的那个的灵力,会直接给它其他的兄弟。

    青尧不愿。她执着的想要将三个孩子一同生下来。

    结果,生产当日。

    只生下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嘴里还有血,手里把玩着另外两个孩子的脐带。

    生下来的那个自然是梵谷,他在出生之际,将同胞弟妹生吞了。

    魔神之所以为魔,并不是没有说法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在母体里同样适用。

    人们只知道生产时母亲会痛,却不知道,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痛并不会比母亲小。

    窒息,挤压,浑身难受。

    神之子,在母体内便开始启智通明。

    梵谷不知道他身边两个同他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是什么,但他却清楚知道,他身边那两个东西,在馋食他的魂魄灵气。这个时候,他如果不吃了它们,它们便会一同将他分食掉。

    在生死面前,他自然理所应当的选择怎么让自己生。

    于是,他反过来吞了它们,自己活了下来。

    青尧是昆仑山上的神女,她不知道魔神之争是天性使然。更不知道神生来身份尊贵,凌驾于众生之上,天道,不会允许她一胎产下多子。

    她只知道她刚生下来的孩子,残忍的吞噬了他的同胞弟妹。她厌恶梵谷,打心底觉得他恶心。

    不管重肆如何同她解释,她一概不听,她一心觉得她的两个孩子是梵谷杀的,她把所有错都归咎在了梵谷身上,甚至在想,若是当初听了重肆的话,把梵谷扼杀在母体里,该有多好?

    这样,她就会有两个孩子,不会见到这个残忍的恶魔。

    青尧不想见到梵谷,见到梵谷她就会想起她还未出世就消弭于三界内的其它两个孩子。

    于是,青尧选择了神隐。

    宁愿反复轮回,都不想要看到他。

    白初定定看着梵谷,“梵谷,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这一声轻轻,柔柔的飘到她耳朵里,似咬破了的青柠,酸涩猛然侵入口腔,传到每一个味蕾深处,泛起一点点的苦。

    “后来,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直到三万年前,我父神殒灭,我才再见了她一次,将父神的事情告诉她。”

    “兴许是轮回久了,对生死看得淡了,三界仙魔中的任何事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即便是父神羽化,她也没有动容。我问她,如果当年我没出生,眼下在世的是另外两个,她会不会不是这副模样?”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她见了他之后,又寻了法子自戕了。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梵谷若没有出生,被弟妹吞吃了,青尧肯定会把他的死怪在他的弟妹身上。

    他的弟妹死了,便怪罪于他一人。

    不管是哪一种,青尧都不会开心。

    都会选择神隐。

    “白初,说是来凡间养伤,你来人间是为了看你儿子,而我,同样存了自己的私心。”他淡淡看她,并不在乎将所有事都告诉她,“我从没带别人来看过她,这次带了你,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存了我的私心,希望她知道我即将成婚,会放下那些芥蒂。可是……白初,她竟然在家里随时备着能致命的药,就好像随时见了我都能随时再入轮回一样……”

    话到一半,再没有说下去。

    话里的悲凉,入心,入肺。

    白初朝他伸出了手,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她想要安慰他,脑海里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什么好话来,一层惆怅一层火,她咬牙开口,“昆仑山上的神,就是矫情!”

    梵谷怔了怔,而后失笑,伸臂搂上她的腰,“我那矫情的娘亲好歹这回没有放着我不管。不是说了,隔壁住的人能帮我疗伤?”

    “隔壁住了什么人?”

    “白初,你猜不到?”

    三界里,能疗天罚的人没有多少。首先,必须要是神。

    与白初相识的神,三界里不多,却也不算少。她处得近些的,自然是哥哥,池夙和梵谷。别说隔壁的人不可能是哥哥,更不可能是池夙,就算他们两个真在这里,也不可能出手为梵谷疗伤。

    而她认识的其他神,不是被她得罪过的,就是得罪过她的。作为三界里有名的祸害,她小时候祸害人的事可没少做过。

    凡间这么个破地方,如果真有人能看在她的面上给梵谷疗伤,还甘愿找地方让他两住下。

    白初面上僵了僵,不会……是她神隐多年,从未见过的阿爹阿娘吧?

    她从小没有父母,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自己是有爹娘的。

    “梵谷,你早就知道?”她定定看他,话不说明白,她却知道,他肯定听得懂她在问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爹娘在这里?

    梵谷微笑,“不算早,我找我娘时,顺带发现隔壁没住凡人。一不小心,好奇了一下。”

    心底一角隐隐潮涌,白初说不出此刻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狐狸生性洒脱不羁,她的父母身影,绝对不会入轮回受折腾。只会自己随自己的喜好云游四海,而且,定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呆长久。

    他掌管冥府,想要知道母亲在哪,翻一翻轮回簿子便立马可知。他若想带她来见他的母亲,根本不需要在他受伤的时候带她过来。

    看他的母亲,不是他的私心。

    他的私心……是为了她。

    她从小没有父母,并不意味着就真正不在乎。

    “梵谷,你故意的?”

    “嗯,故意的。”

    没有人比他更懂她,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她心里在遗憾些什么。他曾经遗憾的事,不想让她也一直遗憾下去。他得不到的,他想让她尽可能的得到,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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