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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妇第一天,起了个大早,春水婶起床时,桌上已备妥早膳。

    虽然春水婶不是阿风的亲娘,陆想云依然备了茶,将其迎上座,以媳妇之礼为她奉茶,跟着阿风喊上一声娘。

    丈夫是喝她的奶、被她养着长大,当中恩义早已与亲娘无异。

    春水婶窝心地受下了那杯茶,更加确认阿风这个媳妇娶对了,想云懂礼数又识大体,有她在阿风身边,凡事都会为他打点得周全。

    稍晚,她回房要叫丈夫起来梳洗,见他散乱着发坐在床上发愣,看着旁边那空空如也的床位,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一场从小到大,不曾作过的美梦。

    有人疼着他、帮他洗脚,还让他抱得身体暖呼呼的梦。

    陆想云取了齿梳,上前来为他梳发,他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呆呆地仰头望她。

    「发啥愣?不都说好,成亲后每天给你束发。」

    对,他们成亲了,她会帮他梳头。

    梳好头,她由木匣子里挑出一条镶了墨玉的冠带。

    她知道爹要了祝家不少聘礼,她这些年所得多数也都拿去贴补家里头,手头没有太多积蓄,只能用现有的这些,备上一点他用得着的物品,木箱子里还有几袭新衣裳,也是自己挑了布料,亲自裁制,当作是嫁妆还报于他。

    梳好头,又取出木箱里的新衣给他穿上,再转身去拧巾子给他擦脸。

    见他站在铜镜前,摸摸发上的冠带,又摸摸身上的新衣裳,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似的,一脸飘飘然。「这些……都是我的吗?」

    「是啊,都给你,是你的。」

    「是我的、是我的……」

    「欸,你还没擦脸——」那直直奔出房门的人,完全不理会她的呼唤。

    她捧着巾子追去一见他拉着春水婶献宝,反复着同样的话。

    「是我的、想云给我做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是,阿娘、阿娘,好看不?」

    「是是是,好看极了,有媳妇儿了嘛,瞧你得意的!」一早就来炫耀。

    「祝春风,你给我过来坐好。」她不得不出声,让他放过春水婶。

    「喔。」他乖乖坐过去。

    替他抹了抹脸,再添上一碗白粥给他,他很快吃了起来,想着自己让她花了好多钱,一定要更努力干活,赚更多钱回家才可以。

    她说还有一道菜,便又钻回灶房里去。

    春水婶跟了过来,见她盯着未熄的灶火发怔。

    「我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了。」

    陆想云回眸,撑起有些酸楚的微笑。「这只是一点小事。」

    她天天都在给人做衣裳,让每个人穿得体体面面的,不过就是顺手也给自己的丈夫打点打点门面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没花费她太多心思。

    可是他那么开心,只是一点点小事,就让他那么开心。

    春水婶拍拍她,没多说什么,端起那道菜出去了。

    所有未竟之语,都在那一记拍抚中,她懂得。

    多疼疼他!

    那是春水婶的请托。

    他的心很小,只要一点点的幸福,就能将他填得满满,快乐很久很久。

    他值得,值得她待他更好,无论她给得再细微,他都会记在心上,然后百倍、千倍地来回报她。

    *****

    新嫁娘回门日,陆想云打点了礼品,拉着丈夫一道回去。

    陆家与祝家相隔其实不远,可祝春风不敢过桥,于是只得舍了捷径,多绕点小路。

    到了陆家大门,他也死活不进去,只说要在门外等她,问他为什么也不说。

    其实,她哪会不晓得为什么?

    阿风本就不喜欢外人,加上她家里人又都从来没给他好脸色,他会心生排斥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家待他好,他便待人好,人家若给他脸色,大不了不理人便是,也不管那人是谁。

    他的想法很直接,不懂表面功夫,也压根儿就不管什么人情世故。

    她心想,这样不行,往后得多少教教他,但这一时半刻也逼不得,要慢慢来,这头一回也就没勉强他。

    父亲多少有些微词,念他不懂礼数。她左耳进、右耳出,想着丈夫在外头,也就没有久待,稍坐了会儿,便告辞与丈夫返家。

    反正两家住得近,往后多得是机会回来探视。

    初为新妇,其实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不过就是换了个屋檐,丈夫好相处,倒也不需要去配合迁就什么。

    这几日,春水婶也一点一点把阿风的日常生活、饮食习惯交代清楚。

    办妥了阿风的终身大事,这几日就要动身回家乡去,也不怕媳妇嫌她罗嗦,叨叨絮絮地交代着那孩子由小到大的每一件事,谨慎地叮嘱着该注意的事项。

    陆想云一一记妥了,成婚第七日,夫妻俩起了大早,替春水婶雇了马车,一路送到村子口,目送她远去。

    中午做了午饭,没见他回来,回想一整个早上也都没见到丈夫的人。

    春水婶要走,知道他会难过,直到了前一晚才告诉他,然后他翻了整夜都没有睡。

    隔日,送春水婶走时,一路都握着手不肯放,眼眶红红。

    她知道他很难过,却也知道让春水婶走是必然的,安静地没有闹,怕阿娘会为难,一句任性的挽留都没敢说。

    春水婶说,他难过时,就会把自己藏起来,不让谁看见。

    她循着春水婶留的讯息,到邻近那间破落屋里寻人。

    这原是一间学堂,阿风一家初在流云村定居时,他爹买下这块地,在这儿建学堂,教村子里的孩童读书,她也让公公教过一年,那时,阿风就坐在她后头,还是个活泼伶俐、爱玩爱笑的男孩儿……

    后来,公婆走了,人事全非,昔日学堂破落了,这儿成了他思亲、难过时的藏身之处。

    男人就窝在颓倒的桌下,缩着身子,抱膝埋着脸,静止不动。

    她轻轻上前,将丈夫蜷坐的身子往怀里移,他动了动,却没拒绝,将脸埋在她肩窝上。

    爹走了、娘走了,现在、现在连阿娘都走了……

    他只剩她,只剩下她了!

    他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她,再不让谁来抢。

    「是我的!」又使了使力,像要将她往心窝里藏,很固执的再强调一遍。「我的!」

    「嗯。」没埋怨过重力道勒疼了自己,她安抚地摸摸他颊容。「你的。」

    怜惜这男人孑然一身的惶然,温情地走进他的天地,以身相陪。

    头一回,旁徨无助时,不再只是独身一人,舔舐心伤,成双的人儿,静静地,挨靠着、依偎着——

    *****

    新婚小夫妻的日子,很朴实也很简单。

    白日里,他会上山打猎,有时猎上珍禽,送往城里兜售,能卖上不错的价钱,偶尔也猎些野味,回来给她加加菜。

    前两日,他猎了一只野狐,卖了不少钱,问她缺不缺什么,要顺道给她带回来。

    她想了想,便要他买上几疋布和各色丝线。

    他以为她缺新衣裳,还问了店掌柜哪些是女孩子喜爱的花式,认真地挑了好几疋布回来。

    结果,她做好新衣裳,下回他要进城,便叫他顺道拿去店里头寄售。

    原来,她是在赚钱,不是自个儿想穿新衣裳。

    他说:「那好辛苦。」

    婚前他便向她保证过,他可以养她,这不是假话,而且很勤奋地身体力行。

    她却笑回他。「我知道啊,可家是咱们俩的,应该要一起努力才是。」

    而且她说,虽然现在日子不愁吃穿,但是将来有孩子了,要花很多很多钱的,两个人一起攒会快些。

    他嘴巴笨一说不过她,可是她答应他了,若是太累的话,就要休息,不可以再做。

    日子踏踏实实地过着,夫妻同心,要将床底下那只瓦罐子一点一滴填得充实。

    这一日,邻家大婶拿了块布料来,说是亲戚送的,托想云替她裁制一袭新衣,两人议妥价银,大致讨论好衣裳样式,正要离去时,祝春风刚好回来,在院子前遇上。

    「我说你这小子啊!也不晓得走什么运,娶到了想云这样贤慧灵巧又懂持家的好妻子,我家小子就没这福气!」

    不擅交际的祝春风,依例没应声,擦个身便进屋去了。

    里头的陆想云,正看着摊在绣架上的布料,估量着该怎么运用,阿婶又发福了,这么点布要做上一袭新衣是有些勉强,半点布料都浪费不得……

    正凝思着,分神倒了杯茶,转过身没留意,拐着了椅脚,脑门只觉一阵晕眩,人便往前扑跌。

    「想云!」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一进门就看见她昏了过去。

    她昏倒了!不理他了!

    爹和娘也是这样,一昏,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他满脑子只剩下这样的念头,又慌又痛,完全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还是院子前没走远的大婶听了他的喊叫,踅了回来,嚷了他几句。「愣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扶起你家媳妇儿,赶紧看大夫去!」

    对、对!生病要看大夫!

    他被这一吼,吓飞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位,七手八脚抱起她,冲出门找大夫。

    这一折腾,大半个时辰过去,想云被安置在村里唯一的老大夫那儿,还没醒来。

    他惴惴不安,十指扭绞着,好怕她要是再不醒来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办?晚上没人抱着睡、没人煮饭给他吃、没人陪他了,他又只剩一个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定是做衣裳给累病了,早知道、早知道他应该要更坚持不让她做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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