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过去了,果然如之前的约定,潘席安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一切就这般平静地结束了。

    可是,胡星语始终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不知去向。

    白天心神恍惚,常常忘了做过的事情,或者漏掉交办事项;夜里,总是睁眼到天亮。

    说放手,说结束,他倒是利落,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倒是她,说得洒脱,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

    苦涩一笑,她强打起精神,继续整理归档的资料,却听见王秘书从电梯急急奔进秘书室的脚步声,然后啪地扔了一本杂志在她桌上。

    「你、你……」她指着数字周刊封面上的彩色照片,气喘吁吁地问:「这不是真的吧?」

    「啊?」她错愕地拿起杂志,定睛一看,心口猛地一惊……清晰的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兆邦金控」集团二王子情定小秘书,好事将近!

    王秘书急急翻着内页,一幅幅更精采的照片跳出来。

    NewYorkGrill的互喂牛排、手牵手走出旅馆、两人共享可丽饼和冰淇淋圣代,甚至连街头接吻也上了镜头。

    顿时,胡星语的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传说中的狗仔队吗?

    之前周刊在报导「启光集团」小开的豪门婚宴时,曾经把和她有过婚约的往事拿出来写了一篇,记者并没有拍到两人在一起的照片,但仅凭着想象就以文字渲染夸大情节,已足以让她的父母亲饱受惊吓与难堪,这回更惨,每张照片都拍得非常清楚,连文字都不用看,几张图就足以想象出许多故事。

    面对王秘书滔滔不绝的质问,胡星语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又该说什么?

    否认一切吗?所谓有图有真相,出游的事实俨然摆在眼前,还能否认或解释什么?

    明明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惹出这些?潘席安可能也看到这本杂志了,该打电话给他吗?

    等等!她忽然跳起来……万一被爸妈看到……

    天哪,怎么办?!

    正当她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她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了。

    「胡星语,现在,马上回家!」来电的是她的哥哥,语气非常强硬。

    「哥,你听我说……」

    「现在,马上回家!」喀,电话挂了。

    「王姊,我、我家里有点事,先请假回家。」不顾眼前的白眼,她慌乱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和家里冷如冰山的父亲,以及总是哭泣的母亲比起来,这位咄咄逼人的王秘书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胡星语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明明是大热天,她却浑身凉意。走在街上,她总觉得过路人投来的眼光并不寻常,她怀疑所有人都已经认出她就是数字周刊上的那个小秘书,逼得她只好低着头快步走。

    平时她得转两班公交车才能回到家,可这个下午,她却像个游魂似地在街头飘荡,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公车站牌,最后竟然就这么走回家了。

    该如何向父兄解释这一切只是个错误,是她不该失去理智地一头陷入,是她不该贪溺着恋爱的甜蜜滋味……现在可好,全台北……不,全台湾都知道她胡星语在东京做了啥好事!

    恋爱本无罪,错在只因双方背景的差距,就得这么被摊开来评论吗?

    站在家门口,她终于还是掏出钥匙开门而入。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她是该罚,谁教她记不得教训,偏要恋上那般家世显赫的男人。

    客厅里的气氛冷得像冰库,父亲坐在沙发正中间,母亲陪在身边,哥哥则是坐在另一侧。这画面,简直像是升堂审案。

    她走到父亲面前,嗫嚅地开口:「爸、妈、哥。」

    「跪下。」父亲冷冷开口。

    咚地,她双腿一跪,眼泪也顺势落下。

    胡母一看,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念:「是我的错,当妈的没把女儿教好,第一次被人骗、扮家家酒地乱订婚约,还可说是涉世未深,这回又跟有钱人家缠在一块……就这么贪名好利,非要出卖自己吗?!你别想否认,每张照片都清清楚楚,长眼睛的都看见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妄想巴着有钱人不放!你说,以后教我们怎么出门?怎么过日子?你……」

    「妈……」胡大哥阻止母亲继续叨念,指着茶几上的杂志,直接问胡星语。「这里面写的,你都承认?」

    闭上眼,胡星语无力地点头。

    然后,她听见父亲怒气汹涌的鼻息,哥哥长长的叹息,和母亲的放声大哭。

    胡父用力一拍桌面。「我从不要求你得做什么,但我一个退休公务员,一辈子什么好处都不敢碰,只想保个清誉,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就这么安心地过完人生?你说说看,我们能拿什么去配这些少爷、这些富贵人家?!」

    她低头跪着。父亲说的是事实,难以否认。

    这时,门铃尖锐地响起,胡大哥皱眉起身,从门上猫眼看了一眼,随即开门。

    进来的是谷东川。一踏进胡家朴实的客厅,瞧见胡星语跪着的背影,他赶紧出声求情。

    「胡伯,这事是我不对……」

    「不!是我的错!」有个低沉的声音越过谷东川,是潘席安。

    他大步跨至胡星语身边,挺拔优雅的身影咚地跟着下跪。

    胡星语来不及抹去泪痕,错愕地看着他。「你……」

    潘席安的动作太快,这么一跪,倒教众人接不上话。

    他的嗓音很诚挚,认真道歉。「胡伯伯,胡伯母,这是我的错,是我要求她陪我去东京开会,是我没有把她保护好,才会被狗仔队盯上,还刊了这篇报导出来。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不要再责怪星语了。」

    气氛很凝重,谷东川只得尴尬地出声。「这么说,好像我也得跪,是我没看好她,还准她假去的……」

    抓抓头,他打算乔个地方跟着跪,却被胡大哥拉住。

    「你跪,不就等于我也得跪?是我拜托你收留星语在身边……」

    「够了!」胡父一吼,霍地起身,指着潘席安。「潘先生,我胡家名誉早已扫地,再多道歉也无用,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往后请不要再和小女来往。」

    潘席安跪得挺直,一双锐眼炯亮,丝毫无退缩之意。「不,胡伯伯,我对星语是真心的,今天来除了要请求胡伯伯、胡伯母的原谅,更要请求您们同意我和星语的婚事……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早点来的。」

    「什么?!」又是个爱情第一的少爷z父更气,指着胡星语。「一年前她才被启光集团的混帐退婚,现在你又想玩这把戏,非得这么耍我这个笨女儿吗?」

    「我和那个混帐不同!」他的神情坚定,骂得很顺口,极力表达心意。「我是真的爱上她,想要珍惜她,和她一辈子在一起,否则,我不需要跑来跪在这里。」

    「我没要你跪!」胡父怒斥。

    「胡伯伯、胡伯母……」潘席安的语气放软了些。「如果可以允许我们的婚事,要我跪多久我都愿意。」

    「还真敢说。」怒瞪半晌,胡父开口。「要我同意你们的婚事?好,只要你有本事请父母来我这个破房子提亲,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复!」

    「爸!」胡星语低嚷。他的家族怎么可能同意?这不是分明刁难他吗?

    「我是老古板,谈婚事要双方父母同意才算数,请他父母亲来提亲,这有什么不对?」

    「是!」潘席安目光炯炯,唇边闪着淡淡笑意,点头应允。「胡伯伯说的是,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请家父家母前来提亲。」

    「真有办法再说吧!一个身败名裂的女儿,教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过日子?」

    胡父手一挥,然后拉起还挂着眼泪的胡母,怒意未消地走向大门。「走吧!若再不出去走走,我铁定要气死在这屋里!」

    胡星语望着被父亲用力关上的大门,愕然地跪在地板上,一双脚已经软麻,还得靠潘席安扶起她,才有办法勉强撑起,在沙发坐下。

    「怎么那么晚才来?我晚上还有航班要值勤欸!」胡家哥哥是航空公司的机师,他瞪了谷东川一眼,长吁了口气。

    「就塞车啊。」谷东川一副有惊无险的表情。「厚,差点连我也得跪!」

    「你们、你们……」这反应不对吧?

    潘席安温柔一笑,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按摩僵麻的小腿,好一会儿才说:「其实……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咦?」

    他在她身边坐下,把今天这场戏的来龙去脉大约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后,胡星语沉默许久,才扬眉问道:「意思是,你是故意要我去东京,然后安排记者来跟拍?」

    「呃……」潘席安的脸上罕见地浮现窘色。「事先安排好的话,拍出来的照片比较好看些……」

    还讲得出理由?!她咬着牙,转向自家人。「哥,你是故意买杂志带回来给爸妈看,然后叫我回家挨骂?」

    胡大哥无奈一笑。「自己人发现,总比被邻居围着问来得好。」

    「所以,」接着,她望向老板大人。「谷大哥才会和他一起过来?」

    「兄弟有难,总不能见死不救,是吧?」

    「所以三个人合演了这出戏?总之……我是被你们耍了?」

    三个男人默默点头,又摇头,一起看着她。

    「难道不怕把爸妈气出病来吗?太过分了!」

    在潘席安一手主导的这出戏里,她明明是女主角,却丝毫不知情,根本是被当成傻瓜!

    想起今天下午的震惊、害怕,甚至还在父母面前无言地承受责骂,而这一切竟然全是经过设计的……

    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委屈的眼泪掉下来,胡星语倏然起身,拎起背包,奔出家门。

    不过,她还是被随后而来的潘席安追上,还被押进车内。

    为了避免更多狗仔队的跟踪,潘席安绕了些路,才回到他门禁森严的单身公寓。

    「别生气。」上楼后,潘席安放软音调,努力哄她。

    「不用说了,反正我们已经结束。」

    「结束什么?我不是说了,这是另一个开始。」

    她想起返台后的简讯,终于前后串联起来,恍然大悟。

    「连我都骗了,还说什么开始?」

    「从东京回来后的这两个星期,我全力在为今天作准备……若不用点计策,你以为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吗?如果有更好的方式,我何必出这险招?我并不喜欢媒体的渲染文化,但我们之间面临的困难,却必须靠媒体来化解。」

    瞅着她紧抿着唇,他叹口气,知道自己得解释得更多才行。

    「我的家族对于晚辈的婚姻有很多盘算,因此,我和谷东川讨论再三,决定冒险一赌,还拜托你哥帮忙。至于现在,才只是开始,我还有好几个难关要闯,之所以明知辛苦却硬要走一回,全是因为你,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你,只好拚命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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