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过花径上散落的碎影,屋顶角檐上响动着悦耳的风铃,踏下台阶时,见到皇姐已在高扩的门庭处等候,她迎了上来说:“怎么脸色如此苍白,昨夜没休息好么?”能休息好么?自己的安慰亦是种变相提醒,宇凝芸无心,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相携踏过高高门槛,宇凝卿缓缓的摇了摇头,唇边微微浅笑,看着前面欲行的轩车疑惑道:“还有谁要同去么?”

    不远处林栋正牵着马向宇凝芸饱含深意的微笑,宇凝芸凝眉敛下眼来,应着宇凝卿的话,“西召郡主说要随夫君一同出征,这会儿已上车了。”

    宇凝卿没在应话,她见到西召郡主轩车边的林栋正朝皇姐投来贪婪的目光,看来此番就算没有自己的理由,宇泽成也会想法让皇姐同行,而自己去邵江城,不过是他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口罢了,眸角的余光扫到宇凝芸的嗔颜,紧了紧她的手说:“皇姐,咱们走吧。”

    仆侍掀开帷帘,姐妹二人皆上了轩车,看着宇凝芸明显松了口气,想来只是感受那林栋的视线,就足够让皇姐厌烦,然据说此去邵江城的路有近半旬之遥,只期望那林栋别来找皇姐滋事才好,每每见皇姐那厌恶害怕的模样,总会让宇凝卿想到当年在辽鸢军营时那小将军的恶行。

    她不怪皇姐憎恨辽鸢,也不怪她反对自己这段忘乎国仇家恨的感情,她曾受到的那些伤害,都被记忆牢牢禁锢,自己若非情到浓时,当初在辽鸢帝宫不也恨不能要了轩辕琅性命么?不止一次埋怨上苍不公,可静下心想来,他又是公平的,惟一让人不能接受的,就是他的安排过于让人匪夷,曾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既是要强求,那就只好承受痛苦与折磨。

    又是夜静更深时,帐中之人却不存睡意,听着帐外整齐的夜巡队路过,碎了宁谧夜色。

    倚靠在榻上的男子,拿着云佩发愣已不少时候,遂深幽璨的眸子黯然着浅浅的薄光,英挺的凌眉略微蹙拢,无掀无敛的唇畔沉定冷漠,不显丝毫情绪,时伏时起的胸口上,搁浅着似墨的发,烛光下,耀着诡异的光泽。

    不知他在忖思着什么,只见他微微一声叹息后,起身朝帐外走去。

    冰冷的夜凝漫着薄雾,依附在身侧,缭绕于发间,漆黑的夜空,因着有星光的点缀,也变得不在寂寞,那一眨一闪之间,道尽了多少昔往堪何?

    有风路过,将他的脑子吹得更加清醒,伫立在一棵若碗口大的树下,听着新发的枝叶沙沙细语,低声呐叹,掌中的云佩有卿儿的温度,更有临离时她寄语的无尽遗憾与相思,那样的卿儿,怎会说出那般决绝的话来。

    他的卿儿真是太傻了,傻得让他心痛,如果自己真相信她所言的残忍,岂不有负于当初对她的承诺?亦会浊了她的一片苦心。

    可又细忖回思,她的计算自己可以轻易猜透,又怎能瞒得住宇泽成?不论当时她如何的伪装淡定与坚强,宇泽成就算心生疑虑,也不会放弃她身上所缭萦的一线希望与阴谋。

    “破晓已至,你是醒得早了还是根本就没休息?”

    略带玩笑与嘲弄的声音响在耳迹,轩辕琅这才抬起头来,略微一眼,便望穿天际,眸光滞停在天涯处那抹青白的光,“都准备好了吗?”

    今日轩辕清要起程回辽鸢,西召与北仓联合出兵,实力的确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在如今的辽鸢之上,他得回辽鸢帝都做好防范准备,以免西召与北仓声东击西造成威胁,且商定的计划,暗中得有人执行。

    “晨间雾微散就走,一切准备就绪,你只要安心的打好这场仗就好了,我愿意看到辽鸢一平天下的局面,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宇凝卿当日的语气里有这方面的嘲弄,而自己亦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轩辕琅,本来做为辽鸢王室,他也不愿轩辕琅为儿女丝情所恼,那是一国之君不该有的情绪,作为兄弟,他同情这两个苦苦思仿的可怜之人,可作为玉清王,他不得不放弃那份同情选择责任。

    轩辕琅微微的回了回眸,只是一瞬又将眸光飘向了天际,约莫几个不经意的瞬间,天际的那抹青光愈加明亮,他说:“如果这是卿儿的意思,我会如她所愿,也许那样,天下就不会再有战争,就不会再有本王与她那样不共戴天却又情深似海的羁绊,若当年我们不曾相遇,死生不知,就是最好的结局,可偏偏我们遇见了,相爱了,她逃不开那份压抑的束缚,却又带着顶替亡国之人骂名的难堪倾心于我,她的矛盾我何尝不知,她的彷徨我又岂不知晓?”

    轩辕清英俊的轮廓染上些许自嘲的笑意,枉他当初以为宇凝卿那番果断残忍的话,会让轩辕琅大怒或是相信宇凝卿对他们之间感情的背叛,不再受情愫所困扰而受制于宇泽成,岂料他替宇凝卿转告的话说完,没见到轩辕琅任何不满的表情,却见他温柔的笑开了。

    是他错了,只记得家国天下,辽鸢安危,忘记了他这个弟弟当初既有法子让他平安脱险,又能安坐于帝位,纯熟的睿智又岂会低劣?只是在自己叙述的过程中,他也许就笃定了宇凝卿的用意,他曾一味的追逐在宇凝卿的世界里,难得有了自己的位置,而宇凝卿甚至将全部都给了他,他们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国仇家恨的沟壑,彼此的名字都印在了灵魂之上,用生命连系的牵绊,又怎会轻易粹断?

    日出渐升东方,耀亮天边的光芒更加刺眼夺目,万丈霞光铺满大地,叶尖上凝聚的露珠晶莹剔透,轩辕清说:“懒得听你阐述你们之间的羁绊,我只告诉你,若想两者兼顾,就得有胜券在握的打算,西召与北仓连合出兵,贼人必定连如何瓜分我辽鸢领土都计算好了。”

    轩辕琅又何尝不知轩辕清的担忧,只是现在的他做不到从前的冷情,因为有了顾虑,所以才易分神,可若想轻易从他手中拿下辽鸢,也绝非易事,“王兄放心,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好。”轩辕清点点头,转身离开,边走边说:“我走了,尽快将这场战争结束吧,真是麻烦。”

    眸角的余光轻扫那抹渐渐远去的背影,晨雾未散,那身影携风而过,浓浓淡淡之间,尽是湿意染襟。

    敛下眼来,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柔柔的笑意不经意间加大些许,如此晨色,不禁让轩辕琅忆及第一次遇到宇凝卿的情形,她在雾中漫舞,一曲踏云,优美清韵的身姿吸引着他不舍眨眸,直到她隐于雾色里,遍寻不见后,那份怅然若失的心情至今仍难以名状。

    邵江城中,茶楼酒肆中战争是惟一的消遣,街道上行人亦变得稀薄,战争的影子无不影印在人们心里,百姓期待好的结局,却也不能不为战败做着准备。

    风透过城中每一角落,缱卷着刚绽放的花叶,徐徐掠过屋脊,翩翩而落。

    “落花非无情,只为化泥更护花。”

    宇凝卿方拾起飘落在绣鞋畔的花朵,身后便响起一声轻吟,不曾回眸,颓然一笑,道:“有情如何,无情如何,花叶相离,便是永隔。”

    那伫立在庭院中的白衣女子,音落时送来一阵风,扬起青丝缭乱于空,将掌心的花朵携入发间,回眸笑道:“皇姐,好看吗?”

    宇凝芸还未从那抹凄哀的情绪中醒悟过来,徒闻一声轻问,微微的勾起唇角,抱以相似的笑靥,“卿儿越来越像母后了。”走到宇凝卿的面前,抬手帮着捋了捋她弱肩处绫乱的青丝。

    “可卿儿记得母后曾说过皇姐最像她。”宇凝卿反驳,于东蓠有愧,说及母后,歉意更深。

    宇凝芸也不在争辩,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拉着她落坐在一旁,冰冷的感触让宇凝芸一惊,又见她着衫并不少,按说这初春的天气已经日易渐暖,怎么她的体温还是如此令人心惊?“听说子俊昨夜来找你了,没有难为你吧。”

    为宇凝芸沏了杯茶,宇凝卿眼神微滞后浅浅的笑笑,“他也该放弃了,我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如果说梁子俊于她可悲,那么轩辕琅则是遗憾可叹了。“你呢?林栋身置霞岭关,可是让你清静了?”

    宇凝芸徒然兀自笑笑,她没料到宇凝卿能如此轻易的将林栋的纠缠说出口,“你是不是觉得林栋特别像一个人?”

    她可是从那悲凄的过往里走出来了?方能如此云淡风清的问自己,宇凝卿自觉没隐瞒的必要,说:“嗯,像辽鸢的小将军英洪。”见宇凝芸依旧抿唇不语,宇凝卿继续言道:“皇姐,你为何要跟来邵江城?你明知道……”

    宇凝卿实在不知如何出口,便将话硬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在来邵江城的一路,宇凝卿每见林栋靠近宇凝芸时,她眼里的纠结与厌恶不言而明,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想通了许多事情,皇姐岂会不知宇泽成的为人,他可以不顾兄妹情利用自己当作要胁轩辕琅的筹码,又怎会放着她不闻不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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