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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子岑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冲进来,看起来几乎急得想跳脚了,“我的老天,你又爬起来劳心劳神地画这鬼画了!你的身体你还要是不要了?!”

    “吵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吗?”卫涵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答道,继续画他的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子岑气急败坏,差点就暴跳如雷了,“你给我马上去休息!你再这样,我就去公主面前告状,告诉她你昨晚发了一整夜的烧,今天还非要爬起来弄这个!”口气一点也不像他的贴身侍童,倒像是管着他的老妈子了。

    “好啊。”这回卫涵停笔抬头了,“你尽管去告。到时候我就去跟掌教说我生病是因为你照顾不周,我要换人侍候。”

    子岑瞪大眼,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没背过气去。

    “公子!”声音几乎把屋顶掀翻了。

    “天,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卫涵揉揉太阳穴,一脸无奈地向他的小侍童讨饶,“小祖宗,你可以别这么大反应吗?你明明知道我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的。”

    说完这段话,他倒真的缓缓放下了笔,伸出一只手撑住桌沿,闭上眼皱了皱眉。

    “公子,又不舒服了?”看他的神情一变,子岑立刻紧张了起来,也忘了前一刻还在吼他什么,急忙抢上一步扶住他,“我早说让你休息嘛,你看你看——”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卫涵睁开眼安抚地笑笑,“你去看看上次杨太医留下的药还有没有——”

    “好好,我马上去。你坐下休息会儿,我煎好药立即端过来。”扶着他坐下来,子岑还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觉得温度还算正常,这才快步往厨房跑去。

    看着子岑的身影消失了,卫涵的嘴角忽然噙起些许顽皮的笑意,站起来继续画他的画。

    这孩子是太过关心他了,只要他的眉头一皱就会方寸大乱。所以,要支开他也分外的容易。

    他细细勾着画卷上慧娆身边的几块山石,心里有一点觉得对不起单纯的子岑,却也有些恶作剧之后的轻快。

    画着画着,渐渐地觉得眼前的颜色有些模糊了。他顿住笔抬起头,却发现连窗外的景色在他眼里也成了暗绿杂着明黄的斑块了。

    还真是现世报,还得快。他苦笑一声,以手抚额。这下是真的不舒服了。

    撑着书桌想要缓缓坐下来,却突然全身一阵发热,从胸腹间一路烧上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猛然间喉间一股腥气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在了画纸上。随后便眼前一黑,全身无力地跌进了椅子里。

    画……糟了……

    喘息了半天,稍稍顺过气来,他才能支起身去察看他那幅宝贝画。

    还好,画里的人并没有被弄脏。抚着胸口,一边喘着气,一边细细打量着那落到纸上的血迹,这形状就像……

    突然间灵光一现,精神大振,重新调色运笔,就着那一块血迹开始画起来。他全神贯注得浑然忘我,连身体的不适似乎也全部被抛诸脑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那团血迹从白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石旁边一片艳丽妖娆的美人蕉。

    画中的慧娆手中端着一只酒杯,倚坐在山石上,头微微侧着望向前方,那神情似妩媚,又似冷淡,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高不可攀。

    她脚边那片翠袖红妆的美人蕉,恰到好处地映着她一身浅黄的衣裙,把她身上清冷和着艳丽的气质衬托地恰到好处,让看画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女子身上扑面而来的高贵与妖娆。

    画完最后一笔,他一把丢开笔退后一步,欣赏着这幅真正“呕心沥血”的作品。端详了半天,摸着下巴满意地笑了起来。

    笑意未消,陡然间全身又是一热。有了前车之鉴,他一下子惊觉地伸手去捂住嘴,但已然来不及了,身子一倾,又一大口血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门口子岑手中的药碗一下子砸到地上跌了个粉碎,“公、公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公子吐在地上的血迹,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觉得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卫涵眼前一片黑,踉跄了几步伸手撑住了椅背没有倒下去。他知道他吓到子岑了,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身子又晃了一下,再也无力支撑了,手一滑缓缓地向后倒了下去。

    “公子!”这个时候,子岑才猛然间清醒过来,扑上去跪到地上扶住他,惊慌失措地大声哭喊:“来人啊,救命啊!”

    “公子的内腑……已经开始出血了,只怕……”

    太医摇着头退走的时候,子岑仍然在微微地发抖。他连药都不敢去熬,寸步不离地守在卫涵的床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过,他的公子也许真的会就此离开他,离开这个人世。变成一块灵牌,变成一座孤坟。

    他的公子一直都是充满生气的。他常常都是笑着的,但有时也会淡淡地丢出几句话来让人气得跳脚。他常常让人担心他的身体,却又总是让人觉得他一定会好的。

    他还这么年轻……他刚刚还在漫不经心地出言恫吓他……

    这样的人,这样的公子,会死吗?

    “公子,子岑求你……”坐在床边,不知什么时候,他已从抽泣变成了泪流满面,“只要你好好休息吃药,只要你好起来,就算你真的让掌教把子岑赶走都行,真的……”

    “我还没死呢。把你的眼泪留到给我哭丧的时候用。”卫涵疲倦地睁开眼,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低声说。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快步跑进来的是锦心。她冲到床边,审视着卫涵完全失去血色的脸,倒抽一口凉气,“听到过来的人传的话,我差点没被吓死!”

    “才刚在说子岑。我都还没死,你又在急什么?”声音愈发虚弱了,他却笑了出来。

    “公子!”锦心也又气又急地叫了一声。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去找她的公主,却发现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慧娆只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卫涵,没有表情,也不发一言。

    “锦心,你和子岑出去一下。你家公主有话对我说。”卫涵也只看了慧娆一眼,但却是懂得她这个表情的。

    看着锦心和子岑走出房间带上门,慧娆才忽然无声地叹口气,缓缓走到他的床边。

    “你要的画,画好了。”他看着慧娆,一指书桌。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却也只是淡淡的一眼而已,随即又转了回来。很久之后,才轻轻地说:“你何苦呢?子岑说,你是画那幅画累的;杨太医也说,你是心血耗损不堪重负了。其实——”又顿了顿,她才接着说,“你不用觉得负疚,非得要为我做点什么。”

    卫涵缓缓闭上了眼,似乎是累了,又像是并不想听慧娆的这几句话。过了很久之后,他才低低地道:“我的感觉果然是对的,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错,我什么都知道。”她坐下来,替他掖掖被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是你自己故意晚上打开门窗受的风寒让自己病情恶化;我知道你想要进宫,想要到父皇那里找东西。所以,你不用觉得你是在利用我。你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什么,是我自己要爱你,是我自己要带你进‘万封阁’的。”她脸上仍然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并不幽冷,只是淡然。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懂他懂得比自己以为的都要多得多。

    是的,她早就知道,知道他在拿他最后的生命烧成一支烛,为了他的信念和使命,静静地绽放着最后的绚烂华美。

    他以为没有人懂得的。可是偏偏,她懂。她像只蛾儿,忍不住就被那火光吸引了,却又并不想随他扑进火里。她只是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燃烧,看着他耗尽生命。并没有阻止他,也知道无法阻止。

    只因为,她爱极了那绚烂;也因为,她是懂他的。

    其实,他们都是活得很自我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华丽。

    “你从我这里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但我也一直在看着你,甚至帮着你耗尽生命。所以,你我两不相欠。”她握着他的手,这样说。

    卫涵突然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莫名的剧痛袭了上来。痛,但痛得让他觉得解脱。

    她……果然是懂他的。

    这个聪慧的女子,爱着他,却可以坦然,甚至是欣赏地看着他迈向死亡的脚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很卑鄙地利用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良心的噬咬。但这一刻,他释然了。

    这个女子啊,何其任性,何其聪慧,又何其的……疯狂。

    “好好回想一下,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什么。”她的拇指划过他的手背,声音顿了一下。他张开眼,却看到她冷冷淡淡的脸上,轻轻地滑下了两滴眼泪。那眼泪几乎没有什么痕迹地划过脸颊,像是飘零的花瓣轻轻落在了水面上,很轻、很美,但片刻间,就是随水而逝,仿佛从来就未曾存在过。

    “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到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地爱惜自己,好好地做我的驸马,听见没有?”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闪动如珍珠。忽然间极轻地笑了起来。而那眼泪,也成为了笑容中晶莹的点缀。

    他缓缓撑起身,扶着床柱,倾身吐出那口压抑已久的血。喘息了半晌,然后才抬手拭干她脸上的泪,暖暖地笑,“怎么我今天一直在帮人擦眼泪。别哭,我心里的慧娆,一向刁钻又淡然,是不会为了男人掉眼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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