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的看法,这件事真的挺像谢臻宁栽赃给霍子娆的。”商霖裹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声音也显得有点闷闷的,“这帮女还真是战斗至最后一刻啊,佩服佩服。”

    易扬偏头看她一瞬,她额头轻轻一弹,“看战斗力也不弱,最近戏演得不错。”

    商霖权当他是夸她,得意洋洋,“当然,大学加入过戏剧社。”

    易扬觉得她这个模样很可爱,忍不住拧了拧她的鼻尖,引得商霖连连抗议,“说……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好不好?好!不C!”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手。

    易扬手背挨了她两下,有点发红。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夸张地把手伸到她眼睛下面,“这下手也太重了吧]心。”

    商霖看到那红印眼睛都没眨一下,“打都打了,还能怎样?不然,让打回来?”

    易扬沉默一瞬,然后用一种很暧昧的语气道:“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啊。”末了还递了个深情款款的眼神过去。

    商霖身子抖了抖,“别闹了。一点都不适合说这种话!”皱皱鼻子,“奇怪死了。”

    “现除了嫌弃,还有别的说的么?”易扬叹口气,“商霖小姐,再这样,真的会被打击到的。”

    商霖眼珠子转了转,“脸皮那么厚,才不会被打击到呢。”

    易扬无言,只能盯着自己的手背出神,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落寞。商霖见他又那里装模作样,眼珠子转了转,也很配合地凑过去,“嗳,真的很痛么?”

    从这个角度看,她好像真的打得挺重的,那红印都还没消呐。

    易扬挑眉,“很痛的话,能做什么?”

    商霖认真地想了想,诚恳道:“不然,给吹吹?”仿佛怕火不够旺,又补充了一句,“表弟每回哭鼻子,都是给他吹吹的。”

    她料定了易扬不会答应,她话里都挤兑成这样了,他怎么会把自己放到跟她表弟一样的位置?谁知她千算万算,到底算错了易扬脸皮的厚度。

    大手不客气地伸过来,他说得理所当然,“那就帮吹吹吧。”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戏谑,“不然可是会哭鼻子的,姐姐。”

    ……算!]!

    见女孩气鼓鼓地缩回被子里,易扬轻笑,“生气了?”推推她的肩膀,“好歹先帮把手吹了啊。”

    商霖不理他。

    “关于谢臻宁那边……”易扬慢条斯理道,成功夺回了女孩的注意力,“姑且和她周旋着,当心点。”

    “怎么了?”商霖看出他神情有异,“她还有什么问题?”

    “说不好,就是感觉……”易扬慢慢道,“很不对劲。”

    .

    哪怕霍子娆抵死不认,但谋害谢臻宁的事情她到底洗不脱嫌疑,加上易扬没有丝毫维护她的心思,于是她被软禁寝宫,等待最后的结果。

    安静的殿阁内,霍子娆纤指叩击桌面,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半晌没有说话。

    那女子察觉了她的目光,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道:“贵妃娘娘不要担心,事情进展到现,一切都很顺利。”

    殿内的宫都被遣了出去,只有碧丝守门口,确保不会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让本宫给自己挖了这个么坑跳下去,如果最后的结果不能如所说,本宫绝不会轻饶了!”霍子娆道,“已经折损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现还被软禁寝殿,这么大的代价,必须有值得的回报。”

    “这个当然。”女子道,“霍大司马之所以将奴婢送到娘娘面前,便是相信奴婢的计策可以帮助娘娘铲除障碍。您就算不相信奴婢,总相信大司马吧?”

    霍子娆轻哼一声。若不是因为父亲,她当然不可能按照这个女的计划做这么多事。

    她想起几天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出现她面前,告诉她是奉了大司马的命令,入宫来给她献策。

    “奴婢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陛下亲自处死谢庶,与谢丞相结仇。”

    便是被这句话打动,她按捺住性子,认真听了她的计划,并之后照着行事。

    她派出刺杀谢臻宁,再故意失败、留下破绽。一般自然会怀疑是她杀未遂,但稍微想得深入一点就会觉得她如果当真要杀谢臻宁不会这般马虎,转而开始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谢臻宁自编自演的苦肉计。

    再之后,便是这个计划的关键部分……

    “贺兰皙和谢臻宁两个的性命,难道还不够抵偿娘娘此刻所受的委屈么?”女子笑意沉沉,一句话便让霍子娆的眼睛亮起来。

    “今次事了,您便再也不用见到这两个让您生厌的了。”

    .

    最近后宫和前朝的事情都很多,易扬难得感觉到疲惫,以至于和苏忌见面的时候也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苏忌见状有些嘲讽地开口,“魏皇若是精力不济,大可以换个日子召见草民,不用勉强。”

    他们站皇宫高处的一座阁楼上,举目望去,却见芳草萋萋、春|色旖旎。易扬看到那灼灼的桃花瓣,不自觉想起商霖身着粉色襦裙、坐灯下认真看文书的模样,薄唇便勾出了一个笑容。

    “朕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究竟要怎样才肯把解药交出来?”他淡淡道。

    苏忌道:“草民的要求不是一早便提出来了么?驻军分布图。只要魏皇肯把那个交给草民,立刻便有解药奉上。”

    “这根本不是真正的要求。”易扬道,“要怎样才肯说?又或者,只是拖延时间?”

    “魏皇凭什么认定这不是草民的真正要求?”苏忌的语气有点古怪,“也许,草民就是这么异想天开,认定了您是爱美不爱江山的痴情种,愿意为了皇后付出一切。”

    易扬看着他的神情,似有若悟。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答案浮上他的脑海,苏忌喊出这么一个天价,难道只是为了……

    “想让皇后与朕生疏?”他轻轻一笑,“若她稍微不明事理一点,便会觉得是朕不肯拿驻军分布图交换解药,是朕不够乎她。做了这么多,居然只是想要破坏们的感情?”

    他说得太直白,苏忌面色遽变,“魏皇……请恕草民听不懂您的话。”

    “懂不懂心里有数,不用告诉。”易扬冷冷道。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或者说,猜对了一部分。苏忌或许还有别的打算,但“破坏他们感情”这个目的必然其中占了主要地位。

    搞不好,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潜意识里居然有这个意图。

    暗叹口气,他觉得自己又想皱眉头了。情爱真是个恼的东西。

    苏忌觉得心里乱得很,他其实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提出那个要求,就像他不明白他为何会甘冒大险、只身一回到靳阳一样。

    当初给贺兰皙喂下毒药,是他凭借自己的理智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多作个准备总是好的,没准有一天就派上了用场。可是当他们靳阳城外被魏皇的团团围住时,他却没有把这件事当成筹码。

    他那时的心情太过复杂,只是本能地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拿她做交换。那决心太过坚定,就好像如果他那样做了,将来一定会后悔一样。

    可是魏皇却押出了阿阮。那是他带了八年的徒弟、如他的亲妹妹一般,他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他还是用她换回了阿阮。

    只是给她解穴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解开她的哑穴。他当时想着,这样的话她就不能及时说出这件事,而自己还能握一个把柄手里。

    然而握了这个把柄要做什么,他其实很茫然。

    后来的事情太过混乱,阿阮危旦夕,他悲愤之下忘记了给她下了毒这回事,只想带着自己的杀出去。而等他终于救活了阿阮,魏皇也已经带着她回到了宫中。

    他辗转收到魏皇的书信,信里提到了她中毒这回事,邀他到靳阳面谈。

    于是,他便来了。

    当他隔着满树繁花、落英缤纷看到她的笑靥时,他终于明白,迟迟不肯解了她身上的毒,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见她的借口而已。

    如此卑劣。

    “那是……”眼睛忽然捕捉到远处的甬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近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

    他握紧了栏杆,慢慢道:“那个身影,很像一个。”

    易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狭长的甬道上,女子打扮得和普通宫女没什么差别。徐彻的身体虽然不济,但他落到这具躯壳的一年里专门练过目力,所以此刻虽然距离很远,他也能看到那宫女蜡黄的脸色,和……熟悉的背影。

    看来不止苏忌认识那个,就连他都是见过的。

    可是,是谁呢?

    他皱着眉头脑海里搜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出了答案。

    “阮玉……”

    一旁的苏忌低声道:“她不该这里。把她留岭南了。而且她的伤也应该……”

    “从受伤到现都快两个月了,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该养好了。”易扬冷冷道,“模样不一样,多半是戴了皮面具,但身形是没错的。”语气嘲讽,“是她师父,总不会认不出自己徒弟的背影吧?”

    苏忌无言。

    易扬轻吸口气,“那么,她知道南疆九清丸的事么?”

    苏忌的表情给了他答案。

    两个男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瞬之后易扬忽然大喝,“王海!”

    原本守楼梯处的王海立刻跑到跟前,“臣。陛下有何吩咐?”

    “皇后呢?”

    王海一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还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

    “皇后娘娘最近都处理谢庶的事情,早上好像交代过,今日会去看谢庶,陪她说说话……”

    .

    因为永巷的房子阴暗潮湿,不适合病居住,所以谢臻宁受伤之后就搬到了绛雪轩将养。商霖虽然很讨厌她,却也不得不佯装体贴地拨给她数名宫,伺候这位后台颇硬的情敌。

    易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门外站了不少,他认出其中大半都是椒房殿的宫。

    看来商霖是里面了。

    没理睬宫的问安叩拜,他一把推开房门,大步绕过三折屏风,正好对上谢臻宁虚弱的病容。她伤还没好,此刻靠着软垫半坐着,唇边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似乎刚刚听了什么逗趣的话。

    而她的旁边,是商霖瘦骨亭亭的背影。

    屋子里很暖和,所以她脱掉了外面大袖衫,露出里面的粉白襦裙,越发衬得她跟一朵皎皎白木兰似的,端的是清雅动。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漆黑的大眼睛困惑地看着易扬,“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易扬气喘吁吁,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迅速地扫视案几。点心完好无缺,她没有吃过,很好。可是她手里的玉碗……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咬牙道:“喝了什么?”

    “……没有什么。”商霖被他吓到,回答得也略慢,“臣妾喂谢庶喝了鸡汤,自己没有喝。”

    见易扬的神情,商霖大概猜到他担心什么了,低声道:“臣妾今日胃口不好,所以一直不曾用过任何东西。”碍着谢臻宁就一边看着,她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用这种含糊的言辞跟他表明自己的谨慎。

    可易扬却没有因她的话放松,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手指,“的手怎么了?”

    商霖低头,却见食指上包着一圈白纱,“这个啊,刚刚不小心划伤了手,就随便包扎了一下。”

    之前看来的那些资料迅速闪过易扬的脑海。药引催发毒性并不一定要吞服下去,侵入血液一样可以。

    如果那些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把药引涂上面……

    易扬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要慌,也许只是他们多虑了。

    商霖手忽然一松,玉碗掉地上,碎成了几大块。她右手捂住肚子,神情痛苦,额头遍布冷汗,脸色也惨白如纸。

    “霖霖……霖霖……”易扬忙不迭抱住她,破天荒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怎么了?”

    商霖费劲地抬起头,牙关紧咬,似乎拼命忍耐着什么。

    易扬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镇定,可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大手攥住她身上光滑的衣料,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话语:“不要怕,马上带去找大夫。”

    商霖见他神情紧绷,一双黑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恐惧。

    对失去她这件事的恐惧。

    她想说句安慰他的话,然而一张嘴,喉头处汹涌已久的血腥气便再也抵挡不住。

    一口鲜血呕出,染红她的裙子,也让易扬的手瞬间冰凉。

    “易扬,好痛……”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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