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打了足足三天三夜,两方的兵马一波一波的来袭,最终折损近千的兵力,方才获了惨胜,然而,相较而言,戎狄整整折损下来的三千的兵马还是让朝廷一方的将领获得了足够的安慰。

    弓枢入帐汇报军情的时候,掀了那营帐,抬眼看去,林将军正几案前怔怔的看着自己右手的手掌出神,素来寡淡的眉目之间粗粗看来,似乎并未显露太多类似于惊惶或是犹疑的神色,然而……

    弓枢咧着嘴看着帐子里坐得端正的林将军,笑了笑,忽而犹疑着出声问道,“将军,……第一次杀?”

    林将军收了手于几案上放下,随后便怔怔的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缓缓地言道,“日后……总会习惯的。”

    能不能杀和一个究竟会不会打架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即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逼急了也能趁其不备杀掉一个虬髯大汉,和杀最扯得上关系的便是一个的心性。弓枢心道,为将者可以不会武,却绝不能是个不能杀的怂。一既然已经领兵挂帅,便必然会出现战场之上,战场上之事瞬息万变,为将者即使再如何雄才大略,千里之外之事也不可能巨细无漏的全然料想得到,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固然可行,必要之时,随军出征也往往是不可缺少的,既然出现了战场上,一个就一定要能狠得下心杀,即使他是一个将军。

    最逢战乱的年代,征兵之时,即使是个实文弱的书生也不止一次被征召上去过,不是说不会武就不能杀,杀和习武其实往往是两个概念。

    弓将军又道,“当时第一次杀的时候可不像将军能这么容易的适应过来。”

    弓枢从小习武,尚且臂力过,早年未过弱冠的时候,弓枢曾经失手打死过当地纵马行凶的一个富家公子,他还几乎清楚的记得那甜腥的鲜血喷他的脸上,第一次接触血味的弓枢只觉得自己入目之间都是一片刺目的红色,内心的惶恐几乎压倒了他当时近乎所有的理智,后来为了能逃过那次眼看就要到来的牢狱之灾,弓枢从了军,然后,近二十年过去,他便成了现的弓枢弓将军。对于现的弓枢来说,杀已经是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即使战场上杀红了眼,猛然将敌兜头劈成两半,军中的将士也不会说此心狠毒辣,他们只会说他骁勇善战,是一个少见的英勇的将领。

    弓枢这话确实是说得十分真诚的。战场上的时候,弓枢见过林将军杀,尽管从一个真正的武者的角度来说,弓枢觉得自己似乎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十分轻易的碾死一个不会武而只会杀的男,林将军手下杀的甚至还没有一个普通的士兵多,旗令官们几乎团团将他围中间,唯恐他们的大将军出了什么差错,但尽管如此,只要是出现这战场上的,就不会有一个不杀的,更何况还是一军领兵挂帅的大将军。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

    弓将军咧嘴笑了笑,说道,“只是,将军日后若还要出阵杀敌,随行还是多派上个将领才好,手底下的将领总会多有担心的,毕竟……”

    ——毕竟他是一军统帅。

    况且,真正见了将军是怎么杀的之后,弓将军挠了挠头,心道,——倘若说出去这一军之帅最后却只有这么点本事,可不是真正要被旁笑到掉牙了。

    林将军:……

    说把此事之后,弓枢这才想起了一桩的正事,毕恭毕敬的将自己怀中的军报呈了上去,说道,“将军,这是此次战役伤亡之的名单巨细。”神色间这时候却是多有几分的肃穆。

    林将军随手翻了翻手上的名册,方才随口问道,“总计折损了多少兵马?”

    弓枢简单的行罢一个军礼之后,言道,“启禀将军,共计损失一千一百一十三兵力,五百七十二伤兵,一百一十七重伤伤兵。”

    只见林将军手上的动作忽而顿上一顿,说道,“事后清理下战场,选块合适的地方将方战死的将士一同葬了,先自行记着这几的名册,年关之前按着头将银子发放出去,差送上一五两银子的份额到他们的亲友手中,若是家中生计实困难的,再酌情视之。”

    弓枢拧了拧眉,道,“将军,这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上将向自己营中战死的将领发放银两慰问家属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规矩,手下的将士为自己卖命,最后落个战死沙场的结局,上头的将领若是不表示些什么岂非实让自己手下的将士感到心寒了些,然而,这多少的表示一般都不超过二两银子,本身就该前方军粮吃紧的时候,后方再这么大手大脚的将银子花下去,前方的军粮要是断了,那问题才是真正的闹大了。

    弓枢自然并不反对将后方战死的将士的亲属安排的更周全一些,然而万事都要从着大局考虑不是,弓枢虽是个莽汉,当了二十多年的兵,这其中的道道也大概摸了个清楚。

    而这时候,林将军却道,“听闻手下的兵经常去戎狄一方空置的民舍扫荡些东西?”

    弓枢听罢,似乎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便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不是贪着戎狄那边的东西新鲜,想顺些好东西回去?将军,看……”

    军令里面虽然有一条不准兵士私闯民宅,然而大概也只仅局限于玉门关中的平民百姓之间,可没说过戎狄一方空置的民舍也不能随意闯入,其实说到底不止弓枢手下的兵,其他营里的将士这事也多少干过一些这样的勾当,只是弓枢手下的那一伙痞子军干得更光明正大的让牙痒痒一些。

    林将军道,“先前替们押送军粮的那几家跑商的商户还?”

    弓枢道,“玉门关边上的小镇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弓枢撇了撇嘴,道,“那几个要钱不要命的,私下里竟然和戎狄那伙的蛮子们做起生意来,将士们看着先前他们给们送过军粮的份上,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有了生意做,还有钱赚,哪儿那么容易走得干脆?”

    林将军沉吟片刻后,忽而说道,“差个兵过去与他们打个招呼,问问他们对战场上缴获的戎狄之物可有什么兴趣?”

    弓枢听罢,思忖片刻,遂眼前一亮,搓了搓手之后便道,“将军的意思是……”

    林将军道,“总带着这么些东西行军好像总不是那么方便,现成的买家这里,能卖便都卖了吧,差个有眼力的,能懂货的,别回头让这些商贾之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说罢,又比了比自己的手指,说道,“起码算上十倍的差价。”林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意态倒是有些闲适自得很。

    弓枢本来听着还觉得靠谱,一听到十倍的差价,差点吓得自己给蹦了起来,“十倍?那些个老奸巨猾的商贾又不是蠢货,又怎么可能……”跳完脚,又腆着脸凑到林将军的身边,没个正形的嘻嘻笑了几下,随后小声的问道,“将军,觉得,他们真的会答应?”

    林将军道,“此时正处于两军交战之际,那些商贾之与戎狄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趁着战事发一笔战争财。会与他们做生意的,也不过是那些戎狄的贵族,出的价位比们只高不低,十倍的差价,他们受的住,运到京都卖出去可就不止这个价了。”

    弓枢道,“论生意上的东西,将军懂得可比老枢多,将军说成那就一定成。那将军看……”

    林将军随后便不急不缓的言道,“把介绍给那些个商贾,这事由负责,回头可以再登记一下,只有一事,那些卖出的东西换得的银亮,十两里面要二两,充军银。”

    弓枢听罢,又搓了搓手,随即爽利的说道,“成!要这事真能办成,那些个小兵蛋子说不准都会答应的比谁都痛快。充几两银子入库算了个NIao,即使损上一半的银子,他们回头也铁定还会巴巴的凑上来。”

    说实的,那伙子兵里面真正懂行的肯定没几个,手里从到处搜刮来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但他们也不傻,不会随便的寻个价位卖掉,边疆那些做生意的商贾家可没一个不老奸巨猾的,保不准被骗了都不知道。再说了,这里拼死拼活的打仗,每年的军饷也不过二两银子,若是手头的东西早日能换成银锭子,差送回家,心里有个保障也就不怕自己日后战死之后家的生计没了着落,而如今军营里面肯出面差与那些商贾之说话,不怕他们不惜命的再耍什么花样。更何况,那可是十倍的差价!即使回头拿去京城里卖也不一定能卖出这个价,被坑掉几两银子算什么,算掉充军银的分子,那也是整整八倍的差价,容不得让不动心。弓枢心道,要是这法子放出去,指不定还真管用。

    见到弓枢多少想明白了些,林将军沉吟片刻后,随即又道,“于手下的兵去说,让他们多搜刮些好东西,银子自然就会有了,日后尽管多抢些好东西来,军营里可还等着他们的银子用,莫要给耽误了。”

    林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半分也不带眨的,一脸的正气,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越看越是个正经的不得了的如玉的君子。弓枢暗地里小心的瞧着,心里却是唏嘘了一句,心道,原来将军也有这般无耻的时候,简直……简直他格老/子的越来越对他的性子了。

    弓枢咧嘴笑道,“成,将军,那事回头便能给揽下,军银有了,回头给手下的兵的婆娘儿子还有爹妈送钱的事也一并包给了。”

    随后不久,弓枢便派于那几个想着来边疆发几笔战争财的商贾之接触了,那几家商家一听闻这个消息,竟然果真半分也不带犹豫的拍着胸脯答应了,态度那才真是个殷切,似乎多少有些受宠若惊,脸上的喜不自胜的神色似乎半分也不像硬生生挤出来的,本来那派出去的士兵报出十倍差价的时候,心里多少存着几分的心虚,然而,随后见了几家商贾都这样的模样,一下子那语气也就硬气起来了。想来,那些个商平时被戎狄的那些贵胄家坑惨了,也从不给什么好脸色,若是这回拉伤己方的军队做自己的靠山,那才真是妙极,所以一个个答应的当真是又诚恳又爽利。

    这生意随后也便算是真正定下了。

    而这笔长期的生意定下之后,两怕都没想到,他们手下的兵又因着林将军的这一句话,整得他们手底下的兵每次打完仗收割战利品的时候都跟个蝗虫过境似的,空置的戎狄民舍里面的东西就不用说了,待着几个战死的戎狄将士,不把扒得精光不剩半分油水也捞不到的时候决不会罢手,以前收东西的时候起码还会自己挑挑拣拣,寻思着反正自己也带不走不少,而如今,到手的东西回头就能转手换成白花花的银锭子和兜里的银票子,不搜刮个干干净净又怎么肯罢休。

    哗啦啦的一群土匪像蝗虫一样压过来,眨眼过去,那战场上除了尸体清理的简直已经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时而还能听到几声骂骂咧咧的声音“怎么又是个穷鬼?”“今天运气看上去不错。”“再去扒拉扒拉还有什么东西没?”“……”这哪是一伙军,分明就是一群真真正正的土匪。

    久而久之,弓枢手底下这群匪军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出去了,而这老小子日后还挺着胸膛对着这事感到颇为的自豪起来。什么样的带出什么样的兵,其他几个将领手下的兵也不见得真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扫荡,最起码也该暗地里着来,也就只有弓将军和他手下的兵会把这事明面上光明正大的做起来。

    此事休罢之后,弓枢便差率着近千的将士将军营里被叶医师送下来说伤得厉害,不能再战的伤兵护送着一并送回了长安城内,还有几车准备发放下去赡养亡故和伤兵的银两,正好朝廷那方面长安城又征召了一批将士,正好与之会合,将朝廷的援军往边疆战场上带。

    说来,这几年,中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蝗虫,水患,饥荒,旱灾,祸乱四面皆起,导致中原流民四起,又恰逢战事,这些流民了无生计过火,便情愿充军,好歹也能过个吃饱穿暖的日子,还有军饷可以领,像他们流民这样一顿不接一顿的日子,早晚都该死了,不如拿着自己的这一条命去战场上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拼出条活路来,也就导致,充军之越来越多,军银也一天天吃紧,多少有些跟不上前线的路子了。

    更不用说,说好一月一次的军银,往往几月才来一回,林将军表面上装着不知道,心里可比谁都清楚,这天下间谁胆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连皇上派下的军银也敢去贪,若非前线此时战事吃紧,他抽不开身……林将军伸手揉了揉自己一边的额角,心道,——这笔账他早晚会和某些去算。

    和军队做生意的商家也不是个个都很老实的,军营里时常会有托着几家商行往家里捎银两,几家的商贾表面上答应的痛快,暗地里谁知道那笔银子究竟去了哪儿,然而,弓枢手下时常会有护送伤兵回去的兵马前往长安,还有一些退伍的将士也会一道回去长安城,有一回也不知怎的知道了一家商行私吞了军中之给家捎上的银两之后,一群的老兵痞直接领了兵马拆了砸了那家的商行。

    本来就是从战场上刚退下来的兵,手里的凶悍劲就不用说了,手上谁没沾过几条的命?况且,赤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商贾的商行就立那里怎么着也跑不了,而那些将士刚刚给前线拼死拼活的打仗回来,那些寻街的六扇门或是神捕司的多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那商行做的事也确实不地道。

    贪了什么银子不好,非得贪军中几个将士的银子。那些银子不是战死的士兵发放下来的份额钱,就是前方战事吃紧拼命的将士想着要捎给婆娘和孩子过生计的银两,这钱贪的黑心,怎么贪的,回头都还得给军爷他们一个子儿不少的吐出来。

    这也给另外与军队做生意的几家商行们作了一个表率,多少都能让他们心里冷不丁的咯噔一下,做起事来也更规矩谨慎了些,这生意油水本来就足,若不是非要贪心的再捞上一笔,那几家商行也不会落个这么个下场,也算是给其余的商行敲响了哐当一声的一记警钟,本本分分的做生意才是最稳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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