攮外必先安内。

    ——先诛叛军,再攻戎狄。

    林将军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北上攻打永安侯诸军,命左将军杨钊率十万精兵即日北上,迎战永安侯,林将军手下总计二十万精兵,左将军牵走十万,加上正赶往营地的弓枢手里的人马,总计不到十万的兵力,而这十万之中还不包括被杨钊带去的三千骑兵,此次战役朝廷派来的骑兵一共只有五千之数,杨钊带走了三千,剩下的两千短时间是绝不可能再轻易动用了,骑兵不比普通的兵力,训练起来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也不比寻常,更何况,就算不论兵,朝廷派下的战马也才只有五千之数,若是再大意折损,上将恐怕也多会悔不当初的。

    杨钊带走三千骑兵和十万兵力,本也不是未曾没有担心过戎狄会趁机来犯,林将军一人守住玉门关的把握究竟有多少,但很快这种顾虑就被打消了,就目前来看,先发制人,先攻叛军,才是取得先手趁机歼灭敌军最稳妥的方法,虽然有一定的风险,然而机遇与危险共存,这也是常言所道。

    一方面,杨钊北上一战的问题倒是不大,甚至如果这场硬仗打得顺利的话,再掉头回来助阵也不是未尝不可,而另一方面,真正需要担心的却是玉门关前与戎狄防守之战,十万精兵出城,其声势浩大绝不可能不走漏丝毫风声,杨钊率军一出玉门关,戎狄一方不出几日定会得到消息,戎狄大将茯苓虽为女流,野心之大即使男子也多有所不及。戎狄向来以武为尊,男女之分倒反而是其次,女将茯苓既然能在戎狄男子之中脱引而出,无论是心智或是武力上都算得上是这世上世出无二的佼佼者。依着茯苓向来果决的性子,只怕最终仍是一场不可避免之战。

    弓枢仍在撤军回营的途中,杨钊率军北上之后,玉门关中的上将便只余下林子清一人,每日早上的练兵也就自然由林将军一人接手了。

    杨钊北上两日之中,林将军每日都在来回操练着军中阵法,差遣了几个偏将到自己的帐中集合之后,将阵图摊开与他们细细讲解一番,次日晨训的时候,便由偏将率领手下的将士操练阵法,到晨训结束的时候,会有一次大整合,由林将军亲自发令,旗令官在旗台上指挥走一遍阵法,才算是结束了早上的晨训,用完午膳后再继续下午的训练,军中的训练强度不比其他,更何况是在这茫茫一片的黄土堆积而成的战场上,出来从军的士兵之中基本每天都要被抬下去几个送去军医叶唯叶医师的营帐。然而,尽管如此,军中的晨训和午训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旗令官在旗台上将旗子伸直手臂举在胸前再往两边拉开,台下前面一两排的士兵哗啦一声的蹲下,后面的弓箭手举起了手中的弓弩齐声呐喊了一声“——杀!”双目赤红,杀声直入云霄,声嘶而力竭。

    倒也难怪,玉门关的兵力中除了一半是林将军从朝廷带来的援军,另外十万的兵力大多都是临近玉门关的边疆之地的平民百姓,戎狄和永安侯叛军入关,最先遭殃的必然是边疆的百姓,早年的战事已经平静了近五十年,边疆之地也早已吸纳了一批的边疆住民,而月前战事一起,戎狄的永安侯叛军一入关JIaN淫掳掠,几近无恶不错,掠夺是戎狄人的天性,而对于永安侯来说,他此番集结起来的军队本就是无根之水,没有像朝廷一样雄厚的财力资源,想要获得强劲的财力资源,边疆百姓无疑便成了他们眼中待宰的羔羊。总而言之,校场中半数的士兵的父母妻儿多在戎狄和叛军的手中双亡或是生死不知。

    对抗戎狄和叛军,这些士兵比一般的士兵更懂得虎狼之道,更狠,更有杀心,而这份狠绝在校场上练兵的时候会不时被狠狠的激发出来,不得不承认,弓枢在挑选士兵上面确实有着一方独到的经验。

    林将军将自己的右臂举过头顶,掌心握拳后再慢慢松开,五指大张,中指食指三指微曲,随后五指再迅速握紧,林将便道,“变阵。”每个阵法在军中都有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军中士兵千万,当人不可能凭借着上将一人所言就能将军令传达给每一个士兵,所以战场上需要十数的旗令官和每个阵法简单所代表的手势。

    五指微张,中指食指三指微曲,再握紧这个手势所代表的便是撒星阵。撒星阵是宋朝时名将岳飞针对金兵铁骑而发明的阵法,在步兵对付骑兵的战役中算得上是一种极为有用的阵法,当然,步兵应对骑兵也并不只有一种阵法,起码,在林将军所知的阵法之中还有八卦阵,从《周易》之中演化而来生生变化不息的八阵图。然而,排兵布阵之事,与天下大道大多殊途同归,应当由简入难才是真正的练兵之法,对于士兵们来说重新熟悉一个新的阵法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从新的阵法再融汇普通阵法中的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等之间的转换更是难上加难,起码在自己手下的兵没有彻底掌握撒星阵之前,林将军并不准备出动八阵图。况且,要出动八阵图,他还差一个上将——弓枢。军中有能力担任阵眼的不是杨钊便是弓枢,杨钊率军北上,而如今唯一适合的阵眼人选便只剩下了弓枢一人。

    戎狄之人多善射,多于野马相打交道,因而,戎狄大多数的兵士都是骑兵,而其中在四方战场上多有闻名的便是戎狄大将茯苓的亲兵三十六铁骑,传闻之中都是以一能敌百数的骁勇善战的勇士,此次出兵攻打玉门关,触动骑兵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以上。因而,面对随时可能而来的玉门关之役,林将军首选了专门对付骑兵的阵法。

    林将军方才言罢,随着手臂挥下之际,“得令!”几路偏将对着将军双手抱拳作拱手之姿,随后才转身向着身后士兵高声喊道,“一路二路士兵旁引,三路四路随军。”“一路二路退,三路四路上前。”

    “——杀!!!”最后伴随着一声几近响彻天际的喊杀之声只见校场上的士兵前一路的士兵迅速下蹲,手中长刀伴随着一个利索的扫腿向着自己面前大力的挥出,挥完长刀之后,神色一凝,借着脚下的扫腿回转过身之后向着两边散去,然后又是一阵颇有几分余音绕梁之音的喊杀声,后一排的士兵下蹲,扫腿,挥刀,一气呵成,如此循环几次之后,最后又变作了几排一字长蛇阵,阵尾再从后往前迅速调转蛇尾,最后便形成了二龙出水阵,以此类推,几重阵法所带来的无穷变化之中,形成了来回的循环,几近生生不息……

    几日后,撒星阵的布阵之法已经能够在全军兵士引导下熟练的在寻常阵法之中进行最精简的转化,而在林将军终于开始考虑八阵图的可行性的时候,传令官这时候终于给他传来了一个他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弓将军已经归营。

    弓枢带着手下近两千的士兵横穿蚀谷之底回营了,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就已传遍整个军营,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毕竟弓枢才是一直同他们并肩作战的上将军,而林将军毕竟还是个多少年轻的有些不像话的年轻人,相较之下,有弓将军助阵,他们才会感到几分的安心。

    从短期而言,这种情况也许还会持续不短的一段时间,弓枢和杨钊才是这几十万士兵所信任的大将军,军中之魂,然而,从长期而言,林将军却有信心,给他几年的时间,他会成为继杨钊和弓枢之后成为这几十万大军士兵所信任的大将军,一军之中真正的信仰所在。

    这并非是嫉贤妒能,不是自以为是的目中无人,而是一种军中极为自然符合常理的转变,只有当一军的主帅同时成为军中最高指挥官和最高的军中信仰的时候,它才可能成为一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军,只有真正聚起这支大军真正的信仰的时候,将与兵之间最纯粹全然的新任袒露于前的时候,这支军队才会真正具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浩如山河的军势,从而所向睥睨。

    弓枢咧着嘴入账的时候,林子清还在有些头疼的揉着自己两边的额际,军中的几个偏将都已伫立在了两侧,“将军,你找我?”说完之后弓将军才见着两边伫立的整齐的两排偏将,随后终于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秃了半瓢的脑袋。

    林将军的视线在他莫名秃了半瓢甚至还沾着些黑色秽物的脑袋瓜子上绕上片刻之后,沉默片刻,言道,“……你倒是来得正好。”

    弓将军随即便腆着脸走进了帐内,颇有些恬不知耻的说道,“我老枢在这里先谢了少将军的的关心了,你看,我老枢这连包袱都没放好,这不就赶过来了?”

    只是语罢,弓将军又看上去颇有些郁闷的瞪了几眼两侧见着他那半秃瓢的脑袋便忍不住伸手掩在唇边望天望地或是轻咳几声的偏将。

    沉默片刻后,林将军言道,“你的半个脑袋……是怎么回事?”

    弓枢:……

    弓将军咬牙道,“早晚要剃光左钟那个老头的整个脑门,像个少林寺的和尚一样油光油光的脑袋才好。”弓枢再次郁闷的摸了摸自己前面光秃秃的脑门,言道,“左钟那个该死的阴险的小老儿。”

    在场的将领其实心里已经大多明了,应该是弓将军在蚀谷那场大火之中被烧掉的半个脑袋瓜子的青丝,具体怎么飞过弓将军的脑门的倒是已经可以不必深究了,而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弓将军那特别显眼沾着黑漆漆的炭灰又光亮亮的半个脑门,然而,再怎么知道,看到弓将军那实在独特的很的造型的时候,并不妨碍他们强忍着想大笑几声的冲动。

    随后,林将军又很聪明的将这个话题重新饶了开来,“弓枢,过来看看这个阵法。”

    弓将军于是便凑了过来,林将军将手中的图纸摊在桌上,对着两侧的偏将言道,“也一同过来看看。”一方小小的图纸周围很快凑满了十几个脑袋。

    主掌弓兵的偏将迟疑的言道,“将军,这是一个……新阵法?”

    林子清指着像八卦一样图形的阵图,微微颔首之后,言道,“这是指挥使台。”又指了指一处,道,“这是弓兵和步兵所在,守卫指挥使台。”又连续指了几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此为八门。”

    待到周围的偏将仔细看着阵图陷入沉思之后,林将军沉默片刻,才又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八卦阵,又命为九宫八卦阵。道家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此便为九宫八卦之阵。”此番之后,倒开始细细讲解起了八卦阵之中的种种无穷变化,以八卦阵为基石,八卦阵之上又衍生出了奇门遁甲的八方玄妙。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针对骑兵的阵法,八卦阵巴罗万象,虽不至于包揽天地间万般的变化,百千的变数在战场之上皆可应对自如,是林将军所知的阵法之中最完善,最复杂并且威力最大的阵法。

    指挥步兵的偏将仔细的看了这阵法近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才终于颇有些艰难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嘶哑着几分嗓子说道,“将军,此阵是属下生平仅见玄奥至极,万千变化的一个阵法,然而……戎狄与我军接壤在即,只怕……”

    只怕空得了这包罗万象的威力难以一日而语的上妙的阵法,却是绝无可能让手下的士兵在不到十日的适应阵中的千万变化之数的,到头来也就只有干瞪着眼看着眼红的份了。

    林将军遂颔首,言道,“确实。”

    一偏将复又咧了咧嘴,搓着几下的手,才急急的言道,“那将军你可还有……”

    眼瞅着这个本来在大多数人先前看来不怎么靠谱的将军随手之下便能变化出手中几多的阵法,多是本朝外邦前所未闻的奇妙的阵法,若不算上方才的九宫八卦阵,阵法威力倒是与一般阵法之间相差无二,但胜在足够的新奇,能够达到奇袭的效果,攻敌以不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而至于九宫八卦图,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就是块能看见却巴巴的吃不到的饼子,他知道这阵法必定是天下少见的奇阵,但此阵变化太多,练兵怕是半年都不足以上阵,更不论此回只有不到十日之限,因而是不得不放弃的一块香饼子。

    但无妨,将军既然已经将阵图画出来了,总会有时间可以练兵的,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东西在他们的手里,到嘴的肥肉也不会真的跑了,只是刚刚获悉八阵图,不能立刻现在去领略一番它的威力,多少有些可惜罢了。

    在场的将领无形之中也对着随手能圈画出如此惊才艳艳的阵法的年轻的将军生起了几分的敬畏之意,但很快,想到的是,九宫八卦阵他们虽然练不出来,但若是能练得一些其他中小型的阵法,十日之内倒还是操练的起来的,先前的撒星阵练兵尚还不足七日,便可已经变化运用自如了,想到此处,脸上便是不由得显出几分热切的很的笑容来。

    林将军一手撑在桌前,执笔随后便在桌前一张摊开的白色宣纸上几笔又勾画了起来,“先前的八阵图自然是应该让你们慢慢练兵的,然而,在学九宫八卦图之前,小八卦阵倒是可以使上一使。”

    与先前的九宫八卦图一般相差无多,然而看上去整体精简小上许多的小八阵图很快便在图上被几笔勾勒了起来。

    几个偏将的脸色的一时间怕是变得特别的有些精彩,夹着些许懊恼,惊叹,狂喜的过分热切的盯着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将军!”“将军!”“将军!”“……”

    随后一个个抱拳行了个礼后,眼神殷切的很的看着摊在面前的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小八阵图纸,一个精妙的阵法在行军打仗之中对一个将领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甚至于雪中送炭的威力,还是往浅里的来说,在历史上几次大战之中,一个好的阵法一瞬之间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存在或者灭亡的危险,一个有野心的将领对于一个精妙的阵法的渴望总不会习惯表露于这个将领有些过于热切的眼神的。

    几个为首的偏将心道,

    ——这大饼子他们现在是暂时铁定吃不到了,不过小饼渣滓偶尔倒还是可以偶尔啃上一两口的。

    ——反正这饼子早晚也会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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