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孙菀送到她刚赁下的小屋里,卓临城礼貌性地小坐了片刻。

    孙菀沏茶的间隙,他将屋内打量了一圈。这是一套典型的老式一居,虽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生活设施也齐备。

    他暗暗对她新居的安全系数做了个评测,见无大不妥处,便提了告辞。孙菀送他下电梯,两人格外心平气地互道关心,初步达成有关分居生活的一些共识。比如,他们有义务在重要节假日时一同探视双方长辈;彼此不得以任何理由,疏于和对方的正常联系。

    话虽都说得客气,但孙菀还是委婉地表示,在余小菲的孩子出生之前,他最好都不要来找她了。

    卓临城无法承诺这一点,所以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对此做出正面回应。

    车子开出小区,他摸出手机,调出余小菲的电话。听说他想过去看看她,余小菲丝毫没有意外,只意味深长地回了句“我等你”。

    抵达余小菲所在的小区后,卓临城找了车位泊车,他没有急于上去,而是取出一支烟,靠在椅背后缓缓吸了起来。

    第二支烟吸到一半时,像是终于理清了什么,他用力将烟摁熄在烟灰里,下了车。

    门打开的瞬间,卓临城第一眼就看见余小菲隆起的腹部。她只穿着件半透明的睡裙,像是想让他看得更真切。

    像有火星子溅入眼睛,卓临城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他定定地站在门口,对上余小菲凝视他的眼睛。因为怀孕的缘故,余小菲未施粉黛的脸有些浮肿,神色亦有些憔悴,她看他的眼神像一条深不可测的隧道,却又在那“隧道”的尽头露一星许忧悒的、可怜的白光。

    “进来坐。”余小菲转身往沙发走去。

    卓临城掩上房门,仍站在门口:“你想要怎么样?”

    余小菲半卧回沙发里,指着茶几上的咖啡:“给你煮了蓝山,不来一点吗?”

    卓临城蹙眉:“你到底……”

    余小菲忽然打断他:“我想让你先坐下来。”

    卓临城点了下头,露出让步的神情,去她对面坐下。余小菲伸出食指,将咖啡推到他的面前:“你瘦了。”

    卓临城盯着白色瓷杯里的深色液体,唇上泛起一丝讥诮:“这次你会在里面加些什么?致幻剂还是氰化钾?”

    余小菲面无表情地看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卓临城目光犀利地看她:“何必再演戏?这里没有金马奖评委会。”

    余小菲静了几秒,垂眸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一本正经?我简直有点不适应了。”

    “那你呢?那你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你教我的:只要不择手段地留住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攻破她的办法。”

    “这样的类比没有任何意义。孙菀是个迟钝的人,我必须用这样的办法让她发现她是爱我的。”

    “我也不介意用十年、二十年让你渐渐发现自己是爱我的。”

    “我没空陪你玩这样漫长的养成游戏。”

    “你敢说你从没爱过我?”

    “从没有过。”

    “那你要怎样解释你曾经对我的无微不至,耐心周到?”

    “难道你之前的男人没有教会你,那些只是男人逢场作戏的手段。”

    一滴眼泪骤然从余小菲眼中滚出:“你怎么可以说这样恶劣的话?”

    卓临城叹息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圣人,有时候我和那些你觉得恶劣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出点不同,我仅仅比他们好在略有底线。”

    他的话让余小菲心如刀绞,她哭得面容扭曲:“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卓临城修眉紧拧,歉疚地看她:“小菲。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机会得到真爱。”

    余小菲将头埋在膝上,良久,她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抬头看住他:“如果只是为了被爱,我何需等到未来?外面有千千万万人等着来爱我,我媳什么?我只要你,四海列国,芸芸众生,我只要一个你!”

    卓临城怔了片刻,目光一点点暗下去:“小菲。一个男人第一眼里没有你,以后都不会有你。四海列国,芸芸众生,我此生也只爱孙菀一个。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余小菲含泪冷笑:“那也是不可能的。你既然动了我的心,就不要想那样轻易的全身而退。”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神色凄迷:“爱算什么?亲人才是这世上最不可割舍的。她固然赢了你的爱,却在这上面输了我一步。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只要她想起另一个女人那里有你的骨肉,就一定没办法得到真的安宁。”

    “你走吧,我和宝宝都累了。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来看我,但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带着我想要的一切。”

    卓临城被她折磨得筋疲力尽,他疲惫地起身:“你可以等,但那天一定不会来。”

    从家里搬出去后,孙菀消沉了几天,工作中亦显疲态。好在很快便是清明小长假,孙菀按微博上的请假攻略向人事多告了两天假,给自己凑了个七天大长假。

    只不过在飞机上打一个盹的时间,孙菀就告别了灰蒙蒙的北京,投入三亚的碧海银沙间。

    四月的三亚比别的时候更宜人些,紫外线既不那样强,却又有近乎夏天的明媚温暖,游客较旺季少很多,连带着酒店、餐饮都便宜得多。

    孙菀花掉四分之一的存款,将三亚该享受的项目都享受了一遍,心中的阴霾也随之淡去了很多。

    有天,孙菀路过着名的“海角”石,坐上游览车后,一对文艺腔小情侣的对话忽然钻进孙菀耳中,“为什么古装片里那些人动不动就说我们逃到天涯海角去吧?”

    “也许他们觉得逃到天涯海角足够惨吧?”

    “哪里惨了?这地方听起来是凄风苦雨,实际上却海阔天空,四季如春,简直是人间天堂。可见那些准备逃到天涯海角的人,其实都是最狡猾、最会爱自己的人。”

    听到这里,孙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连忙吸了一大口椰汁来掩饰。这对情侣实在有趣,这样普通的对话,竟被他们说出了禅语的味道。

    这时,坐在孙菀附近的导游指着远处插话:“以前有个将军吃了败仗,来到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在海角石后立了块‘绝处逢生’碑,用来提醒后人,人生无绝处,否极会泰来。”

    孙菀默默点头。诚如他们所言,人生哪有无法逾越的末路?如此看开后,近日来的诸多烦恼,倒也烟消云散了大半。

    次日,孙菀正在酒店收拾行装,忽然接到厉娅的邮件,里面只有一个航班号和抵达时间。孙菀正一头雾水,厉娅的越洋长途就到了。

    “老孙,我明天回北京,去机场接我。”厉娅的声音沙哑疲惫,毫无感j□j彩。

    故人回归的消息对此时的孙菀来说,不亚于一剂强心针,她声音陡然提高:“真的吗?回来度假还是办事?”

    “回来就不走了。”那边的声音依然十分冰冷。

    “呃?”孙菀愣了一下,这答复显然超出常情。之前厉娅那样努力地试图在美国扎根,如今百老汇进了,巨富男友有了,主演的小成本电影也上映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在上升期回国长居的理由。

    “等我回来再说。”厉娅听出她的疑惑。

    “好。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孙菀还想叙叙旧,厉娅那边却像已无谈兴,匆匆收了线。孙菀有些不是滋味地丢开手机,站在满床的衣服前耸了下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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