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掣花签穆小妹冷讽

    黛玉今日穿的是一身浅蓝色掐牙折枝花卉鸡心领小鸡缎子袍,下面一条银红色撒花并蒂莲凤仙裙,身上披着披莲青色暗花交织绫。细柔的头发绾起流云髻,云鬓里插着洒珠兰花白玉钏,手腕上戴着一个绿玉镯子,腰系宫绦,上面挂着一个银丝线绣莲花香袋,脚上穿的是绣梅花月牙锦鞋,整个看上去清淡雅致,动非常。

    史湘霓和史湘霞和黛玉虽没有深交,却好歹有过一面之缘,见黛玉来了,自然也要上去打个招呼。史湘霞身为侯府次女,先笑着开口说:“多日未见,们姐妹只听闻林姑娘被钦封了永安郡主,表礼却还没备下呢。”

    史湘霓便也笑着拉住黛玉的手笑着说:“林姐姐可别怪们呀。”

    黛玉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和史湘霓、史湘霞甘露寺一见谈不上特别投契,却也比对着史湘云的时候好太多了。见她们姐妹二都这样亲热,也不好露出冷脸,便也笑道:“不过承蒙圣上不弃,才封了郡主,也值当这样说么。”

    说得史湘霓和史湘霞又是一阵笑闹,三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走到了席上,便都依次坐下。黛玉抬头看去,只见席上大半都是曾见过的,便也颔首微笑打了个招呼。史湘霓瞧见黛玉这样落落大方的样子,也笑道:“林姐姐,和座的姐姐们都认识么?也给们引见一二罢。”

    黛玉听她如此说,便只笑了笑。倒是席上有一位年纪和黛玉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听得史湘霓这话,便笑着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杯茶道:“永安姐姐脸皮子薄,史三姐姐别为难了她。”又淡笑着把手里的茶盏抬了抬,吃了一口,才说:“咱们也不兴那些爷们儿的一套,吃酒赌钱的有什么意思,还是该玩们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正说着,她旁边的姑娘就笑着拉她坐下,又拿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只笑着向众道:“们别理会她,她原被郡王惯坏了,出来也没个样子。”说着,才又对那小姑娘道:“可仔细着些,太妃要看着,也不见文静的样子就罢了,好歹别把那豪爽的样子拿来给大家笑话了。”

    大家便都报以一笑。这小姑娘原是南安郡王的小女儿,虽没封号,可却是实打实的嫡女,家备受宠爱的。她身旁坐着的,就是南安王太妃的侄孙女。说起来,这南安王太妃和史家也有些关系,史鼐、史鼎兄弟俩见着南安王太妃还得叫一声姨妈呢。

    史湘霓和史湘霞对南安郡王的嫡女当然也很熟悉,听她们这样说,便笑着道:“小妹又淘气了,涵姐也该训训她,收了她的性子。”

    被称为涵姐的刘涵只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穆清不依道:“怎么偏挑的错儿,们只仗着祖母疼爱们,便都欺负了。”说着,小嘴一嘟,只拉住刘涵的手道:“表姐也和史二姐姐、史三姐姐一起打趣儿清儿,再不依的。”

    说得席上众都笑了,座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又家世相当的女孩子,没有大一边拘着,倒很自。穆清虽说是郡王之女,却好没什么大架子,又有表姐妹相伴一处,性子反而越发的活泼明朗了。

    这边一群姑娘聊得正开心时,就听得突然有个声音道:“哟,这不是永安郡主么。”说着,还向穆清笑了笑说:“小妹,也别尽把永安郡主当成和们一样儿的五大三粗,谁不知道,这永安郡主如今可是金尊玉贵的。”

    黛玉回头一看,正是史湘云。

    只见史湘云脸上神色阴沉,见史湘霓还坐黛玉身边,便冷了脸上道:“没眼色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收拾出个位子来,难道要站着不成?”话音未落,她身后的翠缕已经忙上前来史湘霓身旁拾掇出了一个位子。

    史湘云慢条斯理地坐了下去,才对席上众笑道:“原是来迟了,各位莫怪罪。”

    众见她这样,也知她一贯性子如此,不欲强辩,只把话题又重新岔开。穆清也不大爱搭理史湘云这位大姐姐,只把脸一撇,对黛玉笑道:“永安姐姐,上次不是说了要送个荷包给来着么?后来因着病了没能进宫去,错过了花会倒不可惜,只是可惜了错过永安姐姐的荷包啦。”

    黛玉对穆清的印象很好,穆清比她还小两岁,可性格却又是一番模样。说起来,黛玉第一次见史湘云的时候,原也以为史湘云是活泼明朗的个性,又想着自己的性子也是直率的,两必定投契。谁知相处下来却……

    笑了笑,黛玉从身后的绿柔手里拿过一只绣着折枝花云纹的香袋,“今儿个出来得不巧,只有这么一个香袋,荷包却是没有了。不嫌弃,便收下这个罢。”

    穆清正要伸手来接,史湘云又掩唇讥笑道:“哎呀呀,小妹也是,这么个香袋,平素里都不见得戴的,偏这当口儿的要接过来。倘或以后叫永安郡主瞧着又不爱戴这些,岂不是白费了她的心思。”说着,又看了一眼那香袋,见上面虽然绣工出色,然而花色一般,便看了一眼黛玉身后的绿柔道:“从前也见过永安郡主身边的丫鬟,都是一双巧手,别家的都比不上。”

    说罢,便只拿过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茶,只但笑不语了。

    这话却说得极有意思了,明摆着是说穆清想要的是黛玉亲手做的荷包,偏黛玉给了个香袋,却又好像是个丫鬟的手笔。若果真如此,这席上也不乏名门的姑娘,黛玉真要这样干了,多少嘴上不说,心里也要膈应几句。

    穆清冷冷地看了一眼史湘云,伸手就拿过了那个香袋凑鼻尖上一嗅,只笑眯眯地说:“永安姐姐,这里头是什么花儿,怎么这么香?”

    黛玉便笑道:“哪里知道呢,原是做好了,就让绿柔收着的,里头放的花都是绿柔做主,再不知道的。”

    穆清闻言,便看向绿柔。绿柔盈盈一拜,淡笑道:“承蒙姑娘不弃,这里头放的是马鞭草,最是清心宁神的。”

    穆清一听,把那香袋就系了自己的腰间,又对黛玉笑道:“这味道以前从没闻过,酸酸甜甜的,闻着胃口都好了些。府上的,都只会往里头放些花呀什么的,再没身边的有心思了。”说着,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史湘云,语气也拐了个弯儿道:“不是说呢,永安姐姐才貌双全的,性子又好,又有皇后娘娘疼爱,是最羡慕的。”

    刘涵也笑道:“说得是呢,也极羡慕。”

    史湘霓和史湘霞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也只附和道:“是了是了,咱们这些,反而是最俗气的了。却因今儿个能和永安郡主坐一块儿,沾染些脱俗的意味来。”

    这席上最有份量的姑娘都这么说了,其他的姑娘自然也相继笑了。独史湘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沉着脸不说话。穆清便道:“史大姐姐,也别说挑三拣四的,原是府里服侍的都俗气得很,若再不挑剔些,免不了也要落俗了。虽说物浅薄了些,好歹也有自知之明的。”说罢,就接过身后丫鬟手上的花签筒往桌上一放,只笑道:“咱们也都是相熟的,难不成只这里聊这些没意思的?”

    刘涵一见她拿出了花签筒,就知道她的心思。便只摇了摇头笑道:“呀。”说着,却又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史湘云,道:“史大姑娘,往日里最不爱玩这些的,今儿个却又要这里闷着了。”

    “可巧,今日都来齐了。咱们也不玩那烦的,就玩射覆占花名,大家以为如何?”听大家都附和起来,穆清又对史湘云笑道:“只是史大姐姐从前就不爱和们玩这个,这几年更是烦这玩意儿,只好委屈姐姐别处去坐了,咱们这里就不留了。”

    黛玉侧目看了一眼史湘云,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懑。

    “翠缕,累了,扶去歇息!”说着,也不等和别相辞,就扶着翠缕的手走了。留下满席的都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穆清更是嗤笑一声,向身旁的史湘霞悄声说:“不是说,这才几年,越发地张狂了。纵年纪小些,也知道都是们府上的两位太太惯得她这样!”

    史湘霞一听,便低下了头。穆清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刘涵轻轻一拉,终究没有再开口。

    满席沉寂了一瞬之后,又因着穆清要玩射覆占花名而活跃起来。

    这射覆占花名是这几年京城上流圈子中流行起来的新游戏,顾名思义乃是射覆和占花名相结合而形成的新玩法。覆射就是置物于覆器之下,让猜测,那猜的便唤射。而占花名则是从签筒中抽花签,行酒令。

    这新玩法先是由坐的少爷姑娘们各自从签筒中扣出一支花签令,每根花签令签上都画着一种花,题着一句古诗,并提着作射的花名。

    游戏先由令官掷骰子选择一,由他开始从自己抽到的花签令古诗中随意选择两个字,做覆。再由射者来猜,若猜中,却不能直接说是哪个字,须得说一句含有此字的古诗,再由做覆的那点明出处,两者若都说中则由射者起继续为覆。

    若射者猜不中,或是吟不出古诗者,则由射者自罚酒一杯,再从罚签筒中扣出一支罚签,再按照上面所写规矩受罚。若覆者答错了出处,则罚酒三杯,而那射者不论猜中与否,却都是要受罚的。

    这倒也不怕那覆者会故意不说出出处好让射者受罚,因为说不出诗词出处总归是一件很丢的事,谁也不会愿意被瞧不起。所以这若遇上那诗词不通的,硬是说不出所吟诗词的出处,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受那无妄之灾。因这玩法既有趣又简单,那罚酒签中所列受罚的规矩又多刁钻,故而自流行一来便很受京中贵介们的喜欢。

    席上的都是自小就受了大家礼仪教导的姑娘们,就是史家的姐妹俩,那也是打小儿女红看书两不误的,再不肯要别小瞧了她们军功起家的家底。黛玉更不必说,至于穆清和刘涵,单看她们是发起就知道她们绝不会是下笔难成文之辈了。

    这边席上玩得热闹,宝玉坐男客的席上却难受极了。

    他旁边坐着宁府的贾珍和薛蟠,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没有半点潇洒俊逸之态。从前他们斗鸡走马吃喝嫖赌也就罢了,宝玉也不过略搀和搀和,也不大多往里头凑。只是如今,薛蟠自打宝钗入宫后,反而像变了一个一般,不说不肯和贾珍等出去寻花问柳的胡搅蛮缠,竟然还每日里都往铺子里去打点。

    宝玉瞧着薛蟠如今已经瘦了好些的体格,心里不禁轻叹一声。他有点想念宝姐姐贾家的日子了。那宫里有什么好,大姐姐里头,宝姐姐也去了那里。都说那是再见不得的去处,怎么偏偏好姑娘还要往里头去!

    他这样想着,脸上就不免带出了些许来。又多吃了两杯水酒,腹内烧着难受,便辞了席去解手。茗烟本陪一边,无奈见着宝玉这样难受的样子,想了想,终究劝道:“二爷,别这样,瞧着们也难受极了。”主子整日里打不起精神来,被老爷责骂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小幺儿嘛!

    宝玉脸上通红一片,只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瞪着面前的芭蕉叶子,听得茗烟这话,只恨恨地叹道:“只可惜,宝姐姐那样好的,怎么就进了宫去。定是被逼的,若有幸能见着皇上,必要和皇上好好说道!”

    这话说得茗烟一怔,忙捂住宝玉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劝道:“好二爷,快别说这话。薛家的姑娘如今已经是娘娘了,这可不该是您想的事儿!”茗烟虽然不过是个小厮,偶尔却也充充书童的角色,他虽念书不多,可有些道理还是懂的。就冲着薛家姑娘的长相品,那也是要受宠的,自家二爷还拎不清呢!这话说出来,那可不是几板子的事儿,砍了头还有呢!

    想到这里,茗烟就有些心里发虚,忙转头四处探望了一眼,才一眼,就见那芭蕉后面慢悠悠地晃出了一个影,几乎没把茗烟给吓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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