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苏妤嗫嚅着道了一个字,引来皇帝的又一声笑,“去内帐歇歇吧。”

    “嗯。”苏妤一颌首,移步往内帐去了。皇帝自然而然跟着她一同进去,苏妤想到方才是议事,便驻足劝了一句,“臣妾自己歇一歇就好,陛下……”

    话语未毕,被他猛地一推,猝不及防地跌了榻上。贺兰子珩轻快笑道,“睡吧,朕陪着。那些事……不急。”

    .

    于是她阖目安睡着,他侧躺着看着她。她不的这些日子里,他有六宫嫔御却始终未召一,如今突然又见了面,知她这几日劳累得紧,他只觉能这么看着她安睡也好。

    其他的,来日方长嘛……

    苏妤确是一连数日未能好好睡一觉了,不仅因途中颠簸,更是心中难安。终于一切妥当,放下心来,这熟悉而久违的龙涎香萦绕下睡得分外安稳。什么梦都没有做,沉睡中好像一直知道他始终身边,时不时下意识地往他跟前蹭一蹭;也知道那两个小东西中途跳上了床,刚趴到她身上便被他拎了开来。

    再睁眼时帐内已掌了灯,皇帝还她身旁,不知何时寻了本书来看。见她醒来,把书一搁:“起来吃些东西?”

    “嗯……”苏妤迷迷糊糊地一边应了一声,一边不管不顾地翻了个身拱到他怀里。

    “哈。”皇帝低头看着她笑了出来,“投怀送抱的……”

    下半句大概会是什么苏妤很是清楚,倏尔抱着被子就滚到了榻里面去,离他远远的,费力地道了一句:“臣妾真的没力气,陛下……”

    陛下您忍忍。

    “知道。”贺兰子珩笑觑着她,离榻起身又将手递给她,“那也一会儿再睡,先来用膳。”

    苏妤浑身无力地硬撑着爬起来,低头看了看因太疲乏不曾更衣而被“滚”得尽是褶子的襦裙,扬音叫月栀取新衣服来。

    没有反应。

    皇帝瞟了她一眼道:“别指望月栀了,听说和苏澈出去散步,到现也没见影子。”

    “……”是了,不仅她有劫后余生之感,月栀也是,怎能这时扰他们?低头思量着轻笑,忽地又有一惊,“娴妃……”

    “娴妃旁边的帐里。”皇帝淡言道,看了看她的神色又说,“担心什么?娴妃有分寸,不会跟月栀似的这么出去闲逛的。”

    “……哦。”苏妤扯了扯嘴角,暗说陛下您倒也大方,娴妃好歹也是嫔妃,您这般浑不意的当真不要紧么?

    .

    晚膳比宫中时简单许多,倒也多了一样宫中很少会吃的东西——烤肉。

    这“肉”自是皇帝今日猎得的,宫已收拾干净,本是外架了火、烤完了送入帐内,皇帝想了想却道:“不必了,拿进来自己烤。”

    “……”徐幽默了一默,只得腹诽一句陛下心真宽,刚经了行刺的事,兴致分毫不减么。

    遂又外帐里重搭了篝火、支了架子,一只鹿腿架上面烤着。最外一层烤得差不多了时候,皇帝取了刀来,切下一片,听得旁边一声“咯”,侧头扫了一眼,将那片肉一分为二,先给它们。

    有这样的“盛宴”,最开心的自是两只小貂了,围旁边站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皇帝切下来一片,它们就“咯”一声。如此吃了五六片,苏妤终是忍不住了,眼看着又一片肉切下来,她冷冷盯着两只小貂:“咯……”

    “……”贺兰子珩手上立时就僵住了,抬头愕然地看向她一会儿,当即继续把那片肉切下来,送到她嘴边,“乖,不着急。”

    心满意足地吃下去,还不忘带着两分得意地横那两只小貂一眼,弄得皇帝终是大笑出来,指着她道:“哪儿这么大醋味?”

    苏妤全无所谓,抬眸看了看他,悠悠地夹了口菜吃:“陛下当年怎么吃子鱼的醋的来着?”

    “……”皇帝噎了,半天没说话,继而又切了片肉喂她,“还是安心吃吧……”

    安心吃,别揭短。

    是以这顿饭,贺兰子珩吃得很是满足——待得用完了,仔细一琢磨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吃几口,一直不停地“投喂”这“三条鱼”。

    一同歇了一歇,苏妤犹豫着问他:“陛下今晚……可还有事么?”

    贺兰子珩轻一怔。说有事也没事,说没事也有事——行刺的事总是要处理的,不过也不急这一时。遂反问她:“有事?”

    “臣妾有话想跟陛下说……”苏妤喃喃道,“可能……一句两句还说不清……”

    “嗯……朕没什么事,说。”贺兰子珩一笑,看着她忽有点没由来的紧张。

    “陛下您知道臣妾怎么知道的行刺这事么?”苏妤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贺兰子珩神色微凝道:“沈晔说是做梦……”

    难道不是?

    “是……”苏妤点点头,又说,“陛下您知道的,臣妾自小梦魇不断……可陛下您知道臣妾为什么一直梦魇么……”

    皇帝看着她平静之下难掩不安的面容,一时没有问话,只等她自己说。苏妤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一般地胸中狠狠撞击着,沉了口气,声音已低如蚊蝇:“因为臣妾活过一次……”

    重活至今,再没有比这更令贺兰子珩震惊的消息。他滞了半天说不出话,分明地觉出自己现的神色必定复杂不已。

    过了少顷,苏妤便如料听到皇帝满是诧异地问了一句:“说什么?”

    “臣妾活过一次……”苏妤平复了些心绪,鼓足了勇气竭力平淡道,“所以臣妾知道这些事情。从小是一场场的梦魇,臣妾以为是预示;后来,那年生辰和陛下……之后,臣妾便都想起来了。陛下许是不信,但这是真的……臣妾前世还是苏妤、也嫁给了陛下,死后‘转世’却没有投给旁,而是自己又活了一遍……”

    没有听到任何回音。苏妤说得愈发紧张激动起来,狠然一咬下唇,继续道:“所以从前……臣妾总也信不过陛下、总担心父亲和弟弟会死,因为上一世时,父亲和弟弟死去年秋天……臣妾之前的十七年和上一世历过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这一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一样的……”

    她说不下去了,皇帝始终没回她一个字,更没用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的话。这让她心里很是没底,头也不敢抬地猜测着皇帝现下是怎样的神情。

    他一定觉得她疯了,或是觉得她是个怪物。

    一时心中有些绝望,声音哑哑地又说了一句:“本是一直不敢告诉陛下……可陛下若要臣妾再做陛下的妻子,臣妾不能瞒着。如若陛下忍不得这样的事……”

    忍不得就随他了,不让她做这皇后、或是废了她便是。她只觉这是她这一生里最大的秘密,可以瞒着所有,却不能瞒着眼前之。他若容得下此事便容得下,若因此觉得她是个怪物……她倒是宁可不做他的妻子。

    总好过二过得如胶似漆,有朝一日他却突然听闻了此事再废了她。

    贺兰子珩很是平复了一番被她一席话扰乱的心神,静默了许久,问她:“那……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苏妤微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倒还是如实答了:“陛下围猎重伤大去,臣妾就殉了。”

    真的是。

    简直觉得后脊一凉,突然觉得此生如此奇异。贺兰子珩静了一静,沉稳道:“但……那事是建阳十年,对不对?”

    “陛下?!”苏妤陡然抬起头,望向他惊慌失措。皇帝的笑意有些苦涩,接着她方才的话缓缓道:“朕重伤离世……不知道朕当时去了霁颜宫,看到哭得昏天黑地、看到的那些画,最后看到割了腕……呵……”皇帝低哑一笑,继道,“朕只觉得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无力过,觉得眼前的事那么讽刺。拿着朕先前给的匕首割了腕,朕连拦也拦不住。直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听解释一句,让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唇角微挑,皇帝平静道,“然后……朕也转世又成了自己。”

    苏妤愕了又愕,这种心惊比她方才全盘托出时还要猛烈。滞了许久仍是说不出话,皇帝自顾自地回忆着又说:“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觉醒来,是建阳二年七月。周围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包括每一个、每一句话。朕迷迷糊糊地去上朝,就连朝臣禀的每一件事都一样……朕当时就想,哪?应该也和上一世一样,被朕冷落霁颜宫里……”

    贺兰子珩有些心虚,不敢和她的视线相触,一时目光便有些涣散:“后来朕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就是那一日……被章悦夫罚跪成舒殿前,一直到晕过去。”

    所以从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本不该停下来问她话的问了她话、不该扶她起来的扶了她。然后,她的命数一朝间就不一样了,彼时她还没有恢复上一世的记忆,皇帝对她近乎刻意的偏袒让她心惊不已,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又要对苏家做些什么。

    后来,叶家倒了、楚家倒了,虽也是本有大罪而罪有应得,却也都和她有些关系。

    只是从头开始重生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竟是因为皇帝半路重生。

    .

    皇帝又一声苦笑,终是迎上了她错愕的目光,一字字道:“偶尔想想,朕心里也觉得遗憾……那些亏欠的事,到底不能跟上一世的说抱歉了,只能重活一世、弥补给这一世的,现看来……”皇帝顿了一顿,“若也有前世的记忆,如今能不跟朕计较过去那些事,大抵也因为觉得朕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了吧?现既是同一个……阿妤,恨么?”

    问得毫不委婉甚至有些逼,实则他心底忐忑极了。上一世让苏妤受了多少委屈他很清楚,现下让苏妤知道了他原原本本就是那曾待她坏到了极致的那……不知苏妤会不会再也无法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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