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三姐。”轻轻怯怯的呼唤,好似受惊的小兔,但凡风吹草动,立刻撒起腿儿跳开。

    琳琅回身,见五妹妹立在玄关处,瘦弱的小身板,扶着门框,湿漉漉的小眼神,脆弱如小兽般惹人怜爱。

    时光匆匆逝去,半刻不由人。小时候那个一被四妹妹捉弄就会嘤嘤啜泣,跑来找她求安慰的黄口小儿,如今将满十一,离金钗之年不远矣。

    五妹妹出生的时候,她只是两岁孩提,记忆尚且薄弱。四妹妹和五妹妹同一天生辰,也是后来听五妹妹的乳娘提过。

    然而,这府里记得五妹妹生辰的,除了生她出来的章姨娘,以及那位待五妹妹如己出,却命薄早逝的乳娘,好像就只有她,再无他人了。

    有次琳琅和裴氏提起,要给五妹妹庆生,在衡园里摆一小桌子,自己园里自己乐呵。裴氏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却恍然道五姑娘生辰要到了啊。

    就连凡事都谨慎记在心里的裴氏都不知道五妹妹的生辰,其他人,更加不用提了。

    因为,四妹妹的光环足以让他们忘记五妹妹的存在。每逢两人生辰的时候,大家记住的永远是四妹妹的辰诞,谁让四妹妹过生辰场面大,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宠爱女儿的贾氏每每都会在大房院里热热闹闹摆上几桌,敞着门来大肆庆贺,你想进来讨杯水酒,没问题,礼品先备上。四妹妹爱收礼物,所以爱过生辰,都是温氏贾氏联合惯起来的。

    其实,女人的生辰除了及笄之礼,还有年逾半百过后的整岁寿诞,其余日子,真没必要大张旗鼓庆贺。贾氏做派高调,另当别论。

    按琳琅的想法,一家人围坐,给孩子做碗长寿面,温温馨馨,足矣。

    可惜五妹妹是庶女,父亲对待庶女一向是可有可无的态度,父亲没有放话,主母不上心,基本没人管了。

    再说五妹妹亲母章姨娘,位分太低,只是姬氏屋里由通房提上去的侍妾,奴籍未消除,较之尤氏和裴氏的良籍出身,身份差了一截。即使只是一碗小小的长寿面,厨房管事不给面子,她也毫无办法。

    而且,据琳琅观察,章姨娘对自己女儿根本就不关心,每天忙前忙后服侍阮智贺和姬氏,从来不曾来过五妹妹园子。即使在姬氏屋里碰到了,五妹妹喊她,她也只是不冷不热点点头,然后恭敬站在温氏身后,不再看五妹妹希冀的眼神。

    琳琅常常想,世上怎有如此狠心的娘亲,自己的女儿当没生过一样。琳琅为五妹妹抱不平,要姨娘和章姨娘说说,不要寒了五妹妹的心。

    裴氏却笑笑,只道,“她一个侍妾,唤她姨娘都是抬举,你以为五姑娘和她走近就是为五姑娘好。有个侍妾身份的娘亲,五姑娘的身价原本就比你低了不少,让人人都知道五姑娘孝顺丫鬟出身的娘,你觉得是好事?傻丫头,说话别太冲动,想仔细了再出口。我朝律例可是泾渭分明,主是主,仆是仆。奴籍贱籍身份的,于平民百姓而言,都是下等人,何况高门大户。你五妹妹生于下人肚子里,传出去了,哪家稍微有点门第的大户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进门。咱们阮府不是皇亲国戚,不是王孙公侯,你以为侍妾的女儿,能有几多好福气。要是儿子,尚且好说,毕竟阮家缺儿子。女儿,就苦多了。”

    长篇大论下来,裴氏长叹一声,刮着琳琅小鼻头,“你该庆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的身份,争一争,还是有奔头的。”

    琳琅吐吐舌,煞有介事道,“是,琳琅庆幸,投到姨娘肚子里,做个小富婆,嫁妆无忧。”

    裴氏笑斥,“贫嘴的小财奴!”

    说笑过后,琳琅对命途多舛的五妹妹更是心生恻隐。想着同处一个园子,同居一个闺楼,楼上楼下,今日不见明日见,低头不见抬头见,能关照就关照吧。索性五妹妹乖巧听话,你投之以琼瑶,她报之以木瓜,时刻记着你的好呢。

    这不,今天又来送东西了。

    琳琅把琳玲拉进屋,挑着精致糕点递给琳玲,殷勤款待她。

    阮琳玲揣着自己打的梅花络子,赧着脸,踟蹰之间,双手捧到琳琅面前,小声小气道。

    “往常见姐姐戴的玉佩没个遮挡,看着有些担忧,怕不小心磕坏了。琳玲做了个络子,给姐姐络玉佩,做的不好,姐姐见谅。”

    “妹妹过谦了,哪有不好,一定好得很。”

    琳琅爽利拿过络子,提起线绳上头,仔细将看,啧啧两声,轻叹道,“五妹妹手可真巧,这才学了半个月,都快赶上伊人了。”

    伊人是府里出了名的打络高手,阮府上下,但凡要学打络,都来找伊人。就连向来好面子的阮琳瑜,还找了个天将黑的时候,把伊人叫到珏园,要伊人编给她看。

    整整一个半时辰,阮琳瑜不叫停,她不能停。手一直动,反复编线缠线,编到她对自己喜爱的手工头一回生起厌弃反感的情绪。

    大小姐紧迫盯人之下,伊人打了多少个络子,她自己都数不清了。直到戌时末,阮琳瑜自觉看够了,学会了,要歇息了,才放伊人回去。

    伊人甚至怀疑,是不是那次在太夫人院里非议大小姐的话,传到她耳朵里,她借机惩治自己呢。

    伊人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挨到回去,提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回到衡园,伊人又饿又累,双手微微颤抖,抖个不停,见着秋水姐姐,立刻扑过去,抱着人抽泣起来。诉说又诉说,哀戚又哀戚,哭哭嗒嗒,好不委屈。

    里屋,琳琅还未睡着,听到伊人隐忍的低泣声。一方面觉得她可怜,另一方面,听着那要哭又不敢放声大哭的哭腔,又觉得好笑。

    琳琅把伊人唤进来,伊人别别扭扭,眼泪珠子擦干了,眼眶还是红红的,委委屈屈看着琳琅,欲言又止。

    “亏你比我长半岁,叫我看你哭鼻子,好意思。”琳琅故意板起脸道。

    伊人难为情,脸一横,痛下决心,“小姐,我再也不背后议论人了。”

    琳琅哟一声,怪声道,“知道背后嚼舌根不好,遭报应了。”

    伊人重重点头,一脸认真道,“要议论,也要当人面,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琳琅没忍住,噗嗤笑喷,指着伊人你你你半天,竖起大拇指,褒贬未明,“好样的。”还敢当人面议论了。

    平复了好一会儿,琳琅方才收回情绪,跟她好生说话,“你被大姐姐叫去打络子,未必是想罚你。依我看来,是她想学又拉不下主子脸面,这才叫你不停手。她看熟练了,看懂了,才能作罢。谁叫你手工精通,平时又爱显摆,弄得人尽皆知,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伊人被主子羞了一通,小脸霎时臊红,低着头,闷闷道,“奴婢以后再也不炫耀了,呆在屋里,老实干活。”

    琳琅摇头,又道,“这种事情,以后注意就是,不刻意显摆就行。你被包子噎了一次,难道永远不吃包子了,没必要。该走动的,该结交的,该打理的,照旧。”

    如今,琳琅旧事重提,笑语嫣然。站在身后侍候的伊人耳垂微红,低着脑袋,眼睛到处瞟,装不存在。

    偏偏琳琅故意招惹她,亲亲热热招手唤她,“伊人小姐姐,快过来,教我们五小姐打络子。这次编个连环,或者方胜。我们五小姐人可好了,保证不让你编到哭鼻子。”

    话一出,阮琳玲不禁笑了,秋水也悄悄笑了。

    只有伊人,哭丧着脸。小姐真坏,又来埋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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