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固伦公主
    “啊,着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站班的丫头大喊起来,“来人呐,走水啦!快来人救火……”

    这一嗓子出去惊动了所有人,二门以内顿时炸了锅。起火的是喜堂,里间就是洞房,众位公主还在里面呢!因为男人都退到二门外去了,女人一遇事就晃神,奔告尖叫,横竖乱成了一锅粥。

    火势来得很迅猛,新房里妆点的东西繁复,转眼椽子都烧起来了。糖耳朵被燎得面皮发烫,她可着急坏了,洞房门上的龙凤厚毡给烧得吱吱作响,公主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像她舞枪弄棒知道突围,这么下去要出大事了。

    府里的太监奴才很快聚拢起来,吵吵嚷嚷提桶担水来去飞奔。张来顺抹着满脸油汗叫得顶破了声儿:“没吃饭是怎么的?别停!找个人上外头报信儿……还有宫里……”

    “公主们都在里头,拿褥子泼水,披上了冲进去,救人要紧!”大火卷起了浓烟,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气味,糖耳朵也顾不得,高声道,“拿梯,架在院墙上从上往下泼……别瞎跑,大伙儿帮着递水!别愕着,家伙什不够上厨房找锅,有一样是一样!”

    她这么一指派,女眷们才醒过神来。二门外离这儿有程子路,男人们来不及赶过来,眼下只有靠自己。这些养尊处优的太太们也管不得了,上房院子里只有一口井,奴才们从垂花门上纵出去打水,她们就捞袖子到井里汲水。长长的队伍排起来,忙得披头散发,可惜火势还是抬了头,根本压不住。

    糖耳朵是女中豪杰,站在阵前像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她也不惧死,脸上燎得滚烫,一心要救屋里人。这种事,干起来到底要靠男人。太监们不济事,佝偻着背不比女人强多少。正急得五内俱焚,看见大内豹尾班的人到井台上,接过桶就往身上浇水。这些人都是练家子,身手敏捷不在话下,眨眼的功夫盖上湿毡,一个猛子就扎进了火海里。

    这场景,真是千年万世没遇见过的。大伙儿心都攥起来了,眼下烧了屋子不算什么,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就成。豹尾班是皇帝亲兵,是整个大英最冷静果敢,最训练有素的一批人。他们一来就有了主心骨,就算二门外的皇亲大臣们,这时候也不及这些人有办法。

    “来几个人砸窗户。”侍卫班领打扮的人扬了扬手,“门上出不来就跳窗,再不济把墙破个窟窿,也要把人给我救出来。”

    “屋里有四位公主,四个全靠人,你们才进去五个,怎么够使?”糖耳朵道,“跑两回只怕斫伤元气,你再派三个人,没的落下了谁。”

    那班领直盯着几间上房,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只管吩咐人往门窗上泼水,替里面人开出一条道儿来。

    糖耳朵受了冷遇不服气,豹尾班二十来员猛将,再进去三个又怎么样?难道光救公主,那些全靠人就不管了?她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从紫禁城到畅春园,还没有谁敢这样无视她。她生气啦,攥着拳头道:“你聋了不成?我的话听不见么?”

    那班领终于转过头来,护领太高,遮挡住了大半张脸,火光闪烁间只看见一双明朗清正的眼。上下打量她一通,冷声道:“这里危险,请您退后。”

    他不认识她,也是的,豹尾班是皇帝出行时的随扈,和别的侍卫还不一样。别人分内外班看守宫廷门禁,他们不是。豹尾班轮值,十二日为一周期,前四天在圆明园值宿,后两天在内右门站班,剩下六天休沐。宫里当值只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隔条路,就是亲爹打死了亲娘也不和他们相干。乾清宫以南算是外朝,后宫女眷又不得擅入,所以他不认得她是应该的。可是这态度太倨傲,以为自己在万岁爷跟前当皇差就可以目中无人么?知道他们这些侍卫都是显贵出身,那又怎么样?贵能贵得过她?

    她一手叉腰,“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全靠人不如你们金贵,叫侍卫进去救包衣,救不成因小失大?”

    那侍卫班领没有疾言厉色,眼里却有一股子挑剔。这样的大火,别的姑娘早就吓得躲到一旁了,这位是个傻大胆,还敢往前凑,不觉得热啊?他比了比手,“您站在这儿耽误事,请吧!”

    耽误事?糖耳朵明明觉得自己很有大将之风,他却嫌她累赘?真要挡了道儿,挪挪也是应当,不过太听话了,岂不显得自己很没气势?她觉得人争一口气,脚下往边上挫了挫,嘴里却要打擂台,“真够不开眼的,我这么个能干人儿,你还敢说我耽误事儿?叫你们救人,你们就推三阻四的脓包样式?老话说得是没错,没杀孩子的心,干不了御前侍卫。放着你们这么些人在这儿站干岸,看着里头人死?”

    大概老天也看不过她这么聒噪,房顶上掉下来两片瓦当,差点没砸中她。那班领看她还不肯走真动怒了,也不多话,扛起她就大步流星往外围去。

    他扛她的姿势不雅,像扛个箭垛子顶在肩头。糖耳朵必不能依啊,大头冲下弄得血进了脑子,脸都成了猪肝色,哪里还有半点公主风仪!她挣扎不休,“小子,你好胆色!你等着,我告诉我哥子,叫他治你的罪!识相的放下我,咱们还好商量……”

    “得罪了,这是为了救你命,你要叫你哥子找我算账我也认了。”她两条腿乱蹬,他简直疲于应对。心里记挂前面火势,她这儿又夹缠不清,真从没见过这么刁的女人!他恼起来,狠狠扣住了那尊臀,“你再闹试试,再闹把你填井!”经过手下那干侍卫,打发他们到门前接应,把肩上人往下一抛,“在这儿待着,再上前头裹乱,我可不管你是哪家小姐,别怪我的雁翎刀不认人!”

    糖耳朵几乎要哭出来,她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不把她放在眼里倒罢了,还敢趁机摸她的屁股?这么胆大包天,轻描淡写就想翻过去了?她气急败坏地跺脚,“野杀才,你道我是谁?揩油揩到我身上来了,你活腻味了?”立刻仇人相见的斗鸡模样,挥起一掌来辣辣抽在他脸上,“我要剁下你的爪子,诛你的九族!”

    侍卫班领经她一说才想起来,刚才那软软的一大把不是别处,原来是混乱中按错了地方!心里又惶骇又窘迫,刚要赔罪,冷不防她探手一个漏风巴掌,劲儿还不小,打开了他护领上的搭扣,打飞了他头上的盔帽。

    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打爷们儿,真真儿头一回见识。打人的和挨打的都有点发懵,侍卫处没有等闲之人,叫她那么一来面子可折得不轻。这时候二门外的人都进来了,乱哄哄提桶的挎盆的,一窝蜂往正殿涌去。核桃和几个嬷嬷从人堆里钻出来,嚎道:“主子,您要吓死奴才们呐,一晃眼怎么不见了……”

    糖耳朵是头回亲自动手打人,手掌心里火烧似的疼。再看那个侍卫班领,挨了打也没吭声,弯腰从地上把盔帽捡了起来。

    先前脸看不清,到现在打落了帽子才瞧真切——这人一头乌鸦鸦的发,看模样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一张白净的脸,眉眼像画中人。按说这样工细的五官,怎么都应该很女气,可是人家没有。宽肩窄腰的朗朗精气神儿,还有一身宁折不弯的浩然正气。

    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打了这么个美人儿,罪过罪过!糖耳朵就那奏性,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漂亮的她都喜欢。看他那副隐忍克己的表情,她突然觉得人家应该不是故意的,是自己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了。她没出息,差点没慰问人家:打疼您了吗?真不好意思的……

    “怎么着?”垂花门到正院也有一箭远,糖耳朵不知轻重的臭德行全落在弘巽眼里了。睿亲王一面张罗人救火,三步两步迈了过来。固伦公主也不能随便打人呐,豹尾班都是有来历的,不给人留脸,叫人家怎么行走?他过来拉扯她,“怎么回事?人家哪里惹着你了?瞧你这暴脾气,你是爆肚冯家的厨子啊?”

    糖耳朵吃了哑巴亏也不好说呀,难道告诉弘巽这美人儿摸了她的屁股?想了想,出不了口是一宗,另一宗,弘巽要知道自己妹子给人占了便宜,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将就的。他们兄妹都是睚眦必报的人,她这儿一巴掌算轻的,落到弘巽手里,不定怎么整治人家呢!她有怜香惜玉的心,要是对方是个獐头鼠目的,不等弘巽,她立刻发令法办了他。可这不是朵娇花嘛!娇花要呵护着,要办也得自己来呀!

    她搓了搓手,“没什么,你别管。”

    “我是不管你。”弘巽瞪了她一眼,“没个姑娘家的样儿,你嬷嬷是这么教你的?不成话,等额涅回来非叫她揭你的皮!纵起性儿来就上手?有什么话不能打发人和我说,我来发落。你这么缺心眼儿,众目睽睽下好瞧么?”絮絮叨叨一番数落,转过身看那侍卫班领,在他肩上拍了把,带着愧疚的声气道,“云旗,咱们九公主没体统,你好歹担待些,回头我来教训她。”

    弘巽和御前侍卫都相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这位还是九门提督楼振磐的公子,今儿吃了大亏,真怕人家扫脸怄气。

    楼慎闻言一凛,火光下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没抬眼,就地扫袖打了个千儿,“奴才不知道是固伦公主,奴才死罪。公主打得对,奴才罪过大了,等卸了差事就上侍卫处领罪,上万岁爷跟前领罪。”

    那头呼呼喝喝人仰马翻,火海里的侍卫把人都救出来了,只听得人群里长声道好,几个公主熏得蓬头垢脸乌骨鸡似的,被各家嬷嬷丫头扶下去安置了。糖耳朵这才放下心,琢磨琢磨自己是不拘小节的人,要真张扬出去,他保不住命,还带累自己的名声。她掖手叹了口气,“罢了,刚才是情急,不怪你。如今你底下人给你长了脸,功过相抵,我也不为难你了。”

    他听了愈发呵下腰,“谢公主宽宏,奴才冒犯之处,改日亲自登门向王爷赔罪,向公主赔罪。”言罢垂手对弘巽一千儿,“奴才这会子且耽搁不得,先给王爷请跪安了。”

    弘巽应了声好,他重新戴上盔帽却行两步,转身便朝那火光冲天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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