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宁恪坐书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宋吵吵趴一边,一边偷看一边打着玩闹的心思给他研着墨,结果因为水给多了,一不小心就溅了一大滴墨汁到宣纸上。

    “哎哟!”她吓了一大跳,慌不择路之下,紧张地直接用手去擦,反应过来之后,手上已染了黑乎乎的一大团。

    宋吵吵欲哭无泪地摊着手,望着那张写的满满的纸,生怕他发火,站原地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恪低头看了看她的杰作,又想笑又笑不出来。却也没生她的气,只将那张纸铺了一边,道:“无妨,再誊一张便是。”

    宋吵吵松了一口气,提着下裙就准备开溜,却被他随手拎了回来。某不乐意了,一把将手上的墨水拍了他身上。

    宁恪却只当她爱玩闹,不怎么介意,道:“过来,教。”

    “教……教什么呀?”宋吵吵正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却被后者轻笑着揽到了怀中。

    宋吵吵冷不丁被坐他的腿上,肌肤相亲,惊地一下子便要跳起来,却被宁恪稳稳地按住了。他一手揽她的腰间,一手将砚台端了过来。偏头看了看,果然看见自家软软的小媳妇又涨红了脸,这姑娘大概脸皮太薄了些,特别容易红脸,再小的事情都能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委实是有些奇葩。

    不过,他还真就喜欢这样单纯的姑娘。

    没有心机,不懂情世故,没有关系,他可以永远将她罩羽翼之下,好好保护着。

    宋吵吵挠了挠头,看着他用一张干净的宣纸吸走了些砚台里的水,一手轻轻夹墨条的两侧,动作又轻又缓,声音清朗道:“前多言轻研墨,重舔笔。水不能倒的太多,研墨也不可太用力,尽量朝一个方向去。”

    宋吵吵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

    “知道为什么都说磨墨最适合闺秀少女来磨吗?”宁恪随口问。

    “因为她们力道合适?”她好奇道。

    宁恪突然偏头看着她,笑得有些狡猾的味道,“她们?那是什么……”

    宋吵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是妇?”

    “……”宁恪彻底服了,“好吧,算是的妇。”

    宋吵吵顿时不干了,瞪着眼睛辩驳道:“才不是的!”

    “不是的是谁的?”宁恪一边随意地研着墨,语气平淡的听起来很是有些暴风雨的前奏,“哪里不服,说来听听。”

    一看他这个样子,宋吵吵顿时矮了半截。

    “……水土不服……”

    “……”宁恪转头望了她许久,忽然笑了起来,语气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小呆瓜。”

    宋吵吵最讨厌别嘲笑她的智商了,只哼了一声便扭回头去不理他,低头趴了桌子上,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叠纸,一个趴着仔细地研究了起来。宁恪的字纵横有象,用笔大气开张,低昂有态,却又工整雅致,即便只是打的草笔,也让她惊讶不已。

    果然字如其这个结论是没错的……

    她很没骨气的先开了口:“这写的是什么呀?”

    “《谨言政书》第二卷。”他慢慢答着,仍旧好好解释道,“第一卷有些疏漏,都尽量补充上去了。都是些治国之道,没什么好看的。”

    一听是什么治国的,宋吵吵果然失了兴趣,只缠着他道:“那教练字吧,写字那么好看,不教以后可就不理了……”

    窗子微微开着一点缝,透了些凉风进来。早冬已经过去很久了,外头一片清雪飘飞,地上只是起了一些薄薄的雪层,却依旧白花花的刺目。

    宋吵吵乖乖坐自家相公的腿上,被他攥着右手纸上写字,心中又紧张又新奇。宁恪微带笑意,带着她纸上写了一个“吵”字。

    “……”宋吵吵皱起了眉毛,批评道,“这个字一点都不美!”

    “谁让要叫这么不美的名字。”宁恪一直笑着,似乎觉得这样调戏媳妇的优哉游哉的日子也还不错。

    宋吵吵嘟起了嘴,为自己辩解道:“其实原先才不叫这个名字的!娘说以前名字里有个静字……后来去了宋府,宋老爷嫌太吵,才给改了这个名字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宁恪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什么叫后来去了宋府……”

    宋吵吵理所当然道:“娘嫁去了宋府,所以就跟着去了呗。”

    “不是他的女儿?”

    “当然不是啦!”宋吵吵一手托着下巴,似乎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不妥,也对自己没什么影响一般,“娘是二嫁。”

    “这么说来,跟倒还挺像的。”宁恪看着她的眼神深了深,过了片刻,他才她面前,平淡的说出了以往最忌讳的话,“也不是父亲亲生的。”

    话刚落音,宋吵吵愣了片刻,似乎觉得自己触到了家的伤口,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也不敢追问。她的心思很简单,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伤心。

    宁恪轻轻捏着她的手,眸色如往常一般深邃,不知怎的就对她说了起来。

    “十岁那年,双亲意外过世,年幼无知,家产被居心叵测的管家拿去换了钱。万般无奈之下投靠了京城做官的远房堂叔,好歹有个栖身之所。”

    宋吵吵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起这个,一时间有些惊讶,却没敢打断他,只静静地听着。

    宁泠然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是这辈子最艰难的日子,没有亲关心是否填饱了肚子,没有意冬日里还穿着破旧的薄衫,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永远小院子里吃最寒酸的剩饭剩菜,想要出头地,于是选择了依附……答应了宁家开出的条件。无论是什么代价,靠自己也好,靠女也罢,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终有一日要居于万之上,让那些曾经看低过的,永远也不敢再抬头看。”

    “可是后来发觉自己错的太深。”他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忽然无意识的松开了她的手。

    宋吵吵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还停留刚刚的话中没有反应过来。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也有着这样的过去。

    “这些话,从未对说起。”宁恪继续说着,语气里还隐隐带了些试探,却完全让听不出来,“现知道了,会不会看不起?”

    “当然不会了!”宋吵吵答的干脆,眼睛如往常一般澄澈的没有一点杂质,偏头望着他的那一瞬间,她嘿嘿笑了起来,“相爷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最喜欢最喜欢相爷了!”

    她的话很单纯也很直接,却听得心头一暖,宁泠然就有些羡慕她,羡慕她活的如此干净又幸福。

    宋吵吵的世界里没有间的肮脏与不堪,却有着黑与白,她分得清好和坏,却分不清性的弯弯绕绕。

    宁恪就那么看着她,忽然开口道:“吵吵,最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她见他话题转的这么快,不由得好奇问道。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询问,只自顾自道:“明明知道会有危险,明明还有翻盘的机会,却不采取任何补救措施,说,是不是有点傻?”

    “宋吵吵,是不是被影响了?”

    “……”

    xxxx

    恍然间又是三日过去了,这三天所发生的事情,足以改写怀宋短短几百年的卷轴。历史是个任打扮的小姑娘,史官笔中所写的一切,不过是掌权的一句话而已。

    望着华贵程度堪比帝王居所的楚阳宫,男剑眉如飞,眸色漆黑如墨,隐约还藏着几分刀锋般的犀利。

    再一次踏足这里,他的心情比以往更为复杂。胸前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似乎是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身后禁卫军早就将楚阳宫前前后后包围了起来,他们是怀宋最为忠心的军队,哪怕皇后有玉玺手,也只听帝王号令。先前彦恺是因为身受重伤,连意识都不甚清晰,这才中了别的圈套,只得出宫养伤暂避风头,现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夺回自己的东西自然也就没什么难度了。

    虽然赵太后也被软禁宫中,但实是天不亡怀宋彦氐,其实这些日子若是没有相国有条不紊的处理政务,单凭宇文奢一介女流,是不可能稳坐江山的。一场谋反,就能彻底终结怀宋江山,而不单是他的江山。

    他走进去的那一刻,心跳都漏跳了半拍,有些犹豫,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憎恨。楚阳宫的宫女太监都已经被拿下了,原先哭天喊地的吵闹声渐渐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雪层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便是最好的证据。

    那个毁他帝位的女就里面,外头的动静闹得那么大。明知自己已经再没有机会翻盘,明知已经走到了绝路,却还是不肯出来。

    彦恺慢慢地走了进去,走到了她的寝殿外,伸手去推门。几名侍卫紧张地跟他身边,绷紧了神经四周看着,生怕皇帝再次遭遇不测。

    彦恺甚至想,推开门的一瞬间,会不会亲眼看见皇后吊死里面,连最后一面也不敢见自己。

    可惜他想错了。

    门被推开了,冷风嗖嗖的灌了进来。屋子里软被高枕,红俏华曼,一串璀璨的东珠幕帘挡寝殿大床的前面,不像是当朝皇后的寝殿,倒像是官家小姐的闺阁。大冷的天,女子赤脚站地上,背影又凉又悲哀。

    门外站着,宇文奢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神色如常地走到一只青瓷花瓶面前,将里面快要枯萎的梅枝慢慢拿了出来,双手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颤抖,将早晨宫女摘来的腊梅一枝又一枝的插了进去,好像看不见门前站着似的。

    彦恺站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却早已没了耐心,只淡淡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侍卫围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将她捆了起来。

    宇文奢从头到尾一点都没有挣扎,像是一切都不曾放心底。任由别束缚住自己的双手,回头的那一瞬间,毫不意外地看见彦恺眼底淡漠的嘲讽。

    “倒是淡然的很。”彦恺道。

    宇文奢凄惨一笑,如往常一般高傲的昂起了头,高声道:“好歹算是做了几天的女皇帝,前无古,后无来者,有什么可后悔的。”

    昙花一现的政权,如同她的生一般璀璨而短暂。

    “心态不错。”彦恺给予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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