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回了相府。

    因着昨日萧旬就已命手下来过相府,告知叶昔昭已经带女儿返回京城,孟氏从一大早就开始焦虑地等待,时时吩咐丫鬟去垂花门外看看,闻讯后便匆匆前来相迎。

    母女相见之后,叶昔昭发现母亲也与太夫人一样,苍老了几分。

    孟氏则是万分心疼地打量着叶昔昭,泪水怎么也忍不住。

    叶昔昭无从劝阻,出声劝阻时便已落泪,陪着母亲无声地哭了起来。

    忻姐儿眨着眼睛,看着母亲很难过的样子,小手摸了摸叶昔昭的脸颊,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浮现一层泪光。

    叶昔昭忙拭了拭泪,露出一个笑容,“明忻不哭,乖。”之后又吻了吻女儿的额头。

    忻姐儿这才有所缓和,手臂环住叶昔昭肩头,把小脸儿埋在她肩头。

    孟氏也已克制住情绪,挽着叶昔昭的手回到房里。

    因为许氏生完孩子之后已经返回相府,孟氏让她主持中馈,便将正房让了出来,搬到了正房东侧的院落。

    许氏很快带着涛哥儿赶了过来,与叶昔昭叙旧,之后顾及着孟氏与叶昔昭要说说体己话,便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等午后再来找叶昔昭说话。

    孟氏与太夫人一样,看着忻姐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抱着忻姐儿就不再撒手,笑道:“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是么?”叶昔昭捏了捏忻姐儿的小脸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一个小东西,也没现在这么白。”

    孟氏嗔道:“不足月就出生了,可不就是皱巴巴的?”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也怪我,身子虚。”

    “说起来,你产后是不是病得厉害?”孟氏担心地看着她,“就是到如今,也是一脸病态,快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瞒我啊。”

    “只是比常人虚弱几分,就悉心调养了一段时日。”叶昔昭想想那时情形,摇一摇头,不欲多谈,“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担心了。”

    孟氏才不会相信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辞。

    叶昔昭却已将话题迅速岔开:“爹这段日子很是繁忙吧?”

    “是啊。”孟氏笑道,“比什么时候都要繁忙,入夜了还有不少官员进出书房。精神倒是很好。”

    叶昔昭便又提及从萧旬口中获知的事:“我大哥、二哥很受一些将领赏识,已几次上奏为他们请功。”

    “是,是啊……我也听说了。”孟氏是应该高兴,可是念及沙场上的生死无常,笑得便有些勉强了。之后低头抚摸着忻姐儿的小脸儿,“添了这么个小人精,是你的福气,过两年再添个儿子,就美满了。”

    叶昔昭笑了笑,没接话。

    午间,叶舒玄急匆匆走进门来,视线焦急寻找之后,看到叶昔昭,露出喜悦和蔼的笑,“总算是回来了。”

    “爹。”叶昔昭笑着上前行礼。

    叶舒玄打量几眼,眼中闪过忧心,随即无言地拍拍她手臂,又笑着走向孟氏,将忻姐儿抱过,“来看看我的外孙女!”

    忻姐儿蹙了眉,嘟了嘴,转头看向叶昔昭。

    “这是你外祖父。”叶昔昭给女儿一个安抚的笑容,又递给父亲一个孩子的玩物,“把这个给她,她很好收买的。”

    叶舒玄闻言失笑,“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叶昔昭也笑,“与爹娘说话难免随意些。”

    叶舒玄踱着步子,一臂抱着忻姐儿,一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忻姐儿,“好,好,着实让人喜欢。日后要多带她过来。”

    叶昔昭笑道:“想不让我来也不行。”

    忻姐儿对玩具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很快集中到叶舒玄唇边的胡须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

    叶舒玄非但不生气,反而开怀地笑起来。

    叶昔昭与孟氏俱是笑着摇头。

    逗留到日头西斜时,叶昔昭返回侯府。

    进到正房,便坐到了三围罗汉床上,抬手揉着眉心,满脸疲惫。

    夏荷担忧地问道:“夫人,是不是不舒服?”

    叶昔昭勉强笑了笑,“有些累而已。”之后站起身,“去更衣。”

    夏荷服侍着叶昔昭更衣之后,到了外面,忍不住轻声询问芷兰:“夫人如今虚弱得不成样子,是不是……”

    芷兰忍不住想到了薄暮岛上夫人生产时的那一日,随即猛力摇了摇头,拒绝再回想,答话时语声已有些哽咽:“你就别问了……听说了也是跟着难受。”

    夏荷也便没再追问,服侍叶昔昭的时候,却是更加细致体贴。

    晚间,叶昔昭还是去了太夫人房里用饭。

    用罢饭,太夫人唤人将给忻姐儿准备的很多小衣服取来。

    叶昔昭看着那么多颜色娇嫩的小衣服,讶然失笑,“娘,准备得太多了。”

    太夫人却是笑眯眯地道:“衣料都是我亲自选的,软软的,有的是我与鸳鸯、夏荷一起做的,有的是针线上的人做的。也是为这个,又顺道给昊哥儿添置了不少衣服。”

    忻姐儿探出小手去,抓起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衣服。

    “我们忻姐儿喜欢这件?”太夫人语声带着宠溺,“都是给你的。”

    忻姐儿似是听懂了一样,弯唇绽出澄澈纯真的笑。

    回房沐浴时,夏荷在一旁服侍着,与叶昔昭说起了一些关于三夫人的事:“奴婢还好些,有太夫人照拂,只是委屈了院子里别的人。那时很多人都猜测侯爷是第二个景王——府中依然得皇上眷顾,人却是回不来了。是因此,三夫人代为主持中荔,人们都赶着去巴结三夫人了,对正房里的人就不上心了,该分的东西总是有短缺,甚而月例也被克扣。太夫人听说之后,索性将正房与别处区分开来,一应所需之物、月例都从太夫人房里出。到三爷升官之后,三夫人底气就更足了,先前换掉管事时还会与太夫人商议,之后索性自己做主,夫人最看重的管事也被毫不留情地换掉了。奴婢听二夫人询问三夫人何苦如此,三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合眼缘。”

    叶昔昭笑了笑,“还有没有别的事?”

    “大概就这些了。”夏荷笑了笑,说起别的,“您的嫁妆,太夫人还有相府夫人都派了得力的人手去帮衬着,虽说年景不是很好,进项却还不错。至于侯爷在外面的营生就更不需担心了,侯爷另寻了得力的心腹代为打理,每月都将账目交给太夫人过目。”

    叶昔昭闻言放下心来。虞家在外面的营生不受影响就好,三夫人便是由着性子折腾,也动摇不了侯府根本。难怪太夫人根本不与三夫人计较那些事。

    敛起思绪,叶昔昭对夏荷温声道:“你该看得出,我如今甚是虚弱,需得调理一段时日。夏荷,我们不急,不争这一时意气。”

    夏荷听出话中深意,由衷笑应道:“奴婢晓得,夫人放心就是。奴婢只盼着夫人快些好起来。”

    转过天来,正房自大丫鬟到洒扫的小丫鬟,都得了叶昔昭赏的半年的月例。

    **

    乔安留在侯府,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平日里不时到叶昔昭房里来看忻姐儿,要么就去太夫人房里坐上半晌。

    萧旬三两日就来看望乔安,将她留在萧府的东西陆陆续续送来。坐上片刻,便让乔安去把忻姐儿抱到房里。

    乔安有时候忍不壮疑道:“你是不是用我做了幌子?分明就是来看忻姐儿的。”

    萧旬淡淡噎她一句:“吃醋了?”

    乔安无奈抿唇。

    有忻姐儿在场的时候,两个人的气氛总是会融洽许多。萧旬总会带来命内务府打造的精巧玩具,总是惹得忻姐儿爱不释手,玩得兴致勃勃。

    乔安忍不住打趣道:“等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比对忻姐儿更好吧?”

    “我还能有那一天么?”萧旬怅然叹息,“照你现在这样子,我恐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这厮如今对她说话中听了,对他自己却是愈发刻薄了。乔安道,“那你还不赶紧休妻再娶?”

    萧旬一脸真挚:“那还不如断子绝孙。”

    “……”

    萧旬思忖片刻,神色正经了许多,“下次见到昔昭,告诉她,丽妃娘娘很受皇上宠爱,太后娘娘也很喜欢丽妃娘娘,今日常将人唤到宫里说话。”

    乔安只是问:“就这几句话?”

    “嗯。”

    乔安记在心里,等他一走,与乳母一起将忻姐儿送回莲花畔的时候,把话复述给叶昔昭听。

    叶昔昭思忖片刻,笑道:“代我谢谢他。”

    这对半真半假地半路相认的异性兄妹,在她面前打起了哑谜,让乔安讶然失笑。转过天来,便听说叶昔昭将打理嫁妆的管事唤到面前,命其将她名下的铺子一概转卖出去。

    乔安再细细思忖半晌,这才明白萧旬的用意。

    三夫人房里的丁香听说此事后,慌忙前去禀明。

    三夫人听了失笑不已,“前几日还出手阔绰打赏一干下人,今日怎么就到了变卖嫁妆的地步?”

    “说的就是呢。”丁香笑着附和,“大夫人本就不是擅长打理这些的性子,您也不是没听说。如今想来是在那孤岛上住久了,性子愈发清冷了。”

    三夫人半真半假地叹息一声:“若是清冷可以换得夫君仕途平顺、家财万贯,我也乐得清冷。”之后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女人家,意气用事能得什么好处?”

    **

    端午之前,太夫人亲自指挥着正房中人,让叶昔昭母女搬到了莲花畔,又命人将正房好好修缮一番,所需银两由她出。

    叶昔昭接受了太夫人这番好意。

    搬道莲花畔第二日,三夫人过来了,拿着拟出的章程来商量叶昔昭:“太夫人说,过节就免了,大小姐的百日宴要好好儿地操办。所以我就来与大嫂商量商量,大嫂看看有什么不周详的,尽管与我说。”

    叶昔昭兴致缺缺,“三弟妹做主就是,我如今对这些是有心无力。”

    三夫人也没再坚持,只是关切地看着叶昔昭,“大嫂气色大不如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叶昔昭看到三夫人眼底的探究,只是道:“何时不妥当了,自然会请太医过来。”

    三夫人笑着点头,又道:“来之前我已吩咐了厨房,命她们对大嫂的膳食上心些。”

    叶昔昭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多谢。”之后端茶送客,“乏得厉害,实在不能陪三弟妹叙旧了。”

    三夫人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叶昔昭透过厅堂竹帘,隐约看到三夫人出门之后,随行的丫鬟婆子跟上去,簇拥着她离开。

    叶昔昭轻轻挑眉。这排场,是她主持中馈的时候比不了的。

    百日宴,对于叶昔昭来说,感受唯有疲惫。抱着忻姐儿游走在前来道贺的女眷中间,逐一道谢。

    前来的宾客之中,有与侯府常来常往的门第,有相府、二夫人娘家的人,很多生面孔,便是三夫人娘家中人、闲时走动较为频繁之人。

    叶昔昭看着三夫人一直很热情地招待一众宾客、对下人发号施令,终日也不见疲惫,心里甚是佩服。

    二夫人自然亦如此。

    太夫人记挂着叶昔昭的身体,不时便命鸳鸯过去低声传话,让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去给她照看,得空便去歇歇。

    忻姐儿在这一日,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哭、不闹、极易哄,又与叶昔昭容颜酷似,高兴了便会咿咿呀呀地呓语或是漾出笑容。不高兴了也只是蹙起眉头、皱了小脸儿,小手气呼呼地挥舞几下,转身攀着叶昔昭或是太夫人的颈子。生一会儿闷气之后,便又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被自己新发现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人们纷纷夸赞着,神色却是迥异。有的是自心底喜欢这孩子,有的则是为叶昔昭遗憾——孩子的父亲还在沙场征战,有的则是与三夫人一样,想的太远、太多。

    百日宴之后,叶昔昭就没有什么打紧的事了。乔宸落后一步赶到京城,与乔安住在一起。姐妹两个时常去莲花畔看忻姐儿,乔宸定期给叶昔昭把脉、换方子。

    叶昔昭平日里不过是每日带忻姐儿去太夫人、二夫人房里,隔三差五回趟娘家,再得了闲,便是留在房里看书作画。

    落到三夫人眼里,竟是过起了世外闲人的悠然时日。她对此喜闻乐见,叮嘱府里的管事,对叶昔昭的衣食起居不可大意,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叶昔昭上一封给虞绍衡的信,是她画的几张忻姐儿不同意态的图。下笔要写些什么的时候,千言万语到了笔端,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只写了六个字:

    安好,勿念。珍重。

    自他出征后一直如此,一封信通常都不会超过十个字,吝啬言语的程度让虞绍衡这素来言简意赅之人都望尘莫及。

    虞绍衡的回信中总是少不得叮嘱她一番,要她回到家中的当务之急是安心调理身体,不必为家事费心操劳。这次的回信,他说若是估算得没错,最迟入冬便能班师回京。

    夏日才开始,他却要冬日才能回来。

    这一年,因着他远征未归,太夫人的寿辰依然没有庆贺,甚而闭门谢客。

    **

    五月将尽,宫中传出喜讯——虞绍筠有喜,皇上龙颜大悦,册封虞绍筠为贵妃,之后又隆恩,传贵妃家眷进宫前去探望。

    次日,太夫人携叶昔昭进宫。

    婆媳两个走进华美的宫殿,入室后便听闻虞绍筠吩咐宫女的语声:“都退下。”

    语声沉静,透着冷漠。

    宫女屈膝退下之际,虞绍筠已快步到了两个人面前,笑着携了太夫人与叶昔昭的手,“娘,大嫂。”此时语声才是她们熟悉的轻快、甜美。

    太夫人与叶昔昭要行礼。

    虞绍筠施力握紧了两个人的手,语声急切:“娘,大嫂,我将人都遣了出去,就是怕你们讲究这些。日后不得已也就算了,只有我们一家人,这不是让我心里难受么?”之后转身,“快坐下说话。”

    太夫人与叶昔昭这才落座,抬眼打量虞绍筠。一袭色彩柔美的衣饰,略施脂粉,往日里那个不失纯真的女孩,如今仪态万方,眼神透着坚定。

    太夫人竭力克制着情绪,还是忍不住眼角微湿。

    叶昔昭打量之后,柔声问道:“进宫这么久,还好么?”

    “很好,一直都很好。”虞绍筠漾出了笑,转而坐到太夫人身边,将太夫人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腹部,语带撒娇的意味,“娘,您就快做外祖母了。”

    太夫人觉出她腹部微微隆起,讶然望向虞绍筠,“几个月了?”

    虞绍筠笑道:“已有三个多月了。我怕节外生枝,没敢声张,皇上也是有意成全,直到过了三个月,才将喜讯公之于众,册封我为贵妃。”

    承远王被杀之后,皇上没急着废后,依然将皇后囚禁在正宫。皇上身边佳丽无数,却无一人得贵妃封号。如此,虞绍筠也算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了。

    虞绍筠转而看向叶昔昭,“大嫂怎么没将明忻带来?”

    叶昔昭解释道:“初次进宫,就没有带明忻过来,怕她哭闹。”

    虞绍筠有些失落地道:“下次可一定要将我的侄女带来。”

    叶昔昭点头应下,“一定。”

    之后,虞绍筠心知母亲、大嫂最记挂的无非是她在宫内的情形,便将可喜之事一一说了。而对于侯府诸事,她自萧旬的手下皆以获悉,晓得其实没有几件可喜之事,提起来也只是徒惹伤怀,怕自己会忍不住掉泪,便刻意回避了。

    末了,虞绍筠道:“大哥不知何时才能班师回京,等他回来之后,让他提防着镇国将军秦家——淑妃在宫中与我暗中针锋相对,如今我又获封贵妃,她日后怕是要千方百计地针对我们虞家。”

    太夫人与叶昔昭闲时曾谈及这件事,此时闻言,俱是记在心里。

    因着是初次进宫,为了避免落人话柄,太夫人与叶昔昭停留了不到两刻钟便道辞离开。

    虞绍筠虽然满心不舍,可是为着来日方长,也只得咽下挽留的话,站在门口,目送亲人离开。直到两人身影转出宫门口,才不再克制情绪,潸然泪下。

    **

    秋季,忻姐儿到了七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在大炕上爬来爬去,能够扶着窗台站上许久。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需要人格外小心地照看。小家伙开始喜欢拿一些瓶瓶罐罐、易碎的摆设。花瓶里的鲜花也是她最喜欢的,常伸着小手执意要拿,注意力是谁也不能转移的。等拿到手里之后,不知何时便会将花瓣扯下往嘴里送。

    叶昔昭说了多少次也没用。有时候语气重了,她的女儿便会扁着小嘴泪汪汪地看着她。

    只在莲花畔还好,若是当着太夫人或是叶舒玄、孟氏的面,三个长辈都会嗔怪叶昔昭,将忻姐儿抱着好一番安抚。

    由此,叶昔昭的话,在长辈们面前,慢慢地开始被忻姐儿当成耳旁风。小家伙甚至多了些脾气,被申斥的时候,会大声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们无从明白的话,正经与叶昔昭叫起板来。

    叶昔昭暗自苦笑过多少回,这样下去的话,她是没能力管教女儿了。

    中秋节过后,太夫人与叶昔昭又去了宫里两次,宣旨太监特意私底下叮嘱叶昔昭:“届时夫人将大小姐也带去宫里,皇上与贵妃娘娘特地吩咐过的。”

    叶昔昭自然是依言行事。

    第一次,虞绍筠看着忻姐儿脸颊上那个小酒窝,笑道:“这一点像我。”

    第二次,虞绍筠宫中多了很多做工精致、心思巧妙的小物件儿。是皇上见她总是笑着提起小侄女,喜欢得紧,便命专人从速赶制了这些,赏给忻姐儿。

    **

    叶昔昭的身体在乔宸想尽办法调理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有了起色,病态一日日消减,气色慢慢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么容易疲惫。

    正房重新修缮完毕,她带着忻姐儿搬了回去。

    秋叶在萧瑟风中凋零飞舞的时候,叶昔昭等来了虞绍衡凯旋回京的消息。

    皇上亲自率领群臣出城相迎,犒赏这支虎狼之师。

    而这支虎狼之师的统帅将会获得怎样的封赏,是所有官员最好奇或是最担心的。

    虞绍衡平漠北、定京城、征西域,硬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场征战演变成了一场恣意驰骋的长袭,大小硬仗例无败绩。

    他是黎民百姓心中的英雄豪杰。

    他是帝王心中安邦定国的奇才。

    他凭借血肉之躯,穿越烽火狼烟,踏过腥风血雨,双手杀戮无疆。

    生死游走之间,他用区区数年光阴,换取无数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荣华。

    他已自风口浪尖挣脱而出,站在了荣华之巅。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到了金殿之上,虞绍衡交出虎符之后,婉拒皇上加官进爵的封赏,理由时战时负伤,新伤旧疾使得病痛不断,无精力再入朝堂。

    他只要回府养伤。

    皇上再三予以封赏。

    虞绍衡再三谢恩婉拒。

    皇上见他心意已决,将封赏暂行压下,让他先行回府静养,伤势渐缓之后再入朝堂。

    与虞绍衡态度一致的,还有叶昔寒、叶昔朗。兄弟二人谢恩婉拒皇上封赏。

    皇上与吏部尚书斟酌之下,册封叶昔寒骁骑参领,册封叶昔朗前锋参领。

    兄弟二人诚惶诚恐,却依然是态度坚决地谢恩婉拒。皇上苦笑之余,在他们各自的官职前分别加了个副字,二人这才叩头谢恩。

    之后,皇上召虞绍衡去御书房议事,中途又唤了萧旬、叶舒玄、吏部礼部尚书前去。

    虞绍衡回府的时间一再延后。

    太夫人并不介意这些,对等在房里的二夫人、三夫人摆手笑道:“都回房去吧。侯爷已经婉拒封赏、辞去官职,日后要在家中休养的日子还长着,回来不必兴师动众相迎,有话日后慢慢地说。”

    二夫人、三夫人称是离开。

    今日乔安给了忻姐儿一个玉质的小算盘,惹得忻姐儿爱不释手,午睡的时候依然玩儿得兴致盎然。

    等到叶昔昭午睡醒来,让乳母把忻姐儿抱到房里,忻姐儿却揉着眼睛开始闹脾气犯困,不肯跟着乳母回房,抱着叶昔昭不撒手。

    叶昔昭无奈,抱着忻姐儿去了东厢房,看着她入睡之后,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深秋的阳光在这时候暖融融的,抬眼望向湛蓝天空,看到大朵云絮悠然漂移。

    视线错转,看到有棱有角的四方院墙,便觉无趣。

    看惯了天高地远、波澜壮阔,再置身在这深宅大院之内,若无那个人陪在身边,怎样的景色,都少了一份趣味。

    她款步入室,转到东次间门外,觉出发簪松脱,这自然是拜忻姐儿所赐。回身正要唤人帮她重新绾发,听闻外面人带着惊喜、慌乱、畏惧,七嘴八舌地唤着“侯爷”。

    他终于回来了么?

    叶昔昭想快步迎出去,身形却僵在原地,心跳得厉害,唯有双眸还存着一份本能的清醒,望向厅堂门口。

    有人打了帘子,一道颀长身形闪入。

    虞绍衡在直觉牵引下望向她,缓步趋近。

    他愈发清瘦。

    他似是带回了路上的星月风沙,气息清冷肃杀。

    他心魂还未从战事中退离,目光凛冽锋锐。

    几步之遥,他行走过半时,唇角弯起,勾出似欢似悲的笑。在她面前站定时,笑意中的欢悲似被他揉碎,再撒入眼眸。

    身高的差距,距离的拉近,使得叶昔昭微扬了脸,凝视着他的容颜,又对上他视线。

    随着他眼波浮动起温柔的涟漪,她轻呼出一口气,弯了唇角,笑颜如花,缓缓绽放。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唤她的名字:“昔昭。”

    叶昔昭手臂扬起,缓缓环住他肩颈,将他勾低一些,语声很轻,有些沙哑:“真的回来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没入她发间,“回来了。”

    叶昔昭笑意愈显心安,踮起脚尖的功夫,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之后便问道:“要不要去看看女儿?”

    虞绍衡眼中闪过喜悦光芒,颔首微笑,“好。”

    叶昔昭寻到他的手,引着他徐徐走向门外,“午睡时分贪玩,到此时才乏了,刚睡下。”

    虞绍衡一面由她引着转出厅堂去往东厢房,一面侧目打量。

    湖蓝色的素软缎衫裙,清新淡雅。走在廊间,亭亭玉立,步态优雅从容。透过侧脸,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对他回来是自心底的平静淡然。

    甚至,可以让他认为,有些淡漠。

    一如她那些信件。

    即便写信不欲详谈诸事是为了说的多让他牵挂越多,那么久别团聚之时,她也不该是这般的平宁。

    思绪错转间,他目光微闪,明白过来。

    叶昔昭在这时打断他思绪,打了帘子催促道:“想什么呢?”

    虞绍衡走进厢房。

    乳母屈膝行礼,之后退到一角。

    虞绍衡视线径自落在临窗大炕上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他步履本就声音轻微,此时又刻意放轻放缓,担心自己将女儿惊醒。

    叶昔昭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小口小口啜着,视线却是不离那对父女。

    忻姐儿睡得正香甜。柔软漆黑的头发,映衬着白皙水嫩的肤色;低垂的眼睑下,睫毛纤长,微微卷翘;鼻梁挺翘,小嘴儿一抹淡淡的水红色;一只小手落在枕畔,手指微微蜷缩。

    这就是他的女儿,这就是让她历尽千辛万苦的他们的女儿。

    他永平侯的女儿,生于漠北,长于京城。

    虞绍衡回眸看向叶昔昭,目光几欲心碎,笑容含带感激。

    视线再度落到忻姐儿脸上,便不自觉地笑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忻姐儿柔韧的发丝,指腹又温柔滑过精致的眉宇,粉嫩的小脸儿。将那只落在枕畔的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托在掌心,笑着微微挑眉。

    将忻姐儿的小手轻轻塞到被子里的时候,忻姐儿嘟了嘟嘴,透着一些不耐烦,侧了脸。

    虞绍衡觉得有趣,极是轻柔地捏了捏她的小下巴。

    忻姐儿眉宇间的不耐消散,竟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虞绍衡的手无意识地又轻柔摩挲几下。

    忻姐儿也许是觉得痒,小脑瓜又动了动,唇角慢慢翘起来,绽出一朵微笑。

    虞绍衡为之动容。

    叶昔昭放下茶盏,到了他身边,轻声问:“想抱抱她么?”

    虞绍衡有些迟疑,亦是轻声道:“会不会惊醒她?”

    “我帮你啊。”叶昔昭笑着将忻姐儿连同小被子一起抱起来,送到虞绍衡面前。

    虞绍衡分外谨慎地接到臂弯。

    忻姐儿稍有挣扎,之后身形动了动,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再度陷入酣眠。

    虞绍衡凝视着忻姐儿,自心底漾出暖若春风的笑意。

    目光中的那份柔软、欣喜、感动,是叶昔昭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个心怀歉疚的父亲,看着他的女儿才会有的目光吧?

    抱着忻姐儿缓缓踱步,虞绍衡的视线游转在室内,一应陈设皆是娇柔或淡雅的颜色。

    转回到大炕前,他将忻姐儿轻轻放回原处,掖了掖被角,俯身吻了吻忻姐儿的额头。携了叶昔昭的手,带着几分留恋向外走去,“我还要去娘房里说说话。”

    叶昔昭看着脚下,“你受伤之事——”

    “只是搪塞之词。”

    “那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叶昔昭对他一笑,转而唤人服侍他,之后才道,“我等时辰到了,再带着忻姐儿去娘房里请安。”

    虞绍衡颔首。

    沐浴更衣之后,他去了太夫人房里之后,母子两个倾谈至黄昏,回到了正房。

    叶昔昭有些意外,“乔安方才把忻姐儿抱去她住处了——今日要提早去娘房里用饭么?我去命人接回来。”

    “不是。”虞绍衡揽住她身形,转入东次间。

    叶昔昭问道:“与我有话说?”

    “的确是。”虞绍衡在太师椅上落座,将她安置在膝上,“不必记挂别的事,我们好好说说话。”

    “好啊。”叶昔昭垂眸,认同的微笑,“我也正想与你说些事呢。你刚回来,我们不该相互隐瞒,出于善意也是不该。”

    虞绍衡温暖的双唇在她脸颊印下一吻,为着她这样的态度心安不少,“昔昭。”

    “嗯?”

    “不需你说,你听我说就好。”

    叶昔昭对上他明亮的眸子,迟疑地点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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