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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嗑登。

    听到开门的声音,正在拨弄算盘的永齐抬起头,见到来人,笑着站了起来,“新郎官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再不出来,我怕我会闷出病来。”

    上官武玥大步流星的跨入。

    永齐是管家永伯的儿子,也是他的左右手,两人可说是一起长大,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是朋友。

    上官武玥能说话的人不多,永齐是其中之一。

    “今天天高气爽,我们去游湖吧。”

    “也好。”永齐阖起帐本,“你十余日未来,这些帐我看得头大,原本就想等你回来后告假一天去骑马散心,现在虽然山头去不成,但游湖也不错。阿忠,你去叫王伯准备一下,少爷要游湖,阿义,你去采芳酒楼请咏诗姑娘过来唱曲,然后去司马府问问两位少爷有没有空。”

    吩咐完,两人一起踏出小楼。

    从晒布厂的外围走过,上千竹竿上晾着一块一块染好色的布料,红色黄色的迎风朝阳,极是壮观。

    各种色块中,隐约可见工人在其中穿梭。

    再几个月就要过冬,依照旧俗,无论贫富都会裁件新衣服过年,各式布匹需求大增,也因此,秋日就成了赶工的时日,也多亏老天爷赏饭,春日多雨,夏季湿热,夏末到秋末最适合晒布,既快速又干爽,要是太阳大些,当天就可以套第二次颜色。

    大致看了一下,两人旋即朝马房走去。

    “这十几日没什么事吧?”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永齐笑,“没什么事吧?”

    上官武玥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上官家已经二十三年没有再添人口了,多了个新娘子,能不能融入这个三代大家庭是很大的问题。

    何芍药比他预期的好很多。

    虽然不若传言中美丽、博学,但总笑脸迎人。

    “她说话有时有些古怪,其他的倒还好。”

    “古怪?口音吗?”

    “不是,有点孝子心性罢了。”他想起那个杏仁汤红豆汤,还有什么乌草汤的比喻,俊脸上透出一些笑意,“诗词不会半句,连字也写得奇差无比,力气倒是大得很,几个大丫头来说,少夫人这几天能出小院后,天天跑去池塘喂鲤鱼,下午还会去梅园跟两只刚出生的崽鹿玩。”

    永齐听了哈哈大笑,“听起来挺可爱的。”

    “所以我说她是孝心性。”

    不过这些事不能让长辈知道,不然会觉得这个小娘子不够庄重。

    原本叫几个大丫头留意,是怕她无聊,才要她们随时看着看看有什么需要,没想到居然收到这个报告,他已经吩咐下去,少夫人喂鲤鱼、跟崽鹿玩的事情,不准上报,一旦发现谁多嘴,立刻赶出去。

    “其实这样也不错,总比孙成好,以为是娶娘子,结果却像请了仙女回来供一样,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怠慢了县令大人的掌珠,原想攀关系做好事,结果更受罪,他现在对古玩生意事必躬亲,只为了拖延时间回家。”永齐笑停后,突然想到,“对了,秀儿还好吗?”

    “她也没什么好不好,就是那个样子。”

    永齐点点头,“也是。”

    他还记得秀儿刚到上官府里那日,十岁的小女孩,带了小小的包袱跟一封信,满脸风尘仆仆的疲惫。

    上官家虽然不差多一个人吃饭,但是,二夫人无所出,又因为出身寒微得不到老夫人的喜爱,在丝湖庄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余地,所以当时竟然没人对秀儿说“那你就留下来吧。”

    雕梁画栋的华丽厅堂,一片不欢迎的静默,秀儿难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后来,是当时才十五岁的武玥开口,“帮表小姐安排房间。”

    一句话,让秀儿得以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秀儿很聪明,很快知道,豪门深院,只有当家才有说话的权力,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对武玥从刚开始的感激之情,慢慢变成誓在必得之势。

    两年前,老夫人作三想把秀儿许给他,已经跟婉儿互定终身的他正想推辞,秀儿却已先大声嚷嚷起来,说什么除非表哥,否则不嫁,老夫人大概是气着了,不再提许婚的事情,一路蹉跎,秀儿转眼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年纪,十八。

    “武玥,其实你可以考虑收秀儿做小,虽然她有点小鼻子小眼睛,但至少这几年也替你孝顺了两位老夫人。”

    “目前不考虑。”

    “怎么?你不是也挺感激她的吗?”

    “你看,爷爷娶了两房,爷爷在世的时候,两房奶奶整日争宠,爹爹娶了三房,也是闹个没完,我可不想每次忙完生意回到家,两、三个女人围上来互相指责对方不是。”

    “我以为艳福会吸引你。”

    “那可不叫艳福。”上官武玥笑,“如果何芍药无所出,或者生不出儿子,到时再说,不过那至少也是三、五年后。”

    “那秀儿不是很可怜。”

    “秀儿不会可怜,因为我若要纳妾,绝不会收她。”

    那日第一次合桌吃饭,秀儿对芍药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一个表小姐都无礼至此,他实在很难想象,一旦收房,她会怎么跟芍药吵。

    从小看爷爷跟爹爹的妻妾吵吵闹闹,也真够累的。

    前几年奶奶一直要他先纳几房小妾,好先给上官家开枝散业时,他只想到咏诗,不过咏诗是唱曲的姑娘,一起饮酒猜令可以,但要收房,奶奶肯定不愿意,何况自己对咏诗充其量也只是欣赏。

    觉得她待人温和,落落大方,但还不到喜欢的地步。

    齐人之福不好享,因为对他来说,清闲,比艳福更重要。

    妻子,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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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并没有改变上官武玥多少——依然鸡鸣即起,让小娘子服侍他梳洗穿衣,然后两人在小院里一起吃早餐。

    接着,他会到城西的染院巡视,顺便看一下素丝麻等布材的质料如何,然后看染草染石的价格,更动货源。

    每两日下午看一次帐本。

    剩下的时间,他不是跟来访的友人对弈小酌,要不就是牵了马在城西的山头跑,偶尔也会去酒楼听小曲,每每到了晚餐时间才会回到府中。

    他对小娘子很满意。

    她虽然有些古怪,也不是很大家闺秀,但是性子平和,也能随遇而安,她从不吵着要他陪,不会吵着要他买东西,成亲几个月,她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买两对小白免。

    这不难,隔日他便派人去市集买了两对小白免回来。

    小娘子喜极了,搂着那几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蹭了半晌,亲手在小院里给白免做了窝,还给他们起了名字。

    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一个叫花开,一个叫富贵,说合起来就是吉祥如意,花开富贵。

    四只白兔是姊妹,各差一岁,从小相亲相爱,将来也要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上官武玥见她那么高兴,实在也不忍心告诉她,其实四只免子都是公的,他们可以被假设为四兄弟,但不会是四姊妹。

    几个丫头都说,少夫人虽然孩子心性,但待下人却是很好,从不大声说话,总是客客气气。

    娘亲常常来,有时拉着她一说就是整个下午,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话,她从不会不耐烦,对小时候的事情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表小姐来挑兴,她也当做没听到。

    她在江南丝湖庄很能自得其乐。

    喂鲤鱼,看小鹿,负责照顾花草的下人说,天气好时,少夫人常来花园赏花,或者带着绷子,在凉亭刺绣。

    何式绣法之精致,天下有名。

    一个绷子,几围丝线,她可以绣出金鲤、翠鸟,甚至大宅里的假山水,都可以被她留在绷子里。

    她先前给他做了鸳鸯戏水的新荷包,他没用,就放在抽屉里,她也没生气,说你不喜欢带荷包,那我给你绣披风吧,等冬天来了,总会用到,然后就看她把小圆绷换成架子,开始勾图。

    若是天气不好,她就在房间练字——小娘子的书法,散漫无章,毫无美感可言,至于错字之多,更是不在话下,连写个“绸”都会少一点,一望就知没有好好学习过。

    看她几乎天天都写,似乎真的很有心,所以曾经问她要不要请个女先生来教,小娘子的回答是不用,说是自己慢慢学就好了,就算一开始会错,多写几次总会对的,万一请人来教,那女先生口风又不紧的话,怕话传出去,丢上官家的脸,也丢何家的脸。

    能以家族为重,不愧是名门之女。

    上官武玥对这个小妻子满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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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匆匆而过。

    腊月,丝湖庄已经扑上一层薄薄的雪,庄子里上上下下,开始有种准备年节的气氛。

    长辈们能忙的事情不多,过年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大事,也因此,那日大寒过后,上官武玥一等事歇,便从城西的染院回府。

    先跟奶奶还有娘请安完,回到小院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小娘子没在书房里写字,那一窝吉祥如意、花开富贵乖乖的待在小厅的角落里。

    上官武玥微觉得奇怪,下着雪,她会跑到哪里去?

    正想叫人去找,一眼瞥见小冬走了进来。

    “少夫人呢?”

    “在睡呢。”

    “午时才刚没多久,怎么就在睡,是不是受寒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少夫人没说不舒服,就只是爱困,每日下午得睡足一个时辰,而且总要叫好几次才会醒。”

    他微蹙起眉,“以前就这样吗?”

    小冬想了想,“刚来的时候不是的,中秋过后少夫人就特别容易疲倦,腊月后睡得更多。”

    刚开始不是这样……

    该不会是……

    “少夫人中秋过后还有什么不同?”上官武玥极力压抑心中的期盼,“睡得多,吃饭方面呢?吃得多吗?”

    “刚来时不太吃甜食,点心盒子从来不怎么动的,可后来好像开始喜欢,现在则不太吃午饭,但果糕甜饼都会用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去请大夫来。”

    小冬一惊,少夫人生病了吗?想问,可少爷的脸色好古怪,好像很开心,但又不想让人家看出他很开心……

    “还发什么呆,快去。”

    “是、是。”

    小冬慌慌张张的走了。

    上官武玥进入内室,床边放着几个暖石,大红色的鸳鸯绣被明显隆起。

    小娘子侧着身,睡得很熟。

    应该是有了吧……如果有了就太好了……

    替她拢了拢了被角,看着她小小的脸庞,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仔细看过她,她的眉毛、鼻子、嘴巴、耳朵……

    不知道看了多久,小冬带着大夫回来了。

    上官武玥连忙起身,命小冬离开后才说:“大夫,我夫人这几日嗜睡易倦,下人说饮食也改变了不少。”

    “老朽先替夫人把把脉。”

    搭脉后,大夫闭上眼睛,细听了一会,睁开眼睛微笑道:“恭喜少爷,是喜脉。“

    上官武玥大喜,“真是喜脉?“

    “阴博阳别,谓之有子。“

    他一直以为传宗接代是他的义务,但现在内心的感觉却不是单纯的高兴,好像,还有一点激动。

    喜脉,真的是喜脉!

    他要当爹了呢。

    床上熟睡的孝儿肚子里有他的小孝儿。

    不知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最好,是女孩也没关系,一样是他的骨肉,他一定会很疼爱的,该取什么名字好……

    看着妻子的小脸,内心有种暖意逐渐涌现,柔软的,慢慢的,在四肢百骸蔓延,成亲快半年了,但一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有了“成家“的感觉。

    “你有喜了知道吗?”

    刚睡醒的小娘子一脸愕然,“有……有喜?”

    “孩子,宝宝,上官家的后代。”上官武玥好笑的看着她的反应,“你自己都没发现?”

    “我……我不知道……”天,天哪,有有有有有喜?“我以为是天气冷了,所以容易累……”

    这样想来,她的天癸已经数月未至……

    他笑,“你这个傻丫头。”

    虽然意外,但花开还是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简直是极好,“你很开心?”

    “当然。”他笑着反问她,“你呢?”

    “我……”

    她要有孩子了呢。

    夫君并不是她的,但孩子是。

    她的骨肉,她的血脉。

    跟姐妹们失散多年,她始终是一个人,虽然告诉自己,有天一定会再见面,但其实心知肚明,天下之在,要见面谈何容易,有时甚至会觉得,爹娘过世,姐妹分离,也许这一生一世,也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可是现在……

    花开将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腹部上——这里,有她的孩子。

    是她的。

    不再是一个人了……

    直到被人拥入怀里,直到有人在她耳边说别哭,花开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呜……”

    搂着怀中的笨孝儿,上官武玥轻轻笑了。

    这是第一次,他打从内心觉得他们是夫妻,甚至觉得,这是成亲之后,他们最亲密的一刻。

    因为共同的小生命而喜悦。

    而这喜悦是如此巨大,他一年笑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下午来得多。

    原来有了孩子的感觉,并不是他以为的“终于可以跟长辈交代”,比起交代,更合适的词汇是同喜。

    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分享喜悦。

    “别哭了,起来洗洗脸,该去吃晚饭了。”他轻声哄着她,“我们一起去跟奶奶还有娘报告这个好消息。”

    小娘子抬起头,花着一张脸对他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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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家今日的晚饭跟平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十菜两汤,依辈份入座,等奶奶入座拿筷后,就算开饭。

    花开觉得有点紧张,小手不自觉的捏紧,上官武玥发现,悄悄从桌下伸过手,轻轻的拍了拍她。

    “奶奶,我有事情跟您说。”

    老夫人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笑说:“玥儿怎么啦?突然这么正经,奶奶可不习惯。”

    “奶奶会高兴的。”上官武玥在桌下轻轻握专开的手,“娘子有喜了。”

    老夫人先是一怔,立即大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怎么敢这件事情捉弄奶奶。”

    三夫人立刻起身冲到儿子旁边,“什么时候知道的?多大了?有没有让大夫来看过?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得让厨房多煮点补品才有力气生。”

    姨奶奶插话,“哎哎,老天保佑,家里终于要有小娃儿了。”

    大夫人、二夫人很快的说:“恭喜娘,要抱曾孙了。“

    一阵叽哩呱啦。

    除了要当奶奶的三夫人之外,最高兴的就是老夫人了。

    三代单传啊……

    “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来人,掌灯,我要去祠堂上香。”

    闻言,上官武玥连忙阻止,“奶奶,先吃饭吧,天黑了,外面还下雪。”

    “不行,我得赶紧去跟你爷爷还有你爹说这个好消息。”说完就要起身。

    将近七旬的老太太依然十分硬朗,一副现在就要去祠堂,谁也无法阻止的样子。

    又是一阵“奶奶不要”、“姐姐明天再去吧”、“大嫂别这么急、”“娘,不如我带二妹三妹过去就好了”……此起彼落的劝阻中,花开嫩嫩的声音也加入了,“奶奶,外面雪大,明天……再去吧。”

    那小小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显得特别清楚,老夫人一怔,上官武玥乘机说:“奶奶,曾孙子让您明天再去呢。”

    曾孙子?

    好可爱的三个字。

    老夫人顿了顿,对花开露出慈爱的表情,“那就明天吧。”

    骚乱,总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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