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刚出宫不久,怜妃娘娘来过,这会子怕是还在偏殿等着呢。”

    “朕知道了。”

    德公公规规矩矩的跟在皇帝陛下后面一步远,一边尽可详细的禀报着宫里的主要动静,尽管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到口的话几度在喉咙间打了个滚儿,还是被生生吞了下去,愣是没敢问出口。

    今晚的皇上很不对劲,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自家主子这一趟出宫时间不短,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但主子爷明明出宫时是和谨姑娘一起的,回来却是一个人,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酒味,人看起来是很清醒,可老太监在璟辕帝身边伺候了好几年,多少能摸清这位爷的脾性。

    能让主子如此失态的,怕是也只有那一位了……

    在心中无声的叹息一声,临进九重殿,德公公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皇上,要不奴才让御膳房送碗解酒汤过来?”

    “不用,你下去吧。”

    屏退了左右,一撩袍摆跨进了寝宫,萧厉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了点,神色难明的看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旋身,将灯挂在了大殿上方。

    “皇上。”

    一道窈窕倩影从内殿缓步行出,见到萧厉,素来淡然宁静的脸上多了一分欣喜。

    萧厉伫立在大殿中央,听到熟悉的声音,一直定在上方的视线挪开,转过头去看向来人,一向冷峻透着戾气的龙颜上多了一分温度:“落尘,这个时辰不休息,怎么过来了。”

    林落尘莲步款款,眉眼间带着旁人没有的亲昵,几丝打趣:“臣妾如果不来看看皇上,皇上怕是都都忘了落尘这个人。”

    说完又自觉别扭的轻摇螓首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在皇上面前自称臣妾,落尘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就没必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自在便好。”

    萧厉几步行到书案前坐下,端过茶盏慢慢的品着,茶是冷的,却格外的醒神。

    “皇上,你喝酒了。”

    浅淡的酒香卷入鼻尖,林落尘嗅觉灵敏,即便坐在书案对面的矮榻上也嗅出了那缕撩人酒香,轻叹一声,看着他轻声喃喃,目光却凝着萧厉的侧脸上,片刻不移,她清雅秀丽的面容在火光中透出一抹莫名的晦暗。

    一瞬不瞬看了萧厉片刻,林落尘起身,绕过书案至萧厉身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眷恋般的沉迷着舍不得离开。

    “别喝了,冷茶伤身。”看着眼睑轻合,面容静淡的天子,林落尘从他手中夺过茶盏,抬手轻轻抚住微醺之下萧厉紧皱的眉峰,“还是让人送碗解酒汤过来罢。”

    背后的温香软玉,让萧厉不知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不着痕迹的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带着一股酒后的低哑,华丽而魅惑。“朕清醒得很,夜了,回去休息吧。”

    见他避开自己,林落尘望着空空的双手,脸上的温存笑容终是维持不下去,唇边换上了涩意:“皇上,听说你今晚和谨姑娘一起出宫了——”

    九重殿里寂静幽冷,烛火正在燃烧,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你过来就是想问朕这个?”萧厉背对着她,声音淡淡,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掩不住微醺酒意。

    林落尘撇去心头的难言滋味,轻笑了一下,缓缓的在他刚才坐的位置落坐,侧着身子,雪白的指尖轻抚着那副他用过的茶盏,动作不知觉间带着股奇异的暧昧。

    “如果我说是呢?这么多年了,皇上心里的人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一个,落尘自知及不上姐姐,输得心服口服,但谁也不能否认落尘对皇上的感情。若皇上哪一天对除了姐姐以外旁的女子动了心,落尘苦守多年都未曾得到的,却让旁人轻易夺了去,又怎会甘心,我又怎能做到不闻不问。”

    林落尘自嘲般的轻轻的说着,被烛火映得若隐若现的神情上却没有半分的藏掖,不再是人前诸事滴水不露的怜妃,直白的在心慕男人面前道明心迹。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不知饱含了多少苦楚和艰涩:“陛下,不要忘了我们最初的约定,我们的约定里,没有苏谨儿,不要让她成为一个意外。这些年你为姐姐做了那么多,这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她肯踏出那个地方,正是挽回姐姐心的时候,姐姐要是看到你身边已经有了人,对皇上的误会就只会愈发的加深,皇上跟前能人无数,又岂会缺一个女官,若是腻了,就放苏谨儿走吧。”

    “这是朕的私事。”萧厉昂身立在窗前,狭长的眼飞挑入鬓,黝黑的眸像是覆着一层薄冰,冷冽无痕,他直视着书案旁的林落尘,冷峻的面容漠然之中带着帝王的威压:“怜妃,你逾越了。”

    天子那电光火石间的一瞥,心细如发的林落尘丝毫未漏,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犹如三尺青锋,割喉削骨一般锐利似芒。

    “皇上……”林落尘迎着那双看似平静无痕的眼,脊背上一片冰凉。

    利眼如刀,她似乎有一种错觉,只要再接着说下去,极有可能就被这刀凌迟刮骨。

    果然还是已经晚了么,她本来只是想试上一试,可他这般模样,分明就是对苏谨儿动了心!

    林落尘一阵怔愣,旁人都道皇上冷心无情,唯有对她是特殊的,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唯一能胜过别的嫔妃的地方,无非就是跟天子少年相识的交情,还有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牵连了。

    萧厉给她的那份特殊,从来都是有限度的。

    当下只能默默的咽下心头苦楚,良久才找回一点声音道:“皇上要是恼我了,大可以治臣妾的罪,落尘甘愿受罚。”

    萧厉有些烦躁的看向窗外,殿外的回廊上洒满了宫灯的斑驳光影:“朕什么时候说过要罚你了,你执意要进宫,朕如你所愿,落尘,朕很早以前就说过,即便让你进了宫,朕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皇上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那时候因为有姐姐在,所以臣妾想着,就算是默默守在皇上身边也是好的,可现在呢,皇上还敢说你的心里装的是姐姐?”

    林落尘一听到他的话,静淡如水的性子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一直很注重仪容的她声调都难得的提了几分。

    看着萧厉沉默不语,她的心也跟着一寸寸绝望起来。

    他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他承认了——

    林落尘笑得凄楚:“你我自小相识,皇上和苏谨儿不过只接触不到短短一月,难道十几年的相处还敌不过皇上跟她的这几天?你能喜欢姐姐,能喜欢苏谨儿,为何就不能喜欢我?”

    萧厉神色淡然,眼眸轻垂,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深邃。

    “你何曾听到朕说喜欢谁过,有些事强求不得的,等哪天你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可以随时告诉朕。”

    “后悔?”

    林落尘清丽如玉的面容上逸出痴然,目光直视着他:“皇上,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强求,落尘是你的妃子,我的人,我的心,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就算老死在这后宫,我也不会有半点后悔。”

    她说着伸出手,宫袖顺着动作滑至手肘,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只是那雪臂上,一大块红色的疤痕像是一个烙印,丑陋而狰狞的盘旋其上,像是世间最上等的雪玉陶瓷被沾染上了污垢。

    察觉到萧厉投来的视线,林落尘指尖点在那块疤痕上,温柔的抚摸着:“皇上还记得落尘臂上这处伤的缘由么。”

    静静的看着,显然被这道伤痕勾起了过往的记忆,萧厉面色柔和了一点,沉声道:“是朕欠你的。”

    林落尘兀自摇头,苦笑的陷入了回忆中:“不是的,这道疤其实是能消去的,只是我当初太过固执不肯用药,以为这样,那个叫阿厉的小哥哥就不会忘掉我。皇上还记得吗,我们初识的第一年,皇上尚还住在容华殿的时候。容华殿一次失火,那几日你正卧病在床,殿里伺候的宫人都被人动了手脚,大火来的时候没有一个活着逃出去。当时我和家中小弟被爷爷带进宫,在宫中玩起了捉迷藏,我不小心闯进了容华殿,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大殿就烧了起来,我害怕想要逃出去,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了病得意识不清的皇上。当时不过七八岁,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到一半又掉头折回去,现在想想,或许从第一眼看到皇上的时候,落尘就已经注定要陷进这番情劫了。”

    情至深处,求而不得,连每一句话,每一下呼吸都是痛的,林落尘控制不住的落了泪:“皇上费尽心思的对姐姐好,可是姐姐她如何,她永远都只会一味的恨皇上J上不顾群臣反对让苏谨儿入朝,难道就没听过关于她的种种?姐姐就罢了,她凭什么!”

    萧厉至始至终都冷静无比的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他精致如画的冷峻容颜投下几道暗影,乌黑的眸子在摇曳的烛火中,闪过几丝粼粼波光。“朕欠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朕开口,除了这一样给不了你,别的朕都不会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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