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悬摇摇摆摆地跑来,依偎在钱心仪的脚下,轻咬着她的裙摆,像是在撒娇。

    “它跟你很亲呢。”杜缇峰走了过来。

    “漂亮并不是它唯一的优点,它最大的优点是会撒娇。”

    钱心仪微笑,蹲下身子,将雪白的悬抱起来,修长的,整洁的手指,在阳光下,是那么地温柔。

    这样的手,这样的拥抱,夺走了谁的灵魂。

    如果那手指一根一根地折断是什么感觉呢?

    杜缇峰突然感到全身发冷,可怕的念头一再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才发现,失心疯原来可以遗传。

    一个人缓缓地从远处走过来,虽然人到中年,却丰采不减,他的目光冷峻,望着钱心仪。

    钱心仪缓缓抬起头,迎上来人的目光。

    有点眼熟。

    她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她想多了。也许他只是跟杜缇峰长得有点像。

    “爹——”杜缇峰声音有点岔,他的心在颤抖。

    杜缇峰和杜缇莹的老爹,那么,他恨钱心仪也说得过去的,他想必也知道,杜缇莹的旧病复发与她脱不了关系。

    杜守城抿嘴笑了一下,他的笑容里有残忍的嗜血的味道。

    他直向房间的门走去,站在门口,回首眼眸扫上钱心仪的脸,“来吧,你应该进去看看。”

    “好啊。”钱心仪针锋相对的望着他,回答。

    她走进去,那只白色的悬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脚后。

    ……

    偌大的房间,偌大的床,鸳鸯锦被,粉红色的罗帐,都是她喜欢的。

    此刻,杜缇莹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静静地闭着,脸色极苍白,只有微微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也许,在梦里她很幸福,肆意的爱,肆意地恨,肆意地哭,肆意地笑。

    唐宝明坐在床前,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没有复杂,清澈如水。

    “你们把我的女儿逼到了这个下场。”杜守城的语调带着浓重的悲伤的嘲弄。

    他不看杜缇莹,不看任何人。

    唐宝明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对于杜缇莹,他是有愧疚的,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并不是沿着他思想的轨迹去发生,他只能顺着自己的思想去做,却阻止不了别人的命运,阻止不了一场场的悲剧去复来。

    钱心仪紧紧地握住唐宝明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十分坚决。

    “我杜守城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杜守城望着唐宝明,嘴角带着一抹残酷的微笑。

    “随便你。”唐宝明淡淡然,黑暗隐藏在黑色的瞳孔之下。

    “我不会对付你。”杜守城说话时,目光转向了钱心仪的脸。

    唐宝明的心瞬间往下沉,手微微颤抖,钱心仪感觉到了,握得更紧,无论什么样的打击,她都将和他一起承受。

    “原来真的是你。”是杜缇峰,透着绝望的声音。

    杜守城并没有看到杜缇峰的绝望,因为当他对一个人已失望的时候,是不会理会那人的感受。

    “我本来可以杀了她的,但我没有这么做。”杜守城惨淡一笑。

    钱心仪眼里满是疑惑,一个念头掠过她的脑海,“杜老先生,我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杜守城笑了,“没错,那天晚上我和哈全在房里谈话,你在外面看了好久,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在外面。”

    “并没有好久,只是一会。”

    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他不知道的?唐宝明脸色参白,失声问道:“你见过上叔父?”

    “没错。”杜守城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那种只有看着别人痛苦,自己才会有点欣慰的意味。

    “为什么?”唐宝明的眼神冰冷。

    杜守城却叹了一口气,缓缓回答:“我并没有杀他,也不知道是谁杀的他。”

    唐宝明的身体微微椅,钱心仪尽自己所有的能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似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到他的身体里。

    “爹,你找哈全王爷做什么?”杜缇峰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杜守城摇摇头,缓缓道:“人都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爹,你说清楚。”杜守城不想说,杜缇峰却执意要追问到底。

    杜守城望望他,又望望唐宝明,神情平静,波澜不惊。

    “有人不想他回京,我想警告他,可他执意要回去。他说,他一定要回去看看,他最宝贵的东西。”

    唐宝明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我当时跟他说,你不该回去,你放心不下的人,现在可以放心了,因为我会替你照顾他,用我的女儿作保证。”

    杜守城说话的时候,唐宝明的身体在一下一下地颤抖,但他不会倒下,因为有钱心仪在他身边。

    “他最宝贵的东西,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唐宝明。”

    唐宝明脸色霎白,伤口抽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弯腰下去,钱心仪抱着他的背,关切地看着他。

    别人说了些什么对她都并不重要,唐宝明对她才是最重要的,唯一的重要。

    那只白色的悬,依然依偎在钱心仪的脚边,很是乖巧。

    它睁着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失去兴趣,伏下睡觉。

    杜守城继续往下说:“我跟他说,我的女儿嫁给了唐宝明,咱们也算是亲戚了,这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奇怪地笑了,很自嘲的笑,笑得快要掉泪了。

    他沙哑着声音说:“哈全当时说,不是的。他说,宝明爱的人不是缇莹。”

    唐宝明骤然瞪大眼睛,是惊愕。他并未对叔父提起钱心仪,也许提过,却没有详细讲过。

    钱心仪在这个时候看了一眼唐宝明,眼神复杂,但是温柔。

    唐宝明感觉到了,他伸出手,拥住钱心仪,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交给他,旁若无人。

    杜守城眯起眼睛,冷漠地望着他们,长长叹一口气,道:“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杜缇峰的眼神,是偏执的怨恨。

    “是吗?”杜守城玩味地笑笑,道,“你其实嫉妒得发疯,你一定忍得很难受吧?为了这个女人,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可以对付,你却不敢碰一下这个女人。你真的很可悲。”

    杜缇峰脸色铁青,突然拔出身上的佩剑,指着他,“你应该知道,失心疯可能会遗传。”

    “你要杀我吗?这就是我最宠最爱的儿子,这是我的报应。”杜守城大笑起来,笑得疯狂,笑得沧桑,笑得凄厉。

    “你宠的不是我,爱的也不是我,是娘,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延续。娘亲为什么死?”杜缇峰突然扔下剑,奔了出去。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杜守城笑声渐渐转为痛苦的哭声。

    唐宝明的身体还在颤抖,他想到了叔父的尸体,还有过往的种种,他粗重地喘着气。

    “哈全王爷是你杀的吗?”

    杜守城想也不想就回答:“不是。”

    “我相信你。”唐宝明深凝着他,“你知道谁要杀他?”

    “我知道,可我不会说的。”杜守城回答得坚决。

    “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留在三水县?”

    杜守城缄默了。

    唐宝明却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来找钱心仪的。”

    他说话时,看着钱心仪,目光温柔得像蓝色月光,这一次,不用再遮掩。

    钱心仪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不再闪躲。

    笑意,在她的嘴角漫延;幸福,从屋里漫延向世界。

    杜守城从唐宝明看到了钱心仪,又从钱心仪看到了唐宝明,他的眼神带着迷惑。

    “他是来帮我找我的爱人,所以他留下了一个玫瑰银饰,他知道那是我爱人所喜欢的东西,所以他准备了一对戒指,送给我和我最爱的人。”

    “唐——哈——全!”杜守城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一拳将木桌子打碎。

    “无论谁杀死了叔父,凶手都要付出代价。”

    唐宝明抛下一句话,拉着钱心仪走出门去,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再分开。

    在出门后,他们仍能听到震天的响声,但这响声,仍没能让杜缇莹从梦中醒来。

    ……

    走出去时,唐宝明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温柔地望向钱心仪,他的身边有她,这样就够了。

    他们浪费的时候太多了,他们要找回那些失去的时光。

    钱心仪微微地笑着,天真得像个孩子,阳光将她染上了神圣的色彩。

    唐宝明轻柔地吻着她的额头,那阳光的气息,始终是他的魂牵梦萦。

    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京都。

    这一回,钱心仪终于找回了她的根,她要落地,生根,发芽。

    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只有唐宝明在收拾,而钱心仪大喇喇地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花儿盛开,小鸟歌唱。

    “舍不得这里?”他温柔地问。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有你,到处都是家。”

    “贫嘴。”他捏着她的鼻子,心里却甜得像蜜。

    “真话!”她争辩,也去捏他的鼻子。

    “有多真?”

    “闭上眼睛。”

    他听话地闭上眼睛。

    她柔柔的唇,吻住他的唇,爱意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哎呀,你怎么咬我?”

    “我饿啊。”

    “你发疯啊,现在深更半夜。”

    “我就要吃东西嘛。陪我出去找吃的,好不好嘛?”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磨蹭着。

    “好嘛。我是受虐狂。”他有点无奈,要起身,还不忘勒索她,“先给我一个吻。”

    “这简单。”

    “啵”好大一个吻。

    人迹罕至的街头,竟然还真有摊子没打烊。

    在等着面条上桌的钱心仪,无聊地把手上的两只筷子转过来,又转过去。

    “很饿啊?”唐宝明关心地问,但惺忪睡眼,明显没睡饱,被旁边的女人虐待过。

    “不是啊。”钱心仪低着头,看筷子,不看人。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不是真饿,只是兴奋得眼不着,想出来吹吹风。这都是老毛病了。

    “筷子比我好看?”唐宝明故意压着嘴角微笑的意图,板起脸说话。

    “都比你好看。”钱心仪撇撇嘴角,充满了笑意,眼睛泛着光,整个人都泛着光。

    “真的?”他一本正经地问。

    “不知道啊。”她抬头望着天,像是在跟天空说话。

    “你问它嘛。”说着,把自己脖子上的玫瑰链子拿出来。

    唐宝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眼神鬼鬼的,“你一直都带着啊?”

    “不错啊,可以辟邪呢。”她压抑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满是柔情地望着他。

    他故意不看她,淡淡地说:“看你,像吃了蜜似的,也不用吃面了。”

    “什么嘛,你整天板着张脸,你不累,人家看着都累。”

    “谁让娘亲生得我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叹气。

    她突然向他扑过去,捏住他两边的脸颊,“笑啊笑啊……”

    “别搞我的脸!”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

    两个欢乐的人,眼里只有彼此。

    却,一个影子,在他们的周围浮荡着,如影随形。

    那影子由他们的房子尾随到面摊,又从面摊尾随回房子。

    房间里,乌灯漆火的,可那微妙的靡靡之音,却像鬼抓住了人的心。

    是杜缇峰,他知道唐宝明和钱心仪要回去了,可他,永远都回不去了。他越出了他本来的生活轨道,回不去了。

    丁香花开了,到处都充满了暖意,但他觉得这个世界,无比冰冷。

    “你不会嫉妒得发疯吗?”父亲曾那样问过他。

    是的,他其实嫉妒得发疯,像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梦魇。

    雪利的剑,在月光照耀下闪着寒光,震动心弦。

    他嫉妒得发疯,他无意否认,他无法避开。

    他的出现,惊动了两个正在水乳。交融的人,他们诧异地望着他。

    杜缇峰眼眶深陷,憔悴不堪,带着病态般的忧郁。

    “缇峰……”钱心仪试着轻轻地唤他。如果她没有猜错,杜缇峰有精神疾病,而且濒临病发。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他的情绪。

    杜缇峰望着他,哭着说:“不要再对别人笑,只要有人呼吸着和你一样的空气,我就恨不得把所有的存在都抹掉。看我一眼,好吗?”

    他手里的剑,架上她的脖子,很轻。

    他想,只要她不存在,所有的痛苦都不复。

    他发疯一样吻她,钱心仪满脸都是泪水,有自己的,有他的,她羞愤地用力咬下。

    于是,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满嘴的血,他没有去擦,怎么都好,要恨就恨得彻底吧,总比什么都不记得的好。

    “我是注视你最久的人。看我一眼,好吗?”他沙哑着声音对她说。

    钱心仪垂着头,抿着唇,若有所思,可能是痛苦,可能是失望。

    “缇峰,把剑放下。”唐宝明的声音在颤抖。

    “我以为你一直都是那么镇定。”杜缇峰嘲弄地笑笑。

    但他能嘲弄谁呢,他才是被世人遗弃的人。

    钱心仪终于抬起头来,杜缇峰终于看到了她的眼睛,她没有表情,眼睛直直地穿透他,光,打在她的脸上,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只是一个眼神,却击溃了杜缇峰所有的心理防线,令他溃不成军。

    丢下剑,泪如雨下,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转身离开,不想再看任何人。

    背后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像是遥远的隔世记忆。

    他以为他可以做到,不再去想,不再去看。

    可是,他输给了自己。

    也许说,从一开始,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伤害自己,或者伤害钱心仪。

    但是实际上,他别无选择。别无选择,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爱你!我会为你除去一切的障碍。现在,这个障碍就是我。”

    他缓缓地举起剑,抹向自己的脖子,他看见了,红色。

    在晦暗里漆黑中的那个美梦,从镜里看不到的一份阵痛,像,红尘掠过一样,沉重。

    ……

    没有预料到,这一次到三水县,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没有预料到他失去了一位叔父,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也没预料到,这辈子还会遇上钱心仪。

    叔父用生命给他寻找爱情,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用戒指,紧紧地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也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马车上,钱心仪拿出一个盒子,笑着说:“送给你的,看看是什么。”

    “不会是炸药吧?”唐宝明望着盒子,开玩笑说。

    “不要还我。好心没好报。”钱心仪作势要抢。

    “要要要。”唐宝明赶紧把盒子往怀里收,又说,“难得你小气鬼送一回东西给我,怎能不要。”

    钱心仪眨着眼睛,说:“快点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唐宝明缓缓打开盒子,愣住了。

    是个莲花蜡雕,跟以前的那个,一模一样,花瓣上面是有两个人的。

    “两年前我没能送给你,这次,我不想再抱恨。”

    “原来……对不起。”唐宝明热泪盈眶。

    “别说话。”她靠进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唐宝明伸出手去,抱着她,失而复得的感觉,不再只是梦中的幻想。

    没过一会,钱心仪就睡着了,睡得还不老实,但唐宝明却一直紧紧地拥着她,温暖萦绕在他们身边。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悄无声息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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