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已无法消愁了,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有人说过,哭能减压,她真的好想好想试一试,可她怎么也哭不出来。

    心里的郁闷,无处泄渲了,甚至她有想过,一觉睡下去以后,永远都不要醒来,那就真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砰砰砰!敲门声声声敲敲心坎。

    钱心仪犹豫了一下,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唐宝明,大无畏地望着她。他头发凌乱,脸上尘污血污都有,衣服破烂,还染了血迹。

    她看得傻了眼,愣在那里。

    唐宝明摇椅晃地进屋去,气息微弱地说:“一支箭从我面前飞来,差点就射中我了,我以为自己一定完了,岂料……我还有一点运气……”

    他疲惫地坐下来,身体嵌软椅里,侧着头,眼睑低垂。

    “你身上的血?”钱心仪关起门,向他走来。

    “你放心,这不是我的血,别人的血。我看着桃花在我面前倒下,血溅得我一身都是,温暖的血。她一直望着我,我知道她是死不瞑目的。”

    钱心仪抚着椅子背站着,一双手在发抖,虽然她没看到他所说的,但她能想像得到,桃花那凄厉的惨叫声。

    “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跟你玩这种死亡游戏,死的人一定是我。”

    他缓缓回头正视她,带点讽刺的笑容道:“因为我不够你狠毒!所以,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不再介意。从春华哥死的那天开始,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爱你。”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就像事不关已。

    “如果不是因为你,春华哥是不会死的,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他已万念俱灰,站起来走到桌前,拿起杯子自斟自饮起来。

    钱心仪不屑地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什么叫过分?”

    唐宝明放下酒杯,醉眼半眯地回头看她,“如果你还是想置我于死地,今晚将是你最后一个机会。”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怕没听清楚时,他又已说:“因为过了今晚,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说完,喝下杯里的酒,出门去。

    钱心仪呆若木鸡。

    ……

    一整夜,钱心仪都无法入睡,伏在窗台上,看着窗外变黑,又变白。

    唐宝明一身白衣,俊美出尘,脸上有了微微笑容,向她走来,“早安!”

    钱心仪动了动身体,才发现僵坐得太久,四肢都麻木了,她浅淡地笑道:“真的怕了我?不走不行?”

    他从外面趴在她趴过的窗台上,淡然道:“不是怕,而且觉得没必要。”

    钱心仪拨弄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坐在镜前补妆,“既然不怕,那何妨多留一点。”

    唐宝明从窗前翻身进屋,坐在她身后,望着镜中美艳的她,问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没有,想找些朋友来给你饯行而已。”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望着镜中投影出来的他,“如果你真有办法出得了城门。”

    唐宝明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四周张望,缓缓道:“在这个时候,还有那么多人跟你疯,我真是低估了这间宅子的魔力。”

    停了一下,他又道:“不,应该说,是低估了你的吸引力。”

    “如果你想更热闹,不妨就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头靠往椅背,目光游移不定。

    ……

    后院,呛鼻的浓烟从房门飘出,升上天空,久久不散。

    前殿,钱心仪慵懒地坐在虎皮大椅上,一袭滚着金丝线的红色织锦包裹着她成熟姣美的身段,乌黑的秀发流泄,五官细致而绝美,唇瓣勾起一丝淡笑,神态佣懒,却高贵美丽。

    她看起来是赢了。

    歌声,舞蹈,美味佳肴,美酒飘香,热闹极了,是她一手安排的。

    怜儿急匆匆地奔进来,在她的耳旁悄悄地说了一句。

    她脸色变了变,起身往外走去。

    推开唐宝明的房门,发现他坐在火盆旁,一张一张,将纸片丢进火盆里,火燃起,烟飘起。

    钱心仪被呛得咳了几声。

    唐宝明抬口起头来看她,带点嘲讽道:“你不会以为我是想自杀吧?”

    她怔住了,因为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冷笑说:“没有人值得我自杀。反正要走了,我只是烧掉一些没用的东西。”

    “喔。”掩饰去失望,她点点头,耸耸肩。

    过了半晌,钱心仪顾目流盼,道:“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今天这个饯行派对是我特地为你办的。”

    唐宝明咬着手指,若有所思。

    她望着他,笑得明媚,“怎么?思前想后又不想走了?”

    过了片刻,唐宝明沉吟着说:“我刚才在想,如果我们两个有一个稍微笨一点,我们会不会到如斯地步?”

    她不敢承认自己的心虚,傲然道:“现在不错啊,各走各路,大家都开心。你不用再算我,我也不用再算你,不错。”

    唐宝明站起来,望了一眼四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我走了以后,你要保重你自己。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由头来过的。”

    “我自然会保重。”

    “其实,不到最后关头,我都不想出此下策。”

    “怎么,现在是最后关头了吗?”

    他背对她而立,平静地说:“没错。那天,晋王府的一面墙倒了下来,那泥土压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像睡在棺材里。我以为自己一点都不介意,或者……我迟早像春华哥和元杰哥一样被你害死,谁知我大喊救命。”

    他突然走到她身后,扬声道:“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被你玩弄。”

    她冷傲地摇曳着裙摆,慢慢走向窗台。

    他追上去,又说:“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你。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让它过去算了。所以,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你都千万别留我。”

    最后望她一眼,不再留恋,他终于走出门口,钱心仪紧步追出门去。

    怜儿奔过来,喊道:“姑爷,你要去哪里?”

    “好好照顾你的小姐。”

    是时候曲终,人散了,他凄然一笑,便挥剑斩断前尘旧事,风清,云淡。

    压抑,压抑,一瞬间的压抑,似乎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钱心仪终于无力地倒下,缩到墙角里去,如受伤的幼兽般,压抑痛哭近乎无声。

    终于是哭出来了,可是,这哭,是失去一个人的极度崩溃,好像全世界,原来只有一个孤独和寂寞的她。

    ……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像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我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

    声声如杜鹃啼血,周而复始地唱着,字字如宿命般写进她的生命里。

    不知何时,心依已经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心依眼睛显得有点浮肿,应该是没睡好。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了。

    钱心仪心里有点感动,柔声问道:“你的精神不大好,回去休息吧。”

    “我不想休息。”心依说。

    “你还是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是吗?”

    “假如我能想起以前的事,就算立刻死了都愿意。”

    “可是……”钱心仪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突然,心依手里多了柄精光闪闪的匕首,直逼着钱心仪的咽喉。

    钱心仪吓得花容失色,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心依凝视着她,缓缓道:“有人告诉我,你是我的敌人,就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

    钱心仪又是一惊,问道:“你可认识那个人?”

    心依想了想,才说:“我好像不认识他。”

    “但你认识我,我是你姐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而相信他呢?”

    心依低头细细想着她的话,匕首已“咣”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要置她于死地?钱心仪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

    窗外日色将落未落,犹未黄昏,跟她的梦境,一模一样。

    可惜……可惜那与她并肩看彩霞的人,走了。

    自西向东的风,静静淹没所有潮湿的记忆。

    突然,一柄冰冷的长剑穿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已架在她嫩白纤细的脖子上。

    她自然也瞧见了那瘦窄的人影,全身都被一件黑得发光的衣服紧紧裹住,一双黑多白少的眸子不停地眨动,看起来好像鬼魅窥人,有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钱心仪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火机?你怎么会在这里?”

    火机立刻掩住她的嘴,自窗口翻身进了房间,将她推到床上,撕扯下床罩两旁的布条,捆住她的双手,绑在床头,双用一条手绢塞到她的嘴里。

    他要干什么?

    钱心仪拼命地挣扎,拼命地甩着头,她双腕被布条磨破了皮,却仍死命想挣脱它,愤愤地瞪着火机。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把我害得国破家亡,所以,就算我要死,也要你陪葬。”

    钱心仪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如受伤的野兽般缩着身子,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火机本想杀死她的,终究是不忍,他胸口中的怒气渐渐平息,瞪视着她说:“如果你不叫喊,我就拿开布。”

    钱心仪连忙点头,她不再挣扎。

    火机拿开她嘴上的手绢,疲惫地坐到一旁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怪不得我的,你们把我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有什么遗言你就说吧。”

    钱心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是不是你让心依来杀我的?”

    火机目光灼灼,道:“你说得没错,可惜,她还没完全傻。”

    钱心仪娇喝道:“够了,你害她还不够吗?你就放过她吧,有什么,你冲我来。”

    火机瞪着眼睛瞧着她,似乎在奇怪,坏笑道:“你凭什么理直气壮?难道你没分吗?因为你妒忌她,所以你故意抢走她的一切,因为你想证明,可怜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我没有。”钱心仪大声反驳。

    “你有。”

    钱心仪放弃,软下来,眼睑低垂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对,没用了。因为咱们都要死了。”火机咬牙切齿地说。

    她冷笑道:“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父皇死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也不想啊,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像狗一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还没到不可挽回。”

    火机摇头道:“不,你根本就不知道,已经不可挽回了……”他突然跳了起来,抓起一把椅子就要断了,怒喝道:“我们都上了唐玄厚和唐宝明两父子的当,我被他们骗了。”

    钱心仪听得呆了,她依稀察觉有点不正常,愣愣地问道:“怎么回事?”

    火机看她的样子,看来她也是被骗了,沉声道:“唐玄厚是假死,现在他恐怕已经很得意地坐在龙椅上了。”

    冷冰冰的残酷真相,猝不及防地向钱心仪扑过来,“唐玄厚没死?他没死?”

    顿时,她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原来她才是被人耍得团团转的那个。

    唐玄厚还活着,唐宝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们是什么时候起谋划复兴的?也许是从唐玄厚离开西京的那天起,只是她这个外人不知道而已。

    那她一手策划的这场风花雪月的韵事,嘲笑了的,只有她自己,原来,唐宝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他的一个掩护而已。

    她一直以为自己赢了,却原来是输得最惨的一个。

    这一刻,她真的欲哭无泪。

    火机不安好心地笑道:“你如果不死,又可以当太子妃了。”

    钱心仪冷冷地道:“你现在来嘲笑我有意思吗?咱们是同情相怜,同仇敌忾。”

    火机突然笑了,“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你除了想到死?难道就想不到别的了吗?”她最不屑轻易轻生的人。

    其实,火机也不是不想求生,只是他心里很清楚,唐宝明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笑道:“咱们找一个浪漫的地方,一起殉情,岂不是很浪漫。数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不甘心啊。

    火机眼睛一瞪,怒得有点入了魔,“你难道不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我不……”

    两字才出,火机突然拿起一把剑,横在钱心仪的脖子上,愤怒地说:“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

    看来火机真的被逼疯了,钱心仪唯有拖延时间,她怯笑着说:“一起死也真是浪漫,人反正都得死,总比孤零零地死好。”

    她随口胡谄了一堆的歪理。

    “好,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崖葬,一个是海葬。”

    噢,能不能两个都不选?一个是给狮吻,一个是给鲸吞。

    不过看火机的样子,狗急跳墙,她不选是不行了。

    “海葬吧。”这里离海远一点。

    “好,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你最好就乖乖的,不然,我会先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扔进海里。”

    ……

    钱心仪现在终于体会到“死定了”是什么感觉,果真像唐宝明所说的,她想大叫救命,可是,她不可以,因为她的双手被反绑着,火机死盯着她,只要她稍有动作,火机立刻能掐死她。

    火机把她带上一驾马车,驾车的是他的亲信。

    钱心仪几乎要绝望了。

    在马车开动时,钱心仪的头一直是向后望的,希望再看一眼那座宅子,也希望……她的王子能在这一刻出现拯救她。

    可是,没有王子,因为她不是活在童话世界里,她所在的世界,冰冷且残酷。

    他现在在哪呢?应该在皇宫在开庆功宴吧。失而复得,而且他是皇储的候选人,他是该高兴的。

    他不会再记得曾经有一个很爱跟他说“由头来过”的人了。

    别了,亲爱的。

    如果还有来生,我们还是不要认识的好,大家都不要再多情了。

    ……

    唐宝明穿盔戴甲,亲令士兵巡城搜查火机的下落,半安置好城中百姓。

    一条倩影慢慢走到路上,一匹马疾驰而过,但那女子恍若不知。

    唐宝明飞身过去抱住她,两人倒下地,滚了两个圈才停下。

    士兵们立刻上前去问道:“太子爷,你没事吧?”

    被人称为太子爷,还真有点不习惯。

    唐宝明正要看看怀中的人儿有没有受伤,在看到她时,却被吓了一跳,失声道:“心依,怎么是你?”

    心依看到他,立刻眼前一亮,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撒娇道:“哥哥,是你啊,看见你就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唐宝明脱口问道:“姐姐呢?”

    “姐姐走了。”

    她走了?唐宝明的心沉了一下。

    心依接着撒娇道:“姐姐走了,她被哥哥带上了马车,他们说去海边,可他们不带心依去。他们是不是不记得心依了?”

    “哥哥?哪个哥哥?”唐宝明皱起眉头。

    “很凶的哥哥?他对姐姐很凶,他还教我去杀姐姐。”

    唐宝明的脑里飘过一个人,火机,一定是他,他不甘心,他要报复,所以他劫走了钱心仪。

    火机现在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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