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向上走,山风愈是劲猛。

    楚煊觉得那风来势汹涌,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从自已的身体里穿透而过,留下满身的彻骨寒意。

    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貂绒披风,胸肺间随着急促的呼吸撕裂一般的痛楚瞬间传遍全身。

    这个身子已然破损到如此地步了。

    楚煊不怒反笑。

    又有什么关系,至此,也不会再有人还想要利用这个身体再做任何的事了吧?

    山顶,极为舒阔。

    风反倒小了许多。

    几株苍松孤立着,屹立迎风,颇有风范。

    脚下是不知名的楔,也不管时节气候,兀自开得热烈。

    立在山边,极目远眺。

    远处,山峦起伏,气势宏伟,山天相连,无边无际。

    金亦辰大约已经收到了信息。

    估摸着,在回程的时候,就应该能遇上了。

    陈妃当新闻说给她听的事,就包括辽国和黎国同时出使楚都这两件事。

    楚煊微微一笑。

    尹子墨可不是省油的灯,哪会在一边袖手旁观,一定是舍不得如此热闹的诚没他的演出的。

    一想到他那双波光潋滟的桃眸,楚煊忽地皱起了眉。

    他眉间是不是真有一颗痣,自己还真没注意。也是,那么一双夺人心魂的晶眸灿若寒星,谁又会去细看是不是有颗痣啊!

    远远的,陈妃焦急地呼唤声一声声地传过来,大约是逆风的原由,传到山头来的已经是很微弱了,还有一些侍卫们的声音。

    此前,楚烨已当众宣布,封自己为宣妃,众人一路便以宣妃称之。

    陈妃这样叫她时,被她冷冷的一瞥,说了句,不许这样叫我,便吓得不敢再如此称呼,只得你啊我啊的叫着。

    此时,急了起来,和着一群侍卫跟叫魂似的漫山遍野地叫着,“宣妃娘娘,宣妃娘娘——”。

    楚煊皱紧了眉头,真够难听的!

    先回去吧。

    转身之际,突地脚下一颤,继而一阵剧烈的抖动自脚底心传递而来。

    蓦地心头一惊,怎么回事?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碧空,猛然间暗了下来。风更强劲了,其中还裹挟着凄厉的嘶鸣声,隐隐有雷霆之声传来。

    风势越发劲猛,楚煊一个没站稳,“扑嗵”一声摔倒在地上,“咯嚓”,又一声,一个黑影朝着楚煊砸了过来。

    楚煊奋力朝一边闪去,那黑影轰然倒在地上。

    原来,是一棵苍松,大约老枯朽干,实在禁不住强风,拦腰折了。

    地龙!

    楚煊心念电闪。

    身子就着地势,朝着山下扑去,口里厉声喊着,“快下山,是地龙——!”

    陈妃和侍卫们终于看到了楚煊,不顾险情,就要爬上来接她。

    楚煊急得冲他们直挥手,“下去,快下去——”!

    一部分侍卫护着陈妃先向下走,几个侍卫继续向上,说什么也不留她一人在最后。

    山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已经有些不小的山石从半空砸了下来。

    楚煊想跑得快一些,她还不想被地龙给吞了。无奈,方才用尽了力气,身体里像着了火,腿脚却似踩了棉花,提不起半分力气。

    一块飞起的碎石迅速的从高空坠落,一个侍卫看得真切,骇得急叫出口,“快闪开——”。

    楚煊待看到时,那颗碎石已朝着她的位置狠狠地砸了下来,楚煊只来得用避开上半身,腿却避无可避,被那石头砸个正着。

    “咯嚓”一声闷响,一阵钻心的痛楚瞬间传至心头。

    楚煊痛得闷哼一声,再也无法挪动半分,强烈的痛楚迫得她不得不屏佐吸,极力去抵抗去等待疼痛过去。胸肺间因扼住了呼吸,一股即将爆烈开的炙灼感烧得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妈的,老子倒底做了什么错事,今生你要如此折磨我,你个死老天,老子若得活命,跟你没完!”楚煊痛得急了,往日的脾性又冲了上来,一通浑骂冲出了口。

    她声音不小,几个侍卫听得真真儿,登时就愣了。

    这还是个皇妃的样子吗?陛上眼睛怎么看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楚煊的骂声,气得狠了,怒得极了。

    半空一声霹雳,一道炸雷动天彻地的爆烈。

    所有的人都被震得心魂出了窍。

    一切,仿若都被静止。

    楚煊觉得耳中忽然一阵寂然,眼前一片黑云,身下突地一轻。

    奇怪的是,她竟看到了一个急掠而至的身影,并且还将自己紧紧地锁在了怀中。

    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感觉还在。

    那是个温热的怀抱。

    甚至,她还能感觉到有一颗扑扑跳动着的心脏。

    是谁啊?

    她脑子里只来得及冒出了这么一个问号,便沉入了永寂中。

    “公子,公子——”,青郁山林间,一个甜柔婉转的声音,回响在谷中。

    “这就来了。”随着一声回应,一个飘逸俊朗的身形忽地从一片绿意间闪了出来。

    “成果如何啊?”女子问道。

    “拿着,快去制药吧。”

    女子答应着,快步行了去。

    男子理了理有些皱污的长衫,“今天刚上身的呢!不过也不可惜,总算是采到了灵草!”

    随着男子身形转动,一张妖冶惑世的面容惊艳于世,一双桃花眸正笑得光彩夺目。

    绿意掩映间,一座精致的庄院赫然入目。

    上有匾额,鎏金烁目,“尹府”。

    “这么个地方,你挂这么个牌子,真是有污圣地灵气!”庄院外,一大片竹林萧萧,稀疏有度,一人着了一身黄衫,正卧在摇椅上,悠然自得地嘲笑他的品位。

    “这你就不懂了。我本就是俗人,又有些钱财,既想享受生活又想超凡出尘,我这样,也可算是一举两得!”尹子墨甚是自得。

    黄衫人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批了他一句,“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尹子墨笑得眉眼半弯,“知我者,洛儿也!”

    洛儿也就是楚煊,斜睨了他一眼,顺杆子爬得倒快,也不看看杆子是什么?

    “我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得令啊——!”尹子墨拿着腔调,几步行到楚煊身边。

    长臂轻环,把楚煊抱了起来。

    “等等——”。

    “又怎么了?”

    “我想让你背着。”楚煊又开始闹腾。

    尹子墨嘴角微咧了咧,“我想抱着嘛!”

    “不,我想看得高一些!”

    “那才能看得高多少啊?”

    楚煊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心里暗暗地数着,“一,二——”。

    “别数了,我背还不行嘛!”

    楚煊“扑嗤”一声乐了,边往他背上爬,边和他扯闲淡。

    “唉,你说,你是不是我肚里的虫儿啊?要不要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她有些好奇。

    “虫,就肯定不是,哥哥呢?就没得跑了。哎呀,本来还想着能与你成一段佳缘呢!这可好,转眼成了兄妹啦!哎,你可得还我一个老婆啊!这是你欠我的!”尹子墨驮着楚煊,嘴上油腔滑调,走得极是稳健平缓。

    不听上头回话,尹子墨刻意将脚步放缓了些,听了听,鼻息绵长轻柔。

    他不觉暗笑了下,睡得倒快。

    想着,不由得眉头又皱了起来。

    人是救回来了,腿伤得极重,几月过去仍是不能行走。身子损耗得厉害了些,随着山石一起落下时,大约是伤到了头,伤口愈合后,却添了个嗜睡的症候。说睡就睡,甚至能一睡就是几天几夜,把人吓得要死,轮番在床前守着,生怕出一点儿意外。

    方才采到的灵草,据说对骨伤有奇效,先治好了腿再说吧!

    “公子一上山,洛儿就在那儿等着你了呢!等得呵欠连天,偏不肯睡,非要硬撑着等你回来呢!”侍女帮尹子墨更了衣,碎碎念着。

    尹子墨心头一软,唉,有个妹妹真挺好!又能拌嘴又知心!

    “公子公子——”,一个下人快步跑了进来,有些喘急。

    “一点儿不沉稳!”尹子墨先斥责了下,“怎么了?”

    “那人又来了。”

    “哪人又来了啊?”

    “就是上旬来的那人,又来了!”

    “是一个人啊,还是一大帮啊!”

    “还是老样子,光杆儿!”

    许是尹子墨成天没个正形,他底下的人不出三句话,准和他一样。

    “走,看看去!”

    府门口,金亦辰一脸的风尘,却掩不住周身上下轻逸出尘淡然若仙的气质。

    “把眼珠子都捡起来。”尹子墨最看不惯金亦辰这副样子,都没有看他了,一众的侍女全都把眼珠子抛给了金亦辰。

    “洛洛呢?”金亦辰开门见山。

    “睡了!”尹子墨回答得很利索。

    金亦辰一愣,这还是尹子墨第一次如此爽利的回答自己的问题。较之以前,绕八百个圈子,这个妖人也是不会把实话说出来的。

    尹子墨看着金亦辰,笑得异常和蔼。

    “算了,考验来考验去,总是女生外相,将来还不知得怎么在背后抵毁我!叫我一声大舅哥,我就让你进去见人!”

    金亦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大舅哥,这又是哪一出啊!

    还是侍女们不忍看这么个俊人为情所困的痴样子,笑着给他解释。

    “洛儿是我家公子的亲妹妹,不是公子您的大舅哥又是什么?”

    金亦辰哦了一声,弯儿转得极快,立刻冲着尹子墨深施一礼,“兄长在上,请受妹婿一拜!”

    尹子墨可不打算这么放过他,“兄长我应了,妹婿的话有点儿早啊,我妹妹还没答应嫁你呢!”

    两人一路行来,尹子墨慢慢地把楚煊的情形告诉了金亦辰,金亦辰痛得心都抽到了一起,待踏进楚煊的卧房,满腔的情愫再难把控,一眼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眼前瞬间模糊了。

    接到信息,他立即朝着猎场疾奔,赶到时,正好楚煊随着崩塌的山体落了下去,他想也没想,一个纵身就扑了下去。

    还好,还好!他把她抱在了怀里,真真切切地抱在了怀里。

    等他自黑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身在辽宫。

    楚煊却不知所踪。

    那一刻,他欲狂欲颠,无尽的伤痛冲着他扑头盖脸地将他死死得压在下面。

    侍从说,发现他的时候,并无他人。

    待慢慢清醒后,他觉得,楚煊一定是被什么人给救走了,否则,不可能连遗骸也找不到。

    他也伤得极重,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走动。

    尹子墨的信,刚好传来。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

    可尹子墨哪里是成人美事的人,偏不告诉他地点,东拉西扯得满世界和他绕圈子。

    金亦辰也是个极有耐性的人。

    既已知人的下落,又愿意告诉自己,那就一定会把人找回来。

    于是,丝毫不在意的尹子墨直钩计,一次次甘受戏耍,一次次头撞南墙,一次次重新上路。

    楚煊睡得很安逸,唇角微扬着,似乎梦中十分地开心。

    “洛洛,对不起,我来晚了!”金亦辰轻轻的触着她额角上的发丝,“睡吧,好好的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呢!像以前一样,你又可以欺负我了,一定很开心吧!”

    说着,两行清泪已夺眶而出,连带着声音也哽咽起来。

    “洛洛啊!这回,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了,也不许你再把我丢了!你想去哪儿,我便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我便随着你。对了,答应你要看的雪,这回一定可以看到,洛矶山上现在已是冰雪一片啦!”

    尹子墨轻抿着唇,看着那个仙逸绝尘的男子半跪在榻前,真情流露,不觉一丝浅笑漾了出来。

    洛儿,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了。

    随即招招手,一众侍女悄然退下。

    尹子墨最后一个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金亦辰低喃着,轻轻抚着她放在被角上的玉手,仿若在观赏一件弥足珍贵的绝品玉器。

    忽然,一声吟哦自床上那人口中溢出,“亦辰——”。

    金亦辰瞬间心跳如雷,霍地抬头望过去。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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