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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藏竹最后在秦府后门的围墙外找到了苏萎,而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的坐在墙边,哭成泪人儿。

    秦府的大宅位于京城人来人往的繁华地带,路人来来去去的经过她身边,可从没一个人停下脚步瞧她一眼。思及此,她抱膝哭得很大声,因为她知晓哭得再惊天动地也不会有人听见。

    可悲地,她居然可以在大街上这样毫无形象放声痛哭,因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鬼哭神嚎,再不会有人听见了。

    他默默看着她涕泗纵横,内心亦是凄风苦雨,满怀深深的悲伤。他不舍得的,不舍得她知道真相的,可她还是知晓了。

    秦藏竹踩着艰困的步伐走向她。「阿……阿菱。」声音显得无比的干涩。

    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庞望着他,泣涕如雨。

    「是真的,是真的,没有一个人瞧见我,任我怎么叫,他们都不理我,我不是人不是人……怎么办?我不是人……」她跑出秦府后,对着路人又叫又吼,可是没用,那些人当她不存在,不,她是真的不存在,即便她哭得凄惨,不肯接受这样的事,也没用。

    他抬手为她拭泪。「别哭,别伤心,也别怕,你还有我在,我看得见你,也听得见你,秋儿也是。」

    「为什么只有你和秋儿能听得见、看得到我,其他人不行?我真死了吗?真死了吗?」她痛哭,连声问。

    「阿菱……」他红了眼眶。

    「我不相信自己死了,我明明觉得自己是个活人,我吃饭,我睡觉,我还抱孩子,我有情绪,我会笑,我会哭呜呜……瞧,我有眼泪的,我有眼泪的,我不是鬼魂,我不要做鬼魂……呜呜……我不要做鬼魂……」

    见她这个样子,他简直心如刀割。「来吧,你先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领她站起身。虽然极不愿意让她知晓这一切,但不说不成了。

    「你要带我去哪?」她满脸泪容的问。

    「去一个能找到自己的地方。」

    她擦擦眼泪,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来吧,跟我来就是了。」他牵着她往城外去。

    秦藏竹带着她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由日头还亮着到天色渐渐昏暗为止,终于,他在一处荒凉偏僻不起眼的旧屋前停下。「你的发簪呢?」他突然朝她问起。

    「发簪?」她先是一楞后,马上就猜出他要的是什么。「是这支簪子吗?」她由怀里掏出一支纯金警子,这是鬼婆婆交给她的两样物品之一,因为担心是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这些东西她从不离身。

    只是她不理解,此刻他向她要替子做什么?

    瞧出她的疑惑,他主动解释,「这支发簪是这扇门的钥匙,你将簪子的尾部插进钥匙孔中试试。」他示意。

    苏菱讶异极了。原来手中的簪子竟是把钥匙!她听他的指示将簪子放进钥匙孔中,喀嚓一声,紧闭的门板果然开启了,而这扇门一开,立刻有一道寒气由里头冒出来,她已猜出,这里是一座冰窖了。

    「进去吧。」他让她先入内。

    她犹豫了一下,仍是走进去了。一进去她立刻觉得被四周的寒气包围,转头见他的嘴唇很快地被冻紫了,面容也比平常更加苍白。

    他应该感到很冷吧,在这样的地方,正常人是待不久的,更何况他平常的气色就不是非常好,经常显得血色不足的样子,她讶异他为什么带她到这样的地方?

    「你……」

    「你且先瞧瞧前方。」他忍着寒冷指引她朝冰窖中央的一座台子望去。

    「瞧什么……」她转头望去,赫然看见台子上躺着一具尸首,她惊吓到说不出话。

    「不用怕,过去吧。」他轻声道。

    有他在,她的惧怕的确减少了,但不禁悲情的想,她已是鬼,却怕一具尸首,这不可笑吗?

    于是她移动脚步走过去,只是到了尸首身边,她看清楚尸首后,不禁一震,此刻她比刚才更加惊愕百倍,仿佛遭受到雷击般整个人定住了。

    他过来握住她的手,深情的望着她。「我将你保存得很好,在此地,你就算躺上千年也不会腐坏。」

    苏菱震惊地瞪着台子上的尸首,一瞬也不瞬。这具冰冷冷、没有气息、没有生气的人是她?!她竟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这……这打击太大了!

    她终是腿一软的跌坐地上,盈盈大眼立刻蒙上了厚厚的水雾。「你这是让我知晓,我……我连尸体都有了,我还能是什么……还能是什么……」如今想找任何理由证明自个儿是活人都不可能了,眼泪再度滑下她的脸庞。

    「是的,尽管我多不愿亲口对你承认,但,你确实还不是人,你是半人半鬼的魂体!」

    「半人半鬼的魂体?!」她愕然地望着他。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只有我和秋儿看得见、听得到你,但其他人不能?那是因为秋儿让鬼婆婆开了眼,所以能瞧见你。可不只她,咱们的欢见不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可那孩子是自个儿能见到你的,并无任何的外力帮助,我想这是母子连心使然。」他先向她解释。

    欢儿是她所生,是她的血脉,所以能与自己相通。幸亏那孩子感受得到她,知晓她是他的娘,若是连儿子都见不得她,她更要伤心崩溃了。

    「至于我,我是你的饲主,自然能瞧见你。」秦藏竹继续说。

    「饲主?你是我的饲主?」这什么意思?她对这两个字极为吃惊。

    「嗯,你生欢儿时难产而亡,而我在你的魂魄尚未完全散去前,带你去找鬼婆婆,请求她将你的魂魄保住,可若想这么做,就必须用人血喂养,才能让你的魂魄再次成形。刚开始时,必须每日割腕滴出三碗的血让你服下,直至四个月之后,才可改为每日半碗即可。」

    「每日三碗的血?!那不是要抽干了你的血吗?」她惊讶。

    他苦笑。「所以我足足有四个月无法出门,这滴出的血都是秋儿帮我送过去给你的,不过四个月后,你便不需要再大量饮血了,且魂体也已成形泰半,我将你带回秦府后,那半碗血便是由我每日亲自喂食的。」

    「在府里时,你何时喂过我血?」她闻言惊问。

    「夜里,在你入睡后。」

    「啊!」她倏地想起今早起床时在床单上见到的血渍,立刻拉过他的手腕,掀高他的衣袖,那手腕上的白布还在,她动手解开那块缠着的布,白布下赫然是一道道怵目的伤口,那伤痕像是重复割伤再割伤,手腕处惨不忍睹,她瞧得震撼不已。

    「没事的,这伤会好。」秦藏竹淡然不在意的说,慢慢地又将白布缠回去。

    她呆楞得无法言语,难怪他脸色始终苍白,难怪他终日手腕缠着白布,因为要每日喂她血,因为他失血过多!

    苏菱忽地扑簌簌地流下眼泪。「我真是迟钝啊,竟是到现在才发现你为我做的这些事!」她泪眼蒙胧的扑进他怀里。她到这会才知他对她的爱有多深切,简直是爱她入骨了,才会即便伤害自己也要保全她。

    他轻抚着她的背,无限伤怀。「这是我当做的,这是我欠你的……」

    「我难产不是你的错,你已为我做得够多了,你不欠我什么!」她激动道。

    「不,你不明白的……」他闭上眼眸,内心有干干结,却是不知如何对她坦白说起?他是真的欠她很多很多……

    「见到你为我吃的苦头,我还能不明白吗?」她着实感激不已。「对了,鬼婆婆从没对我提起过你的事,是你要鬼婆婆别说的吗?」

    「当时我还未想好该怎么安排你,才要鬼婆婆先都别对你提。」

    「那么,那日在当铺外咱们不是巧遇,你是特意寻我来的?」

    秦藏竹点头。「你离开鬼婆婆那时,我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将你接回府里,正犹豫着,你自己提了丈夫的事,我便借机说那人已死,而我与你有情,这才将你拐回秦府安置。」他无奈的说出当时状况。

    「原来,我都在你的掌握中啊。」见他听了脸色立即一变,她忙摇手道:「你别误会了,我没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她望向自己的尸首,怔然了一会才又开口,「我想开了……纵使我只是一缕半人半鬼的幽魂,但只要能伴着你和欢儿,一起见咱们的儿子一天天长大,我便心满意足了,我知道这是上苍能给我最大的恩惠了。」她心怀感激,不敢再强求什么。

    他身子轻颤的搂住她。她终于接纳了这个事实,并且连他都一并接受了。

    「阿菱,其实你不用绝望于现在这个样子,鬼婆婆告诉我,只要持续喂你我的血,再过三个月,你的灵体就能完全修复,便能回到自己的体内复活。」这便是他将她的尸首冰在这冰窖的原因,因为日后她能复活。

    「复活?」她杏目圆睁。这有可能吗?

    「不相信吗?你不妨想想现在的状态,你本来连魂魄都差点失去,可如今你能显现在我面前,且生活起居与常人无异,差别只在旁人见不到你,可你能取物、拥抱,甚至与我温存,其实你并非没有存在感。」

    想起两人欢爱的过程,虽然小脸立刻转红,但她明白他说得没错,她于他并非是虚无的,她会迷醉其中,而他同样也有感觉。

    她也忆起李霏,虽然李霏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被她推了一把,给吓跑了。

    另外,在冰窖中她也能感受到寒冷,虽然不太难受就是了,就像她有饥饿感,但不吃却无所谓,她可以睡,但不睡也行。

    她目前的状态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一直没发现自个儿的异样。

    这么说来,她不是一般的鬼魂,她是有力量的,假以时日,她也许真能复活,当回真正的人!

    原来她的生命未到尽头,未来还有望……

    思及此,苏菱不禁兴奋起来。「秦老二,我想变回真正的人,我想活,想你拥抱的我是真实的……等一下,三个月,你说我还得再饮你三个月的血,这岂不还得让你的身子虚弱下去,而你的手腕为了放血,都割烂了……」她倏地想到这事,脸上的笑容冻住了,毕竟她哪舍得他再继续伤害自身。

    他抿笑。「别为我担心,三个月的血能换回你一条命,这买卖还不值得吗?我身子撑得住,不会有事的。」他让她别担心。

    眼眶中的泪波盈溢,她再说不出任何言语。自个儿能得如此痴心于她的人,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否则她如何能够得到?

    她投入他的怀抱,虽然脸上泪花朵朵,心却不再害怕恐惧了。

    *****

    秦藏竹带着苏菱回到勾栏院时,秋儿已抱着离欢在屋子前等她。

    秋儿哭得眼肿鼻红,忧心她打击太大,不肯接受自个儿已死的事实,不愿意再回来,这会儿到她出现,又喜得哭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秋儿和小主子都担心死了!」她将也哭得凄惨的离欢送上前给他亲娘抱。

    苏菱将离欢接回自个儿怀抱,这小子躺在她怀中已由哭转笑了,她见了不禁感动的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小家伙也担忧娘不回来吗?

    她红了眼眶,瞧来她也不是了无牵挂,还是有人会因为她的消失而悲伤。

    「秋儿,我没事了,谢谢你帮我,也谢谢你没教我这个鬼魂给吓跑。」她感激的说。

    秋儿吸着鼻子。「您是我的小姐啊,是我伺候了十多年的人,不管您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怕,我只求能再继续伺候你心。」

    两个女人泪眼相对,泪水汪汪,苏菱对秋儿有说不出的情分。两人不是主仆,对彼此都是情深意重,像姊妹似的家人般存在。

    「来,就是这里,鬼魂就是在这里出没的,你们快在这里作法吧,替我把恶鬼收伏了!」这时勾栏院外头忽然起了骚动,仔细听是李霏的声音。

    秦藏竹闻声,即刻皱了眉心。「我出去瞧瞧就好,你们不用出来了。」

    他交代后,不悦的往外走去,要瞧那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出来瞧见外头的情形,他脸色顿时发青。「李霏,你这是做什么?!」这女人居然带了五、六位道士到勾栏院来施法念咒!

    李霏立刻惊慌的告诉他,「藏竹,这座院落有鬼,我今见个在这里遇见鬼了,那鬼还差点伤了我,所以我找道士来驱鬼。」

    他眯起眼,怒斥赶人,「胡扯,这哪有鬼?快带着这群人滚!」

    她满脸恐惧。「真的,真有鬼,你想想,成婚之后你一连就病了四个月,至今脸色犹然未曾见好,昨夜,由宫里回来后,你更是反常的将自己关在这里,还对我说出了奇怪的话,你这些怪异行为不都代表这座院落不干净……更何况,你知道的,这里原本就是那死去的女人住过之所,她阴魂不散,她恨你恨我、她想报仇——」

    「你住口!」秦藏竹怒喝。

    李霏一颤,但并没有闭嘴,仍是继续道:「我说的都是事实,那女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咱们的,她的死可以说是咱们一起逼死的——」

    啪!他动手打了她一耳光,她惊呆了,竟是一时说不出话。

    而她带来的侍女们见主子挨打,皆是一惊,连那些道士也是吓住,他们这辈子可没见过哪位郡主曾当众被打耳光的。

    苏菱站在屋子的窗边,看见外头的情形时跟着吃惊,讶然他会打李霏,但她更讶异的是李霏说的话——她的死,是他们联手所为?

    「秦藏竹,你敢打我?!」李霏总算回过神来,一手贴住脸颊,瞪大眼睛,怒不可遏。

    「让你滚,你还不滚!」他寒气逼人。

    李霏羞愤怒视。「你已经不正常了,不然你不会对我动手,这恐怕是那恶鬼所惑,我不会让道士走的,这里需要道士作法才能除去秽物,你才能恢复正常!」她更加拒绝离去。

    「我正常得很,不正常的是你,我问你,今儿个你为什么到这来?又是干了什么事才会被吓走的?」他沉怒问起。

    他这一问,她马上白了面孔。「我……我……」她霎时心虚起来。

    「秋儿说你去了欢儿的屋子,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逼问。

    「我没做什么……只是……」

    「只是想伤害我的儿子!」

    「没……没有,我没有……」她胆小的否认。

    「那欢儿颈子上的勒痕是怎么来的?!」一听说她去过欢儿屋里,他立刻查看了欢儿的身子,随即发现了勒痕,这事让他怒火攻心,要不是急着先找到发现秘密跑出秦府的阿萎,他早就去找她算帐了。

    李霏瞪大眼珠不敢接口。

    「真正阴魂不散,失心疯的人是你,你才是那个该让道士作法驱魔的人!」他怒声道。

    她屏佐吸退一步。「我不是鬼——」

    「对,你不是鬼,但你比任何鬼还要恐怖!」他阴冷的说。

    「你——」

    「在我眼底,你即便是人也成鬼,可若是我心爱的人,即便是鬼也成人!」他这话既说给李霏听也说给屋里的人听,苏菱听得心房泛酸。他是在告诉她,不管她是人是鬼,在他眼中她便是活生生的人!

    骄傲如李霏,泪水仍被逼出来了。「秦藏竹,你会后悔今天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会后悔的!」再挺不住难堪,她终于怨怒难堪的转身而去。

    而她带来的那群侍女与道士,在她走后也不敢留下,匆匆就滚蛋了。

    「秋儿,这些咒法真会伤害到我吗?」见道士走了,苏菱忍不住问身旁的她。

    她不确定的摇首,想了想又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您跟一般的魂魄不同,说白点,您是修炼过的,鬼婆婆道行不浅,她救活的魂魄应该不会轻易受到普通道士的伤害。」

    苏菱偏过头想,她是修炼过的?这不就像小鬼修炼成仙的道理,瞧来她真不是普普通通的鬼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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