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疼痛
    亮亮在医院住了六天,基本上痊愈了。回家以后,英姐是竭尽所能,好鱼好肉地伺候着,竭力想把失去的损失给补回来。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小家伙脸上的红润又重新回来了,脸圆嘟嘟的,好像比原来更胖了一些。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气不错。想到已好久没有见到福利院里的那些孩子了,文娟便带着亮亮去了一趟那里。

    福利院里面貌依旧,只是又多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叫小松,而小的那个只有一岁多,是个眉眼清秀的小女孩,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点点”。这个大家庭里又多了两个新成员,更热闹了,孩子们自然高兴,可文娟的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亮亮在那儿和小朋友玩了一阵,文娟则坐在古榕下与牟院长轻松地聊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从儿童福利院出来,亮亮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亮亮?”文娟蹲下来,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着儿子的脸,眼睛温柔地对着他,轻声问:“是不是又后悔了?”

    从亮亮三岁半开始,文娟就常常带他到这家儿童福利院,给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送些吃的、用的,还有一些暂时不玩的玩具。每逢节日,还特地送些新衣服、新本子、新玩具什么的过来。因而,院里的孩子都亲昵地喊他们“文娟姑姑!”、“亮亮哥!”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每次送走了心爱的没有玩腻的玩具,亮亮总是有好一阵子的伤心与不舍。

    但是,这会儿,小家伙的头却摇得象拨浪鼓。

    “不是为这个,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文娟感到有些不解。

    “妈妈,我只是在想,福利院里有的孩子真的太可怜了。比如那个小点点,就因为她比别人多长了一个手指头,她的爸爸、妈妈就那样狠心地将她丢弃在路边,真是太可怜了!”孩子清澈透明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伤感。于是,苏文娟明白了,孩子一天天在长大,残酷的生活现实开始让他体会到人世间最初的艰辛与无奈。

    “还有那个小松弟弟,他爸爸死了,妈妈跟人跑了,院长奶奶说,他本来就不应该是孤儿的。但是福利院不收留他,他就无家可回了……”小家伙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苏文娟感到内心一阵怜惜,她急急地用手指捂住了亮亮的嘴,眼角挂着泪花说:“可他们还有院长奶奶,还有亮亮哥,还有许许多多象妈妈这样的大朋友疼他们爱他们呀!亮亮,乖孩子,不要再想这些伤心的事了。至少,亮亮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孩子,不是吗?有爸爸、有妈妈,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妈妈都会和你在一起的!”说着,她一把将孩子揽入怀中,不断地在他的背上摩挲着。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人置身于世界的某一角落,真的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天气不冷不热,所以亮亮想坐三轮车,文娟笑着依了他。蹬三轮车的是一个外地来这里打工的年轻人,健康乐观而有活力,骑起车来特带劲,三轮车“叮铃铃”的铃声一路摇曳生辉,不多久他们就到了家。

    回到家,文娟就一头钻进书房里,启动电脑,准备给远在异乡的若桐发Email.若桐走了已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又发生了许多事。文娟的又一部中篇《相见时难》发表了。市里为她举行了作品研讨会,研讨会开得很顺利,几家主流媒体都作了报道。有两家报纸的副刊还整版介绍了她和她的作品。含之公司的股票在香港上市了,出奇制胜。子翔回来了,他们通了许多次电话,见了三次面,子翔还帮了她一次大忙,但一切风平浪静。亮亮顺利通过了小提琴五级考试……

    这时候,大厅的电话铃声响了。文娟恹恹地喊着:“亮亮,接电话!”

    小家伙可不睬她呢,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动画片带来的快乐之中了。也难怪,这是他的专利。文娟曾答应过他,只要他每天都表现得好好的,周末一定让他看两、三集他喜欢的动画片。更何况今天看的是《猫和老鼠》,一部非常恢谐搞笑的动画片。猫和老鼠是一对扯不清的冤家,永远处于无休止的追逐与被追逐、游戏与被游戏的战争中。动物的世界有的时候与人的世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动画片连她自己都爱看,难怪亮亮那么着迷。这一刻可能是看到什么精彩处了,他“咯咯”地笑个不停。

    大厅的电话铃声仍然响个不停。苏文娟只得懒懒地站起来,走向大厅。她一边拿起电铃,绞着电话线,一边甜甜地问好:

    “您好,哪位?”

    “找章含之。”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语调毫不客气。

    “含之不在。”文娟答应着,心里直犯嘀咕:什么人这么没有礼貌?

    “不要跟我说他不在,叫他来听电话。”对方不依不饶,声音里冒着浓浓的火药味。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尽管内心掩饰不了对对方的厌恶,但是出于礼貌,苏文娟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您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我是他爱人。”

    “爱人?你是他爱人?他真心所爱的人?”对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然后又“哈哈”一阵狂笑:“我才是他爱人。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她的情绪好像异常激动,一下子又哭了起来:“可是,可是他现在又说不爱我了,肯定又去找别的女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当我是什么呀?流氓、魔鬼、骗子……”她简直是疯了。

    联想到最近几天含之总是唉声叹气、心神不宁的异常举动,苏文娟猛地惊醒了:这女人的哭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一段时期以来深藏心中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而这一切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

    文娟久久地愣在那儿,手和嘴唇都抖得厉害,半天应不了一句话。

    “你告诉他,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的。你们谁也别想躲得过!”对方一边擤着眼泪鼻涕,一边狠狠地说,可以想见她此刻的样子有多么的狰狞可怕,多么的飞扬跋扈。

    随着对方重重的“啪”地一声扔下电话,一座大厦也仿佛顷刻间在文娟的面前坍塌下来。那是她和含之苦苦构建起来的婚姻大厦,是她用青春、热情以及所有的希望构筑起来的婚姻大厦呀!记得结婚的前一天,她曾给在外地工作的若桐写信,信中有这么一段:“若桐,明天我就要结婚了。现在,我真的已经不想子翔了,因为他离我太远。我会好好地爱含之,尽管我们两人,是妈妈介绍并极力撮合的,但他确实对我很好。他不是一个英俊的骑士,仅是一个扎实的,但不是没有情趣的男人。他的工作在北方,但为了我,他来到了南方。在南方我们将建立一个小小的家。他工作,我治家,休假的时候我们可以到海坛漫步或是坐在南山湖那棵大榕树底下。我认为幸福在于自己去找,去建立,不在于到何处去找。而我已找到了我的幸福,希望你也能很快找到你的。”

    而今,这座大厦倒了,它一步步向她压过来,让她透不过气,简直就要窒息。她只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猛的一黑,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亮亮走过来,用小手轻触她的额角,轻声问:“妈妈,您不舒服吗?”

    文娟无力地摇了摇头,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妈妈,我差点忘了,明天我们要上手工课,老师要我们收集一些秋天的叶子作剪贴。您陪我去湖边捡一些树叶吧!”亮亮天真地说。

    “亮亮,乖,妈妈头痛得厉害,你自己约小朋友去吧!”文娟有些痛苦地说。

    “不嘛,不嘛,我就要妈妈陪,我就要!”小家伙固执地说。孩子永远无法理解大人的苦楚。

    文娟只得硬着头皮,披了一件风衣,随亮亮下了楼,缓缓走向湖滨公园。

    已是秋天,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微凉。因为是星期天,便有许多人在那儿散步。寥落的几张青石板长凳上依偎着三、两对热恋中的情侣,情话呢喃。草地上,有天真的孩子在活泼地奔跑、在嬉戏。亮亮走走停停,一会儿又小跑几步,追逐寻觅着他喜欢的各种形状的叶片。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在意,有落花在泥泞中悄悄萎化。

    苏文娟在一棵树旁默默停住了。这是她一直喜欢的合欢树。她用忧伤的眼神长久地抚摸着这棵树。在黄昏淡紫的氤氲中,它安静地敛起羽状的长叶片,美得让人心碎。记得小时候,在故乡萧山的院落里,也有这样一棵合欢树。她曾无数次在树下听爷爷讲故事、读诗。后来爷爷把它移到了邻近的小学校里。春天到来的时候,那毛茸茸的粉红花朵便吸引了许多黑眼睛、小脑袋簇拥在那棵花树下。而今,爷爷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那棵树下是否还伫立着许多爱做梦的女孩,她们是否会像她年少时一样担心风会把花吹走呢?!

    这时,亮亮抓着一把树叶向她跑来,像一阵轻快的风。胸脯跑得一起一伏的,两颊红红的,衬得一双眉毛和眼睛一黑一亮。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孝,不肖说这是他刚刚结识的新伙伴。他们围住她让他评判谁捡到的最美。文娟认真地看了看说:“每片叶子都是生命,都很美。”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孩子举着一片树叶说:“阿姨,这是阳光和空气。”阳光和空气,多好的比喻呀!这是每一个对世界充满梦想的孩子都可能找到的新奇的发现。但他也许还不知道,这些曾经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叶片,一旦飘落了,凋零了,很快就会变黄、干枯,就象梦一旦迷失了方向,就永远再也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苏文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她轻轻地竖起了白色风衣的立领。天凉好个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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