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管家派了辆马车将吴妈送回了乡下。吴妈确实曾经在这条街道上生活过,当时他是在另外一个大户人家做佣人,与晓月也就是一面之缘,吴妈昨天晚上的话语,多少有些夸张,臆想的成分很多。

    吴妈走的时候没有向桃花告别,因为桃花很早就去了学校,她是班里乃至学校的核心人物,除了学习,闲杂事情也很多。

    晚上桃花进门就听丫鬟说吴妈回了乡下,是管家派了马车专程委派人送走的。“吴妈走了,一声招呼不打,也太不近情理了。”桃花怪罪吴妈不辞而别。

    “吴妈已经疯了,嘴里胡言乱语,她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了。”

    桃花想想也是,疯了的人不懂得礼节,走了就走了吧,但愿老人家不再胡思乱想,清清静静的过个晚年。

    “哦,小姐,吴妈走的时候一直说那棵桃树下有鬼,让我们不要靠近那棵桃树。”丫鬟表情很紧张,萎缩着脖子害怕。

    “胡言乱语,我看吴妈是真的疯了。”桃花不相信鬼神,她从小就不敬神,寇雄每次带她去庙里烧香都要摁她的头让她向神灵行大礼,她执拗的左右躲避,就是不下跪。

    桃花进屋功课,丫鬟们端来饭食侍候,桃花吃了点就放下筷子,丫鬟们的手艺却实差,还是吴妈做得可口。

    她低下头,埋身在书籍里,后又提笔作文,巧了,今天的作文就是鬼神论,桃花心烦,好好的人世间怎么就要参杂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人是人,鬼神是鬼神,两个境界各不相干,研究探讨这些问题真是浪费生命。想到这里,桃花望着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翻看黄历,今天正好是这个月的十五,难怪月色如此明亮。桃花来了兴致,推门走出房间,踱步到桃花树下。

    黑夜里,月光下,枝条张扬的桃树变成了黑灰的银白色,就像落了一层雪,轮廓变的清晰而生动。

    桃花伸手按住一根枝条,她好奇的从上至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心里想,桃树啊桃树,她们说你是鬼,其实她们是在误传你,丑化你。你是一条生命,你洞察人类几十年几百年,看着这间院子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历经多少风雨坎坷,你依然默不作声。

    “我能理解你,周围的院墙房屋太高,为了接近阳光你拼命的伸张枝条,这样子你的形状就变得令人害怕,因为你和其它的桃树不一样,不一样所以人们就会猜测你为什么会这样,找不到原因就说你是个鬼。”桃花的思绪在夜晚特别活跃,她又接着对桃树说;“其实你不是光开花不结果,因为这个院子太封闭,远处的花粉不能飞到这个院子,所以你结不出桃子,成为一枝只开花不结果的怪树,大家看不上你,你就越生气,时间长了你就变得这样丑陋,这样令人生畏。”

    桃花索性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忘情的展开想象。

    按理说,桃花镇应该有桃花,可是桃花在桃花镇没有见过桃花,爷爷说,桃花镇名称来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人们的理想中,桃花源是最完美,最令人向往的境界,所以,风景秀丽的桃花镇人把这里当做桃花源居住,这才有了桃花镇的名字,这和理想有关,和真正的桃树开花扯不上关系。桃花曾经不相信,吵闹着要让寇雄给她采桃花,寇雄也无奈,开导桃花,“桃花不是开在人间,是开在心里,你要桃花啊,从自己的心里掏啊。”

    桃花联想到自己的名字。桃花,寇桃花,豆蔻年华的桃花,寇雄的桃花,桃花镇的桃花,人面桃花,年年岁岁桃花依旧,桃花运。。。有关桃花的诗词典故可能一个晚上也说不完,道不尽,因为桃花非花,非人,是一种命运。花开花落是一个过程,是新生命走向凋谢的一段时间,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是一个过程,反之,苦难也是一个过程。桃花想象爹爹给她起这个名字可能包涵的所有蕴藏的内在意义。

    她曾经问过爹爹,为什么给自己起了个桃花的名字,寇雄回答的很简单,“这只是一个名字,属于你自己的特有的两个字,为了和其他人区别开。”

    “就这么简单?”桃花失望的问爹爹。

    寇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巨大的血色桃花,仿佛又看到晓月临死前的那种感动千古的哀怨。那是一个母性张扬的桃花,为了新生,她付出了最后一滴鲜血。眼前的桃花就是晓月的轮回,但是寇雄不能说,他懊悔自己的无知和无用,悔恨当初何不撞死在祠堂里一洗一个男人的耻辱。但是,为了桃花他脸上贴着一个丑陋的伤疤继续活在这世界上,他不能为心爱的人去死,但是能为心爱的人去活着,他的良心自责把自己抛向深渊,同时又站立在桃花镇的最高处为小桃花挡风遮雨。他是罪人,也是父亲,作为罪人他无以开托,唯有自赎,作为父亲,他更不能逃避,唯有站立风雨中。

    桃花遐想着,困意突然袭来,她昏沉的趴在石头桌子上睡了过去。时间正是子夜时分,乌云蔽月。

    小院,月夜,桃树之下的桃花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环境很陌生,四周黄沙漫漫,看不到边际的荒凉,此起彼伏的沙丘绵延无际。。。

    桃花在沙漠上艰难的行进,骄阳如火,天地在旋转。。。。。

    干渴难耐的桃花扑倒在沙子里,沙粒在下陷,桃花感觉喘不上来气,低头看,沙子已经埋到了脖子根。

    仅仅露着一个头颅在地面的她呼喊救命,可是周围悄无声息,寂静的如同浩瀚无际的宇宙。

    桃花眩晕着,处于垂死的边缘。

    叮当,叮当,是驼铃的声音,有人路过。

    桃花睁开眼睛,使尽全身的力气呼喊救命。

    驼铃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碗大的蹄子停在她眼前。

    满脸胡须的男人俯下身在抚摸她的额头,理顺她的乱发。猛然,那人拔下了桃花一根头发。

    桃花的头发变魔术一样变成了一枝带叶子的桃树枝,那人奇怪,寸草不生的地方怎么会生长着一颗桃花树,哦 ,请原谅我叫你桃花树,因为这方圆几百里只有你一颗桃树,你注定今生只能开花不能结果。这是天地的智慧,我们凡人不能抗拒。我把你带回去,带到我的庭院中栽种,如果你能活下来,你们一定会见面的,要相信这个世界存在奇迹,这就像你相信自己是个生命一样。

    驼铃声变得遥远,渐渐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

    桃花打了个冷战,她清醒了过来,又糊涂了过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梦境,沙漠在哪里?

    桃花站起身四下观望,还是那间熟悉的庭院,还是那几间熟悉的房间,沙漠在何处?

    桃花的心脏砰砰的撞击着心房,她感觉全身血液沸腾。

    她抬头远望天际,天空中寻找不到那一轮满月的身影,黑黑的桃树枝条犹如一张网,自上而下的铺盖在这间院子的房脊上,透过交错纵横的网格下面站着一个翘首而望的桃花,形单影孤。

    桃花目不转定的盯着天空,她在寻找那颗十五的月亮。

    桃花内心呼喊着,风,吹开乌云,还我明月。

    果然一阵风吹来,清凉中夹杂着轻轻的呼啸声。

    桃花继续祈祷,月亮,你出来吧,我需要你的光亮。

    果然月亮从乌云丛中探出了半个圆弧。

    桃花又想起来那首柳永的词。‘杨柳岸晓风残月。’

    “晓月”,桃花惊得张大了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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