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家。

    米黄色的地板能映出人影了,马三八还在使劲擦。大厅墙上的迎客松、万里长城、傲雪梅花等十字绣的紫红色木框和透明玻璃,已是一尘不染了,华娘仍在抹。已是小女生的富红,被她爷爷冼显马绑定在背上,双脚一会在厨房,一会在厅堂椅。富红在她爷爷的背上劲催着她爷爷给汤锅加大一点火。接着又叫她奶奶擦快一点地。她母亲那里竟说她慢吞吞。,家里,一派欢快忙碌的景象。

    他们一家如此欢腾,不是等着接待国家元首,也不是等候在外奔波劳碌一年的冼光砚,而是远在江苏的华西。他们算定,如果不是火车晚点的话,华西这时候就要快到家了。

    门口一有人影映进来,华娘就欢叫着从凳子上跳下来迎接。可惜进来的人不是她哥哥华西,而是她很不待见的华北。不过,同华北一起进来的富春,却让她诧异地高叫:

    “奶奶爷爷,你们快来看哪!”

    冼显马和马三八都以为是华西回来了,但听清楚是时却又不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马三八从楼上脚步咚咚地跑下来,冼显马从厨房里足音当当地走出来,富红却是哇哇的叫着:

    “爷爷快点,我阿伯回来了。”她叫时双手双脚使劲的舞。

    看到富春那刻,冼显马和马三八同华娘一样的诧异。他们看看华北又看看富春,他们不知道这会他们怎么了。富红却不似他们,她看了一会富春,竟友好地向富春招手。

    富春对富红抿嘴一笑,然后回望华北,说;

    “华北叔,我爸爸呢?”

    “这个,”华北迟疑了一会,说:“富春:你爸爸可能在楼上,不如你先向你的祖爷爷祖奶奶问一声好?”

    富春怯生生地向看了冼显马和马三八一眼,然后出人意料地跪拜在他们的脚板前。这一举动太刺人神经了!冼显马和马三八竟一时转不过神来愣在那里象两根枯柴。

    这边的响动,很快通过空间传播,在隔壁的刘珍妮和华中,华北的奶奶鹤五一和他的姐姐华月也急忙过来看个究竟。

    富春仍跪在地上。不过,华北却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没了踪影,准确地说,是他看见他姐姐的那一刻没了踪影。

    刘珍妮局外人一个,加之她的心比一般人细腻,她蹲到富春跟前,伸手轻轻把他的脸托起来。

    看着富春的脸,刘珍妮笑了。

    “恭喜,马叔叔、叔娘!你们的曾孙认祖当宗了。”

    华月觉得这事来得跷蹊,急寻华北寻不着,当她将目光投门外的南山路时,华北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进城区的拐弯处。她二话不说,飞奔而去。

    刘珍妮的话,真是一语道醒梦中人。冼显马和马三八同时回过神来。马三八也象刘珍妮一样蹲低身看富春的脸,伸手摸他的肩膀、腰身和双腿:“不错,和华西小时候一模一样。”说时,一把将富春揽到怀里,“我的乖曾孙,祖奶奶让你受苦了!”马三八泪水盈眶。

    站在一旁的冼显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三下五除二把富红放下来,从马三八怀里一把将富春抱起举高过头顶。欢喜的情形溢于言表。

    冼显马不愧是冼显马;他冼显马是男人。男人想的问题往往比女人多。他静下来后,第一个事情先找华北。可华北这会都不知到那里去了!他剩下的疑团只有真接问富春了。

    “富春,告诉祖爷爷,富春的爸爸是谁?”

    富春很淡定,他反了两眼他祖爷爷说:“祖爷爷,你是不是我的亲祖爷爷?你的孙子我的父亲华西你都不认识?……华北叔!”

    没有回声。

    没有华北的回声,富春就叫他母亲。

    富春哭了,富春在一群陌生人的中间哭了。

    咄。尴尬间,门外响起了刹车声。

    富春的哭声传到黄慧娟的耳朵里,急得她拔腿就跑过来。不过,将近的时候,速度瞬减。不是她不管儿子的死活,而是看到了华西从车上下来。

    不止华西下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李晓轩也下来了。

    小平头,黑牛仔衬衫,石磨蓝牛仔裤,间花球鞋,将个华西装扮得自然洒脱。当然,李晓轩也不懒:浓浓的油光锃亮的长发拢于左脖延伸至胸膛,黝黑紧身喇叭袖上衣,萝卜裤下的双脚套着精巧小球鞋,那个腰肢,那个肥臀,整个全身上下特清伶。

    黄慧娟就只一眼,本就揪紧的心,活象被人狠狠拽了一下,双脚站不稳,蹲于地下。不过,她的头是抬的,眼睛也是死死盯转西的家门的,因为,那里有她儿子——富春。

    在华娘和富红母女俩那里,就是两个世界了。不单富红欢叫着冲出来扑到华西身上,华娘也屁颠屁颠的走出来抓华西的肩头,咬唇一脸的讪笑。

    华西回报华娘一个讪笑后,抱起富红就用短且硬的胡须密密地向她粉嫩脸扎去。富红嘻嘻笑的左避右闪,双手乱舞。

    这样的欢迎仪式在以往,马三八和冼显马早走出来嗔说了,可这次没有。氛围的异样,华西很快就觉察。

    刘珍妮和华中母子及鹤五一,三双眼睛六只眼木木地看着他。他爷爷和奶奶的眼睛却是躲躲闪闪的看,他们的重点在富春身上。

    眼睛是看的,哭声是震的;一静一动,华西这时偏向于动。

    这小男生是谁?爷爷和奶奶与他周旋干嘛?

    华西放下富红走进门来。一路进一路探询着。

    “爷爷,奶奶,这孩子是……”

    “妈妈!妈妈……华北叔!你们在哪呀!……”富春哭声比前番更高。泪水满面,颈根青蓝,脸色紫红,心胸剧烈起伏。

    这孩子能叫出华北的名字,说明他与华北不陌生。华西这样想着时,脑袋嗡的一声响。这孩子不单叫华北的名字,他是叫华北的称讳。在南苑里,现时只有富夏对华北这样叫。莫非……华西把疑问转向他爷爷奶奶,同时也转向华中他们……

    这*西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华西,这孝干嘛?”李晓轩不知因果的走近来问。

    华西不答。他弯腰伸手抹富春的眼泪,然后伸开双臂,作势要抱他。既不表明身份,语气也不带哄。

    就快十岁的富春,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和华西有过一丁点的接触,此时此地此景竟哭声立止,并乖乖地让华西抱。当然,吸嗦声仍是有的。

    华西没有迟疑,富春一上他手,他就抱着富春快步走上二楼。到了二楼,他的心仍在狂跳,脸依然如朱。

    众人不必揣度,富春是华西的亲生子无疑。其间只有一人不知就里,那就是跟华西一起回来的李晓轩。

    李晓轩不知无所谓,但华中知她是华西什么人就可以了。华中移步走近她。伸出饱满结实的手,表示欢迎。

    冷落中,李晓轩突觉有一帅哥向她示好,心坎里一阵温暖,也伸手接受欢迎。直到这时,众人才知失礼。

    李晓轩成了众人的焦点。睁大眼看的,眯着眼看的,眨巴着眼看的,不管怎样看的,李晓轩的秀美掩盖不了对她的揣度。

    还是刘珍妮快渗透,她心中一乐之后,附在马三八的耳根秘语。马三八看看刘珍妮,再看看李晓轩,心里乐开了花。她满脸堆笑,眼生光彩,向前拉李晓轩进屋。

    这会的马三八,真有那么一点飘飘然。同在一个时辰,在外生活了十年的曾孙回归,准媳妇登门,尽管公章未盖,应该人章是盖了的;她相信孙儿的的魅力。

    马三八开心,在原来基础上,叫冼显马快去采购菜肴,她要为曾孙和孙媳妇摆欢迎酒。当然,刘珍妮和鹤五一家也受邀。只可惜虎五十和杨小仙她们婆媳在村里,不然一起叫过来饮酒,那才十分满足。

    有时不能念叨人。马三八刚这么想着,杨小仙和家婆来不了,可华南来了。不单华南来了,朱青青也来了呢。不过,说来嘛不大确切,因他们刚从武汉回。

    华南和朱青青听到富春的事,一对眼色,心说坏!他们什么也不顾了,丢下行李,冲上楼去看华西。

    华西这时正与黄慧娟通电话呢。他在房里踱着步,一会看看身边的富春,一会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黄老师,谢谢你。明天,我带富春回村里祭祖!……唔,至于户口问题,我会请我父亲办妥……咦*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青青表姐……你们坐。”华西招乎着。看得出,他很是尴尬。

    华南和华西拥抱,朱青青去拉富春的手。

    富春警惕地看着朱青青。

    朱青青笑了笑说:“小富春,我是你爸爸的表姐,也是你的表姑。快,快叫表姑。叫了表姑,我带你去玩。”

    富春望了望他父亲,他父亲点点头,这样朱青青和富春去玩了。不过,那也就一嗅,富春倒了回来。他说要找妈妈。

    华西的牙齿当当响了一阵,又整整注视了富春一分钟,最后只能答应。

    华西去后,马三八一阵心虚不说,她此刻最棘手的问题在李晓轩那里。富春的事让她知道还是不让她知道?不让她知道,日后知道又怎么办?她左思右想,犹豫不决。

    马三八寡欢,华中看在眼里。他趁马三八转入厨房的时候,以借煮什么菜的情由接近马三八。说:“叔娘,富春的事,在李晓轩的跟前打哈哈。实在打不了,就推我这里。”马三八应了。

    “妈,富春哥和他爸爸我的阿伯去那里?”他们正说着,不想富红在外面嚷嚷。

    “嘘!”华娘指摁唇边,示意她不要说。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富红却不加以理睬,而且母亲这里得不到答复,她就去问她祖奶奶:

    “祖奶奶,富春哥和他爸爸我的阿伯去干嘛?”

    华娘高声制止她,马三八却是这这这的,不知如何应答。

    “富红是吧?”李晓轩去和富红亲近,“来你李晓轩阿母这里。你富春哥和你阿伯去看他妈妈去了。我和你玩好吗?”

    这这这这这……。你眼看我眼,我眼看你眼,众人愕然。华中讪笑后,心说:华西你小子够可以的!啧啧啧……华南和朱青青则是咬紧嘴唇,不让笑声笑出来。再说,他们也真笑不出来——他们的亲人刚过世不久。

    入夜的时候,华西带着富春回来了,马三八松了一口气。这当口,冼显鹤、冼光佑和黄小小及华志、冼显牛夫妇、冼光普他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家准务吃饭时,却找不到华月和华北。

    鹤五一有些急。她催冼显鹤快打电话问问。冼显鹤只是哦哦的应着却不动声色。她嘟了嘟嘴,跺了跺脚,自己成了劳碌命。

    这本就是随意的一个电话,那知华月带着哀其不行,怒其不争的语气回答。鹤五一一下子就肉紧了。她高声问怎么啦?华月说华北又去买那个了!……

    “他那来的钱?”

    “估摸是从富春他母亲那里要来的。我跟他到中医院附近的柜员机时,他已取了钱。待我再跟他时,被他甩了!……奶奶,这怎能么办哪?!”华月已带哭腔。

    “华月你别哭,等我和你爷爷说。”

    鹤五一声这么高,还用和冼显鹤说么?不只冼显鹤听到了,她儿子冼光佑也听到了,在场的人也听到了。

    耷拉脑袋的沉默。

    这晚饭吃得很不开心。

    华北回来的时候餐顿已过,但众人还在饭厅,不过没人理睬他,也没有人责罚他,他,只有自己招乎自己。冼光佑的牙齿咬得当当响,却又出不得声。冼显鹤低着头两眼含泪,一点力法也没有。冼显牛和冼显马相对着抽闷烟。刘珍妮他们一个二个借故做这做那,有的干脆去看电视或电脑,来一着此幕换那幕。

    须臾,隔墙传来鹤五一和华月的轻泣声。

    声音重重地敲击着闷坐的华中、华西和华南。

    华西拿三瓶啤酒上桌,华中耗开瓶盖,三人咕咕一口气喝了半瓶。

    呒!一口气长长地从他们口中嘘出之后他们上楼去了。

    不一会,朱青青和李晓轩上去了。

    华月也过来上去了。

    夜很静。起码这会华西、华中、华南和华北他们这几家很静,静得有点出乎寻常。墙上的电烛不眨眼,不发出咄咄声;发情猫不叫春;家狗对着南山路外来来往往的车子及不时走过的路人也不吠;一向闹翻天的富红,此刻面对富春这个既陌生又亲切的哥哥,也不哇哇。

    唔!

    “啊,是华东是吧。”楼上传来华西的声音,“先给你拜个早年。哎,华东,你……”声音突然小了,楼下的人听不见。

    冼显牛和冼光普侧耳倾听,但什么也听不到。

    “好的,”楼上的声响一下子又听闻了,而且比刚才显得亢奋,“好的好的,我明白……”

    接下来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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