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在黯然伤感的氛围下悄然降临,阖宫灯火通明,偶尔一阵风吹过,烛光明灭摇曳,带来了黑夜蕴涵的无限未知和恐惧。当然,还有一些不可或缺的神秘气息。

    在商晗将殿内烛火点亮的间隙,这封信笺已经被商昡开启。

    “信上写了什么?”商晗问道。

    “只说约我明日巳时到西城江月客栈,到那里自然有人接应。没有署名。”说罢扬扬手中的信纸,随着沙沙的声响,在烛光的映照下,瞬间化为乌黑的灰烬。

    “那人如何知道我们明天不用去慎思堂?”

    “现在不知,去了就知道了。”

    除了宫中人和慎思堂的太傅、学生,很少有人知道皇子公主及伴读每隔十日便会休息三天,所以那人一定是他们认识的,或是在潜藏在身边很久的人。

    商晗并没有阻拦,因为他也认同,去了就知道了。

    翌日巳时,江月客栈。

    商昡按照信笺上所说,并没有带任何人,包括商晗。西直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商昡看到百姓为了丰衣足食的生活而奔波劳碌,更坚定了他谋夺帝位,造福万民的信念。直到他看到一对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夫妇,老爷爷在小车后叫卖着耳坠,老奶奶想必刚刚从家中赶来为丈夫送饭,看着老爷爷在小车后开心地吃着妻子亲手做的饭菜,其间不时呵气暖手,耳语轻笑。这简单细微的动作,令商昡很少生出的羡慕与动容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油然而生。

    还记得上一次令商昡羡慕的事发生在十年前。那是一个除夕雪夜,也是商昡和商晗母后离开的第一个除夕夜,宫中人守岁后都各自回了屋室准备安寝,可商晗却怎么也睡不着,哭闹不止,商昡急忙赶来,发现四岁的弟弟身子烫得厉害,便帮弟弟盖严被衾,跑去叫人寻太医。已过子时,又逢除夕,太医院空无一人,只有拿到皇后凤令才能诏太医入宫诊视,遂连忙跑去腾虹宫。刚入宫门,便从殿内传来商显和商昱的嬉闹声。

    “我要和母后睡!”

    “不!我才要跟母后睡,母后要我,不要你!”

    “母后陪你们睡,那父皇要睡在哪里?”在商昡的记忆中,似乎从未听到过商赫濂如此和蔼宠溺的声音。一时怔住,愣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小手从背后轻轻拉拽自己的衣袖,怜爱地回过头,只见眼前已是一副笑颜。

    “哥哥,我们回去吧,晗儿好了,以后晗儿再也不生病了。”说完这句,小小的身子就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商昡忍住鼻腔中不住上涌的酸意,回头看了一眼温馨四溢的腾虹宫,眼底瞬时结了一层足以冻裂人心的冰凌。他将弟弟背回了颐阳宫,又命途中遇到的小内侍去御膳房的地窖拿了一坛酒,便亲自擦拭这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滚烫的身体,听着商晗口中喃喃的叫着“母后,母后”,商昡第一次如此羡慕商显和商昱有母亲疼爱的日子,而他们的母亲……

    阵阵伤感向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袭来,直到一句话无意间传入耳中,将这伤感转化为骇人的愤怒。

    “你们听说了吗?大皇子拒绝了皇上将丞相长女赐给他。”一个中年壮汉在街边酒铺大声说道。

    “能不知道吗?”只见醉醺醺的瘦弱男子肆意笑道:“你说丞相长女,那可从小就是美人坯子,那大皇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么好的姑娘都不要……”

    一个看似酒铺老板娘的妖娆女子甩着玫红色帕子,倨傲道:“什么好姑娘,听说早不是黄花闺女了,深闺寂寞,长得又美,偷个汉子还不是常事……”说着走到桌边,点着那两位的鼻尖笑道:“就说你们男人不懂,就知道看女人的脸蛋儿,还是人家大皇子聪明,知道事先查清底细,要不然,连头顶上的帽子怎么绿的都不知道!”

    桌子倏然被掀翻,几样简单的下酒菜便宜给了地上的石砖,半个铺子的人登时站起来,说话间就要扑向玄衣男子,当对上一双充激愤阴鸷的深邃大眸时,周身一颤,有眼尖的瞥见了男子腰间的龙形玉牌,连忙抓回了已经上前的几人,一时静默无声,只待目视玄衣男子走远,铺子才恢复了原来的生气。

    一路行至江月客栈,街头巷尾到处都在流传着这件事,版本众说纷纭,但都具备一个特点,就是不真实。商昡也是见怪不怪,还是见送信人更为重要。

    进了客栈,果然有人主动将他带到二楼东面第一间雅房。只是等在房中的人,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大殿下。”来人深施一礼,但面上全无恭敬可言。

    “你单独见我究竟所为何事?”既然来者是熟人,便开门见山道。

    “倘若我说是因为女人,殿下信吗?”高允惟笑道,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诮之色。

    “如果我信呢?”商昡此时的一本正经似乎不太合时宜。

    “殿下英明,微臣佩服。”

    “你究竟有什么事?”

    “自然是为了桐鹓。”高允惟坦然道。

    “桐鹓?”商昡听到高允惟毫无顾忌的提到自己心中伤痕累累的名字,心中一凛,旋即扬起苦涩的笑意,道:“叫的好生亲热。”

    “自是亲热。”伸手拿起茶壶,将倒扣在矶上的两个茶盏翻转过来,蓄上热茶,徐徐道:“你我同时遇见她,她却先爱上了你。不过没关系,是你自己放弃了,也正好成全了我。”

    “你喜欢桐鹓?”

    “注意你的称呼,我没资格,你更没资格!”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重重放到商昡面前,滚烫的茶水洒到他瘦削的手背上,但眼中的警告意味丝毫不减,甚至更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淡漠的问句中,压抑了无限的伤感。

    “如果我说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她,殿下信吗?”一样的句式,一样的语气,只是这次隐约包含着美好的回忆。

    商昡无声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第一次见面人家就爱上了她,而自己……呵呵,自己甚至都不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只记得那是一个面目如画的女子,一袭红衣,再无其他。

    算了,昨日的拒绝就当做永远的遗憾吧,自己不是早就如是想了吗,怎么如今倒像个女人一样犹豫不决了?

    罢了,只要……只要她幸福就好。

    镇定心神,缓缓笑道:“既然你爱她,就请好好对她。”

    “不劳殿下费心,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我,不,应该是绝不后悔嫁给我。”

    商昡沉重的点点头,起身走至门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窒息了许久突然重获自由,又似囚犯终于挣脱了束缚已久枷锁,可心中却没有舒朗释然,有的只是比之从前更加锥入心骨的痛楚与绝望。

    也许早已爱入骨髓,却不自知。

    轻轻推开门,又见那日日入梦的如画面容。

    相见亦是无言,徒留满心伤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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