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全匆匆从历武堂中走出,远远看见院内雪花纷飞,要是不知内情的人定以为外面又下了一场雪,小心翼翼的沿着殿外回廊向人群挪去。不料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顺着寒风径直朝自己飞来,还来不及反应,顿觉脸上生疼,接着袭来令人咬紧牙根的冰冷。耳中登时传来一阵笑闹声,连忙用衣袖将脸上的雪擦抹干净,一本正经走过去宣读皇上口谕。

    众人闻后,气愤一时降到冰点。除了主子们和各自的贴身婢女,其余人都被胜全遣散了。

    “公主请。”看着刚刚还用雪球笑砸自己的公主瞬间变成了一副小怨妇像,胜全一时哭笑不得,但还是要恭敬地将公主和几位小姐请入殿中。

    “哼!”商嬖小嘴一撇,十分不情愿的扶着锦绣上了石阶。其余几人也跟在她身后,或期待,或忐忑地进入历武堂。

    还来不及好好欣赏柔然新进贡的几件兵器,就被正殿里森然的气氛冰的一怔,慌忙按照特定的序位立于殿内。

    “你们今日上交的功课,朕已经审阅过了。”端起桌矶上的一杯雨前龙井,轻抿一口,继续道:“其中写的最好,最合朕意的依然是司马桐鹓。”遂吩咐胜全,“将朕珍藏多年的汉代瓦砚赏赐与她。”

    桐鹓在众人的艳羡嫉慕下叩首谢恩,起身后与商昡对视一眼,心中尽显得意之色。

    商赫濂随后让众人退下,只留了皇子公主在殿内。

    桐鹓和檀鸿让锦绣向商嬖代为告别,便相携而去,却见万彤嘉迎面而来,她已换回了秋香缎面外氅,眉目如画,轻摆纤腰,无意间卖弄的风情连这院内的玉蕊红梅都黯淡了两分,笑意盈盈地走上前,道:“彤嘉恭喜桐鹓姐姐如此得圣上钟爱,我们真是望尘莫及啊。”

    皇上年过四十,比自己父亲还大上两岁,“钟爱”自己,这对于宫女来说也许是大幸,但桐鹓一向孤傲,从未想过入宫为妃,就算入宫,也必是随嗣帝为后,这样莫大的讽刺,聪明如桐鹓如何听不出。

    桐鹓亦笑道:“彼此彼此。”说罢,携了檀鸿径自向东走去。只留彤嘉站在原地,露出冰冷的笑颜。

    翌日,习绣房内,四人在教习嬷嬷的指点下练习女红。桑蚕织绣是女子的天职,所以无论公主、伴读每逢单日必修女红,这是她们第一次独立制作绣品。除了商嬖想为母后亲手绣一方丝帕外,其余三人绣的均是香囊。

    “哇,长姐,你绣好了!”檀鸿伸手要拿桐鹓桌上的绣囊,桐鹓吃过一次这样的亏,怎能再吃第二次,先她一步将绣囊握在手中。

    “还没有装香料呢。你不也快了?干嘛先来看我的?”桐鹓望向檀鸿桌上的香囊,起身作势要伸手过去。檀鸿见状,立刻回了自己的座榻,继续做未完成的工作。

    “小姐,大殿下在院外,让你出去一下。”采薇进来小声在桐鹓耳边说道。

    桐鹓脸色一潮,见众人都在忙手中的事,无人注意自己,便将绣囊收好,起身出去。

    斜阳残雪,点点昏鸦,只见一人垂手背对着自己,虽看不见他的面庞,但这熟悉的高大挺拔身影,淡淡令人心动的味道,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商昡,又是谁呢?

    双颊的红云愈加明显,强自敛住心神,盈盈拜倒,柔声道:“臣女司马桐鹓见过大殿下,不知大殿下找臣女所为何事?”

    商昡闻声回过身来,表情凝肃,并无一丝桐鹓所期盼的温情,冷冷道:“你与本殿作对这么多年,到底所为何事?”

    桐鹓见他这副兴师问罪的面孔,心中的悸动荡然无存,淡然道:“臣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司马桐鹓,你别装糊涂!你明明知道本殿为得父皇亲睐,一心用功读书,钻习兵法,可每次都被你比下去,你到底是何居心?”商昡见桐鹓故作不知的样子,心中怒火顿生,亦愤然道。

    “殿下技不如人,难道是臣女的错?难道殿下就是如此礼遇强过自己的人,来讨得圣上欢心的?”桐鹓也毫不示弱。

    “你……”

    “臣女如何?臣女只知道,既然得蒙圣恩入宫侍读,就要做到最好,比任何人都要好。”桐鹓未经商昡的许可,站直身子,向前一步,正声道,口中重重强调了“任何人”三字,目光透着明显的轻蔑与不屑。

    商昡面色微赤,双眸定定看着面前的娟丽容颜,但丝毫不见他所想要的恐惧与怯懦,遂沉声质问道:“你可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如此利辞善辩,便是失德!”

    桐鹓见状轻笑,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在臣女心中,女子无才便无德!”

    看到哑口无言的商昡,桐鹓顿生满足,随后便觉一波重于一波的失望与没落向自己袭来,桐鹓不想在他面前失态,见半晌无言,屈身告退后回了习绣房。

    直至深夜,桐鹓的心情仍未好转,默默将绣囊内添了香料,握在手心,躺在榻上,心中的痛楚如决堤的洪水瞬时浸没全身,只觉呼吸都异常艰难。

    司马桐鹓,你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支撑你度过一个一个只有书本相伴的不眠之夜,又是什么让你废寝忘食的将一篇文章改写了自己都数不清的次数,是他,商昡。可终究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对自己的厉声质问,换来了他呵斥自己的无德,换来了自己此刻无尽的伤感。

    唇角不由得勾起自嘲的弧度,她本无意于他,她有意的只是下一代的皇后之位。所以她不断地努力,甚至比他人多付出十倍二十倍的心血都在所不惜,因为她要让皇上知道,只有她司马桐鹓才能胜任未来的太子妃,才能佐助一代圣君,才有资格登上未来的皇后宝座。

    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得到皇上嘉许时,商昡眼中透漏出的不甘与坚毅,和他试图隐藏在眼底的失落,她知道只有这样的人继承大统才能将夏国推上更高的巅峰。

    或许,从那之后,她的目光就不曾离开。

    她比之从前更加努力,为的只是激励商昡,让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强大,当然她还希望那深邃的目光可以多一点时间停留在自己身上。

    冰冷的液体滴落耳上,她蜷曲的身体本能的一缩。

    她承认,初闻他来找自己时,她满怀欣喜,可随后又察觉出不对劲。在宫中,除夫妻之外,男女之间是不得随意交谈的,更不必说私下独处。但她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去见他,却始终没想到,他找自己的目的竟是兴师问罪。不得不说,他的这种行为令她失望,甚至生出了些许鄙视,但令桐鹓湮没这些想法的是他根本无意于自己。

    蜿蜒的泪痕渐渐干涸,紧握香囊的手却从未松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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