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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然,半晌才道:“你起来说话。”

    阿喜娜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样子实在有些不甘心。

    我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的夫君真的会成为草原之王吗?我嫁给了蕖丹,他就真的会安全,会快乐了吗?”阿喜娜不解地看着我,她小心翼翼地问:“难道,郡主不想嫁给蕖丹殿下?”

    我想或是不想,重要吗?

    对于整个王庭来说,对于野心比天空还要大的那些人来说,我的想法又算得了什么?

    凭侧阏氏的聪明狡黠,她可能已经猜到我离开的这几日是去做了些什么,但是,她又怎么会想得到,我去或是不去,对于冒顿来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不同呢?

    我哪里救得了他?真正拯救他的人是他自己!

    只能是他!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鲜血的滋味!

    在大漠中迷路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冒顿,我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一个角落里,被风沙掩埋,尸骨无存。

    终于接近王庭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冒顿让“满月”驮着我远远地躲到山丘之后,或许,在单于的金刀落到冒顿头顶的那一刹,我已先他一步身首异处了。

    小看了冒顿的人,将来,必然都会如我这般,幡然醒悟!

    这一头沉睡的怒狮,将来,带给匈奴王庭的腥风血雨,又岂是一名小小巫师的谶言所能化解得了的?

    况且,如果说起初我还对头曼单于心存一丝内疚与歉意的话,那么,在那一刻,在他的刀毫不犹豫地挥出凛冽刀风的时候,我对他便只剩下鄙夷与不屑。

    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的人,连禽兽都不如!

    所以,冒顿起而扞卫自己的权利,完完全全是正确的!是非不得已,必而为之!如果他不这么做,等待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对冒顿已不再只是简单的施恩示好,为自己留有后路那么简单,不论是理智还是正义的天平,都已经慢慢地倾向于他那一边。

    然而,蕖丹呢?

    蕖丹又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想到这里,我却也只能涩然苦笑。我不是上帝,虽然我能窥见历史的结局,但我却没有那一只通天的手眼,可以扭转乾坤,改写历史!

    充其量,我也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懂得了命运,沾染了喜怒哀乐的棋子,却并不能因为拥有了七情六欲,就比别的棋子多一份选择。

    棋子,终究不过是棋子!

    命运,也还是千年前的那一场命运,并不因为有了我的参与,而将残酷变为温情。

    草原上的夏天来得比较晚,却终于还是到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季风绿遍了塞外的大地。草长莺飞,漫山是离离的野花。冰川消融,草原上的湖水充盈起来,脱下了厚厚裘衣的少年男女在野花丛中放马奔驰,风中飘来牧羊女欢快的歌声。

    我的婚期终于不可避免地一日一日迫近了。

    这一个多月来,帐篷里出出进进的人也多了起来,贺喜的,裁衣的,为新帐的布置来讨主意的,络绎不绝。

    阿喜娜更是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而我,却反倒成了彻头彻尾的一个闲人。侧阏氏说是体恤我病体初愈,加派了许多人手到我这边来帮忙,实际上,却是限制了我的自由。

    这我知道,但并不在乎。

    伏琅至今都还下落不明,我心里除了悲恐,还有深深的疲累。

    侍卫长泽野已分派了好几队人马深入乌兰布和沙漠,寻找伏琅的下落,但似乎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

    到底是吉还是凶?

    我心中忐忑不定。

    忽然有人报说,太子妃前来道贺。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惹来几名女奴的侧目。

    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她们要告密就去告密吧。

    到如今,我能失去的东西还有些什么呢?

    脚步才刚站稳,太子妃呼延冉珠已微笑着走了进来。她身上依然穿着青色的布衣,不同于王庭里其他的贵族女子,她从不穿精致的衣裙,但毕竟是匈奴最大部落呼延部的郡主,从小养尊处优,即便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布衫,穿到她的身上,也总是纤尘不染的样子。

    “姐姐。”我高兴地奔过去执起她的手。不仅因为她是冒顿的正妃,还因为她的身上总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朴素直爽的气息,无形中,便让人对她多生出几分由衷的亲切。

    “阿央。”冉珠姐姐爱怜地拨了拨我额前的散发。遮掩不住的发丝中间,露出眉心那一点淡淡的红痕。

    这盂已经出现一个多月了,我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印在我的眉心,不过,一点都不痛倒是真的。

    “姐姐,泽野将军他有没有……”我按捺不住地问。

    她神情一黯,微微摇了摇头。

    我的身子猛地一僵,感觉全身的力气再度被抽空了。

    还是没有消息,还是没有……

    我颓然滑坐下来,整个人好像失脚踩空了一般,失去重量。

    “阿央,傻姑娘,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呼延冉珠蹲下身来,把我的肩头扳过去靠在她的身上。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的香味,让我仿佛置身于柔软的草地上。我闭上眼睛,却终不肯让泪水滑下脸庞。

    “姐姐!我错了,是我错了吗?”我害了伏琅,是我害了他呀。

    “阿央,”冉珠疼惜地搂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你要问我,我当然说你没有错。伏琅是为了救冒顿,孤身引开了月氏人的追兵,他是英雄,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草原上的男儿,哪一个不想做众人崇敬的大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我懂。”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理虽如此,情却到底还是想不通啊。

    呼延冉珠叹了一口气,“你是草原上最聪慧勇敢的女子,生来就是要成就大业的人。伏琅能够跟随你这样的主子,是他的福气。我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更是我的福气。这一生,姐姐算是欠了你,来生,让姐姐为奴为婢,结草衔环,再来报答予你。”我悚然一惊,忙掩住她的嘴。

    “姐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就算有来生,我们也还是好姐妹呀。”

    我只顾着自己的悲伤,却忘了别人的感受。

    我的脸忽然热得发烫,忙拉了呼延冉珠站起来。

    阿喜娜到此刻才敢走过来,向我一连递了好几个眼神。我如何看不到?却并不想理睬她。顾自挽了呼延冉珠的手,向榻边走去。

    冉珠却站着没有动,“这一次,我一来是向你道贺,二来是向你道别的。”

    “道别?”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单于终不肯放过冒顿?

    那一日在大寨之前,单于挥刀砍向奄奄一息的冒顿,是“雪瞳”,悲然长嘶,前蹄跃起,扑到冒顿的身上,替他挡了第一刀!

    头曼单于大受震动,第二刀便久久落不下来。

    直到泽野领兵冲了出来,迎接大难不死的太子回归,才得以救回冒顿的性命。

    而当日,单于到底是一时心软,还是迫于形势?那就不得而知了。

    “是呀,”冉珠悠然一笑,那总是显得有些淡漠的神情好像忽然消融开来,漾起了甜甜的笑花,“单于陛下给了冒顿一万人马,让我们迁往漠北放牧去,此生终老于此,永不再回王庭。”

    漠北?

    此生终老于漠北苦寒之地?

    我不明白,为什么冉珠姐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能笑靥如花?

    “你们真的要走?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漠北的环境比贺赖部还要差上许多,那里几乎没有生灵,去到那里,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好妹子,你不懂。”呼延冉珠依然微笑着,脸色却显得有些苍白,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没有任何地方,比这个王庭更能伤人。”

    是的,我不懂。

    漠北怎么能好过王庭?

    但,不知道为何,盛夏时节,我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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