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两点十分，那个男人准时出现了，白衬衣，蓝裤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长得很好看，很少有男人方脸阔嘴却这样周正好看的。所以我记住了他。
男人每周买一次彩票，每次只买十块，随机打一组数字，然后付钱，然后走掉。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过我，我只是彩票销售点的雇员，一个年轻女子，整天T恤牛仔裤，朴素得像城市里的一株草。可我又是漫不经心的，对任何人都没有语言，不谄媚，不抵触，不关心。
我不快乐。没有钱，没有男人，没有前途，生活对于我，就像不会流动的河。
可是这天男人主动和我搭了腔，他说，你每天都这样板着脸，不累吗？
男人的话并不幽默，甚至有点唐突，可是我竟然笑了，被一个英俊男人搭讪，原来我竟是乐意的。我一笑就不得了，男人更加得寸进尺，他说，有空去看电影吧，我请你。
我承认，从那天起，我就盼着男人请我看电影，我是个孤独的外地人，在这个城市被人搭讪和邀请，我很欣喜，因为生活忽然多了一种可能。
可是过了一天再过一天，男人没有出现，直到这一天，他来了，因为这天是他买彩票的日子。
我有些愤怒，男人不过随口说说，我却牵挂了一星期。所以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把他上次的邀请当一回事。可是男人买完彩票后说，晚上看电影吧，我来接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可是男人隔着柜台拉了拉我的手，然后，我相信自己连耳朵尖都红了。
2
其实恋爱这种事，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曾在老家喜欢过一个男人，他叫阿钟。可是他只知道整天关在家里作画，却没有受过任何正规培训。
只有我相信阿钟是有天赋有前途的，所以我为他做任何事都义无反顾，包括有一天，阿钟忽然对我说，鸽子，我从没和女人睡过觉，所以缺乏灵感，我能和你睡觉吗？
我怎么能不愿意和阿钟睡觉呢？我那么喜欢他，就算不为了灵感，睡一睡又怎样？于是就睡了，却睡得很迷惑，因为阿钟没有经历，我也没有经历，我们粗鲁却笨拙地把对方脱光，然后就面面相觑。探索的过程是新奇却痛苦的，在我的尖叫还未结束尾音的时候，阿钟就已气喘吁吁地溃败，然后他沮丧地说，鸽子，我不快乐，你不是一个能给我灵感的女人。
我因为这句话离开了阿钟，离开了老家。却在心里记恨了阿钟，也记恨了自己。
我很想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不能令男人快乐的女人。
电影院很黑，人很少，我坐在最后一排，身边的男人在我算准的时间摸了过来，用他的手，慢慢地绕着我的手心划圈。我的心忽然就当当当地跳作一团，身体里一股火焰毫不衿持地窜出来，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指尖。
屏幕上的画面和对白渐渐模糊，最终语焉不详，身边的男人却越发清晰和生动，因为他在向我逼近，眼睛，鼻尖，和身体。隔着座椅扶手，隔着几排之外稀稀落落的观众，我和这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彼此纠结，他的手几经突围，最后坚决地伸进我的裙底，是的，今天我换上了裙子，而且短得遮不住膝盖。
颤栗便一波一波地来了，我几乎想呻吟出声，嘴却被男人堵上，他的唇里有一股浓郁的烟味，很不好闻，可是他的体温炽烈得快要将我融化。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在这黑暗的，散发出闷燥气息的陌生影院里，在随时可能灯光大明无所循形的恐惧里，在身边这个尚不知姓甚名谁的男人身上，我的快乐就像河流里飘浮的稻草，散落得到处都是，而我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每一根。
3
男人叫东子，我说我叫鸽子，东子笑着说，我们的名字很相配。
相配的只有名字而己。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他亦不知道我。我们每周约会一次，就在他买彩票那一天。
其实约会就只是做爱。找个小旅馆，脱了衣服就直奔主题。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很会拿捏女人的情绪，我只管闭着眼，依附着他的身体，随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地炽热，然后到达颠峰。
而爱情，却是没有的。我们是两只流浪在这城市的猫，互相取暖而己。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厌倦，没有爱情只有肉欲，厌倦是迟早的事。
这一天来的很快。
每一次做完爱，东子都会给我十块钱，让我帮他把下周的彩票买好，他说他买彩票超过五年，却从来没有中过，所以想换换手气。可是这一天，他没有来，这天下了很大的雨，太过潮湿的天气，会让人欲望减退。
我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很忙，明天会过来，让我等他。
可是晚上开奖，那张我替东子买的彩票，其中一个号码，中了二十万。
二十万。这个数字吓了我一跳。这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那张中了奖的彩票就压在我的枕头下，像一束火苗，烤得我浑身发烫。
我想东子明天会如约出现，穿白衬衣蓝裤子，普通却很好看。
可是他再也看不见我了，因为我在天亮之前离开，带着本属于他的二十万，人间蒸发。
4
我带着钱回了老家，我想阿钟肯定会吃惊的，我竟有了那么多钱，也许，我可以资助他办个人画展。
我是记恨阿钟的，我想有一个机会向他证明，我可以带给他幸福和快乐，我真的可以。
可是，阿钟已经没有关在屋子里作画了，我找到他时，他正在手机市场当二道贩子，晒得很黑，佝偻着腰，见个路人就上去问，有没有旧手机要卖？
这是一个陌生的阿钟，陌生得见到我都不甚热情，愣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你还是穿得这么土，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他说，有钱才是硬道理。现在如果有个有钱女人要包养我，哪怕她六十岁，我也肯的，你信不信？
阿钟坐在我对面，抽着散发出难闻味道的劣质烟，无遮无拦地对我说着大实话。我的绝望一层一层地坠落，因为我知道，只有对你完全不在乎的男人，才肯在你面前露出这副德性。
然后阿钟忽然伸出手，在我腰上暧昧地捏了捏，我下意识地闪开，他却说，别装了，难道你不想和我睡觉？
我逃也似地离开，没有回头。
也许不是阿钟变了，只是我离开得太久，模糊了当初的记忆。也许我的人生，从来就没有经历过阿钟这个人，我只是记错了。
5
我又是一个人了。孤独重新像蛇一样盘踞了我的白天，和夜晚。
好在我有了一笔钱，而且数目不小。可是我一分也不花，而是小心地存进银行，每天晚上枕着银行卡睡觉。
虽然我敢肯定，那个叫东子的男人，他这辈子也休想知道，自己曾与一笔钱失之交臂。可是我仍然欠了他的，他请我看电影，请我吃那种便宜的盖浇饭，他温暖了我的夜晚，熨烫了我的身体。我们都很年轻，找个人取暖也好，做爱也好，都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所以，没有爱情又如何，欲望也是一种美好。
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想他。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我在超市满头大汗地挑选特价蔬菜，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他说，鸽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另一个城市，比我老家的城市大，比与东子相遇的城市小，而东子像天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仍然白衬衣蓝裤子，剃了短短的平头，越发显得眉眼清晰，轮廊明朗。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跑，可是身体却反过来，扔了满手的菜，扑进他怀里。既然相遇是上天注定，所以，我原谅了我的身体，它实在不善于掩饰情绪。
东子绝口不提我在一年前的不告而别，就像我从来不曾消失过一样。
东子的身体是一只大鸟，每当他覆盖着我，我就看不见阳光，也看不见阴霾，这种在黑暗里被安全包围的感觉真是好。所以，我们像一对重逢的恋人一样，彼此变得无比珍惜。性也变得无比缠绵，似乎比起一年前，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另一些东西。我们不再去廉价小旅馆，而是租了一间屋子，性爱是每天的必修课，几乎在吃早饭的时候，就盼着晚上的到来。
我们任性地挥霍着性和青春，可是生活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爱情的味道。
6
我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告诉东子，我手里有二十万。不，应该说，我手里有他的二十万。
这笔钱从天而降，砸晕了我。当我一点一点地清醒，发现事情却朝着我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前进。首先，阿钟变得不再是我想要的男人。其次，东子却慢慢变成了我想要的男人。我拿了东子的二十万，然后坐下来和他谈爱情，如果被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为此而苦恼纠结。
东子却在一个清晨告诉我，他要回家去。因为父亲帮人修房子，却不小心被倒塌的水泥板砸中，成了植物人。作为唯一的儿子，家里的顶梁柱，他没有理由在外面继续飘泊。
我傻了，我和东子的感情就像一锅汤，刚刚熬到最好最浓郁的时候，他怎么可以离开？
我拿出了银行卡，把它小心地按在东子手心里，我做出这个决定一点都不困难，心里充满卸下包袱的快感。我说，这里有二十万，把你父母接到城里来，我和你一起养他们。
东子受到了惊吓，迟疑地看着我，然后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捻下我T恤上起的球，然后慢慢抱住了我，直到抱离了地，指甲箍进肉里，也不肯放下。
欲望像火一样蔓延了整个屋子，我们则像被闪电击中，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不肯平息，所以我们停不下来，到后来力气用光了，也不肯离开对方的身体。
那个晚上我哭了，因为我感觉到一股力量，从东子的皮肤里，混合着汗液渗出来，层层叠叠地包裹了我。
那种力量叫做爱情。在这一刻我确定，这个男人，他爱我。
可是东子有话要说，他抽一支烟，狠狠地吞咽下去，再狠狠地吐出来，
他说的是，一年前他忽然消失，其实是认识了另一个女人，他觉得那个女人比我更漂亮，更新鲜。
他一直没有对我解释过，为什么当时答应了来找我却失了约，而我也从来不问为什么。
他说，你是个毫无心机的傻姑娘，傻得让人不忍心欺骗你。
东子在反复检讨着自己，我看着这个男人，他像玻璃般通体透明。他不知道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曾失约过，因为那一天我也逃了，比他更快，更绝决。
有什么比知道真相更无趣的呢？我并不需要东子的坦白，因为过程不重要，心路历程也不重要，我们彼此找到了对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的秘密将死守下去，一份真正纯粹的，不顾一切的爱，它可以没有过去。
我坐起来，慢慢把东子的头拢在胸前，他的个子很大，伏在我身上，像一只笨拙的熊。只是我不想放手了，就愿意这样抱着他，一直到天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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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十分，那个男人准时出现了，白衬衣，蓝裤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长得很好看，很少有男人方脸阔嘴却这样周正好看的。所以我记住了他。
男人每周买一次彩票，每次只买十块，随机打一组数字，然后付钱，然后走掉。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过我，我只是彩票销售点的雇员，一个年轻女子，整天T恤牛仔裤，朴素得像城市里的一株草。可我又是漫不经心的，对任何人都没有语言，不谄媚，不抵触，不关心。
我不快乐。没有钱，没有男人，没有前途，生活对于我，就像不会流动的河。
可是这天男人主动和我搭了腔，他说，你每天都这样板着脸，不累吗？
男人的话并不幽默，甚至有点唐突，可是我竟然笑了，被一个英俊男人搭讪，原来我竟是乐意的。我一笑就不得了，男人更加得寸进尺，他说，有空去看电影吧，我请你。
我承认，从那天起，我就盼着男人请我看电影，我是个孤独的外地人，在这个城市被人搭讪和邀请，我很欣喜，因为生活忽然多了一种可能。
可是过了一天再过一天，男人没有出现，直到这一天，他来了，因为这天是他买彩票的日子。
我有些愤怒，男人不过随口说说，我却牵挂了一星期。所以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把他上次的邀请当一回事。可是男人买完彩票后说，晚上看电影吧，我来接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可是男人隔着柜台拉了拉我的手，然后，我相信自己连耳朵尖都红了。
2
其实恋爱这种事，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曾在老家喜欢过一个男人，他叫阿钟。可是他只知道整天关在家里作画，却没有受过任何正规培训。
只有我相信阿钟是有天赋有前途的，所以我为他做任何事都义无反顾，包括有一天，阿钟忽然对我说，鸽子，我从没和女人睡过觉，所以缺乏灵感，我能和你睡觉吗？
我怎么能不愿意和阿钟睡觉呢？我那么喜欢他，就算不为了灵感，睡一睡又怎样？于是就睡了，却睡得很迷惑，因为阿钟没有经历，我也没有经历，我们粗鲁却笨拙地把对方脱光，然后就面面相觑。探索的过程是新奇却痛苦的，在我的尖叫还未结束尾音的时候，阿钟就已气喘吁吁地溃败，然后他沮丧地说，鸽子，我不快乐，你不是一个能给我灵感的女人。
我因为这句话离开了阿钟，离开了老家。却在心里记恨了阿钟，也记恨了自己。
我很想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不能令男人快乐的女人。
电影院很黑，人很少，我坐在最后一排，身边的男人在我算准的时间摸了过来，用他的手，慢慢地绕着我的手心划圈。我的心忽然就当当当地跳作一团，身体里一股火焰毫不衿持地窜出来，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指尖。
屏幕上的画面和对白渐渐模糊，最终语焉不详，身边的男人却越发清晰和生动，因为他在向我逼近，眼睛，鼻尖，和身体。隔着座椅扶手，隔着几排之外稀稀落落的观众，我和这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彼此纠结，他的手几经突围，最后坚决地伸进我的裙底，是的，今天我换上了裙子，而且短得遮不住膝盖。
颤栗便一波一波地来了，我几乎想呻吟出声，嘴却被男人堵上，他的唇里有一股浓郁的烟味，很不好闻，可是他的体温炽烈得快要将我融化。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在这黑暗的，散发出闷燥气息的陌生影院里，在随时可能灯光大明无所循形的恐惧里，在身边这个尚不知姓甚名谁的男人身上，我的快乐就像河流里飘浮的稻草，散落得到处都是，而我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每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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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叫东子，我说我叫鸽子，东子笑着说，我们的名字很相配。
相配的只有名字而己。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他亦不知道我。我们每周约会一次，就在他买彩票那一天。
其实约会就只是做爱。找个小旅馆，脱了衣服就直奔主题。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很会拿捏女人的情绪，我只管闭着眼，依附着他的身体，随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地炽热，然后到达颠峰。
而爱情，却是没有的。我们是两只流浪在这城市的猫，互相取暖而己。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厌倦，没有爱情只有肉欲，厌倦是迟早的事。
这一天来的很快。
每一次做完爱，东子都会给我十块钱，让我帮他把下周的彩票买好，他说他买彩票超过五年，却从来没有中过，所以想换换手气。可是这一天，他没有来，这天下了很大的雨，太过潮湿的天气，会让人欲望减退。
我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很忙，明天会过来，让我等他。
可是晚上开奖，那张我替东子买的彩票，其中一个号码，中了二十万。
二十万。这个数字吓了我一跳。这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那张中了奖的彩票就压在我的枕头下，像一束火苗，烤得我浑身发烫。
我想东子明天会如约出现，穿白衬衣蓝裤子，普通却很好看。
可是他再也看不见我了，因为我在天亮之前离开，带着本属于他的二十万，人间蒸发。
4
我带着钱回了老家，我想阿钟肯定会吃惊的，我竟有了那么多钱，也许，我可以资助他办个人画展。
我是记恨阿钟的，我想有一个机会向他证明，我可以带给他幸福和快乐，我真的可以。
可是，阿钟已经没有关在屋子里作画了，我找到他时，他正在手机市场当二道贩子，晒得很黑，佝偻着腰，见个路人就上去问，有没有旧手机要卖？
这是一个陌生的阿钟，陌生得见到我都不甚热情，愣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你还是穿得这么土，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他说，有钱才是硬道理。现在如果有个有钱女人要包养我，哪怕她六十岁，我也肯的，你信不信？
阿钟坐在我对面，抽着散发出难闻味道的劣质烟，无遮无拦地对我说着大实话。我的绝望一层一层地坠落，因为我知道，只有对你完全不在乎的男人，才肯在你面前露出这副德性。
然后阿钟忽然伸出手，在我腰上暧昧地捏了捏，我下意识地闪开，他却说，别装了，难道你不想和我睡觉？
我逃也似地离开，没有回头。
也许不是阿钟变了，只是我离开得太久，模糊了当初的记忆。也许我的人生，从来就没有经历过阿钟这个人，我只是记错了。
5
我又是一个人了。孤独重新像蛇一样盘踞了我的白天，和夜晚。
好在我有了一笔钱，而且数目不小。可是我一分也不花，而是小心地存进银行，每天晚上枕着银行卡睡觉。
虽然我敢肯定，那个叫东子的男人，他这辈子也休想知道，自己曾与一笔钱失之交臂。可是我仍然欠了他的，他请我看电影，请我吃那种便宜的盖浇饭，他温暖了我的夜晚，熨烫了我的身体。我们都很年轻，找个人取暖也好，做爱也好，都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所以，没有爱情又如何，欲望也是一种美好。
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想他。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我在超市满头大汗地挑选特价蔬菜，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他说，鸽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另一个城市，比我老家的城市大，比与东子相遇的城市小，而东子像天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仍然白衬衣蓝裤子，剃了短短的平头，越发显得眉眼清晰，轮廊明朗。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跑，可是身体却反过来，扔了满手的菜，扑进他怀里。既然相遇是上天注定，所以，我原谅了我的身体，它实在不善于掩饰情绪。
东子绝口不提我在一年前的不告而别，就像我从来不曾消失过一样。
东子的身体是一只大鸟，每当他覆盖着我，我就看不见阳光，也看不见阴霾，这种在黑暗里被安全包围的感觉真是好。所以，我们像一对重逢的恋人一样，彼此变得无比珍惜。性也变得无比缠绵，似乎比起一年前，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另一些东西。我们不再去廉价小旅馆，而是租了一间屋子，性爱是每天的必修课，几乎在吃早饭的时候，就盼着晚上的到来。
我们任性地挥霍着性和青春，可是生活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爱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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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告诉东子，我手里有二十万。不，应该说，我手里有他的二十万。
这笔钱从天而降，砸晕了我。当我一点一点地清醒，发现事情却朝着我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前进。首先，阿钟变得不再是我想要的男人。其次，东子却慢慢变成了我想要的男人。我拿了东子的二十万，然后坐下来和他谈爱情，如果被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为此而苦恼纠结。
东子却在一个清晨告诉我，他要回家去。因为父亲帮人修房子，却不小心被倒塌的水泥板砸中，成了植物人。作为唯一的儿子，家里的顶梁柱，他没有理由在外面继续飘泊。
我傻了，我和东子的感情就像一锅汤，刚刚熬到最好最浓郁的时候，他怎么可以离开？
我拿出了银行卡，把它小心地按在东子手心里，我做出这个决定一点都不困难，心里充满卸下包袱的快感。我说，这里有二十万，把你父母接到城里来，我和你一起养他们。
东子受到了惊吓，迟疑地看着我，然后他伸出手，一点一点捻下我T恤上起的球，然后慢慢抱住了我，直到抱离了地，指甲箍进肉里，也不肯放下。
欲望像火一样蔓延了整个屋子，我们则像被闪电击中，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不肯平息，所以我们停不下来，到后来力气用光了，也不肯离开对方的身体。
那个晚上我哭了，因为我感觉到一股力量，从东子的皮肤里，混合着汗液渗出来，层层叠叠地包裹了我。
那种力量叫做爱情。在这一刻我确定，这个男人，他爱我。
可是东子有话要说，他抽一支烟，狠狠地吞咽下去，再狠狠地吐出来，
他说的是，一年前他忽然消失，其实是认识了另一个女人，他觉得那个女人比我更漂亮，更新鲜。
他一直没有对我解释过，为什么当时答应了来找我却失了约，而我也从来不问为什么。
他说，你是个毫无心机的傻姑娘，傻得让人不忍心欺骗你。
东子在反复检讨着自己，我看着这个男人，他像玻璃般通体透明。他不知道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曾失约过，因为那一天我也逃了，比他更快，更绝决。
有什么比知道真相更无趣的呢？我并不需要东子的坦白，因为过程不重要，心路历程也不重要，我们彼此找到了对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的秘密将死守下去，一份真正纯粹的，不顾一切的爱，它可以没有过去。
我坐起来，慢慢把东子的头拢在胸前，他的个子很大，伏在我身上，像一只笨拙的熊。只是我不想放手了，就愿意这样抱着他，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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