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夜幕酝酿着无边的黑暗。宿舍采光条件很差，又没开灯，阴暗得有些可怖。我和浩民默默不语地对面而坐，烟雾缭绕在我们头顶，室内的空气更沉闷了。
他想对我说些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太了解他了。但我不愿听他说，拉长了脸用力弹着烟灰。死寂的空气中，这啪啪的闷响固执地拒绝着浩民的发言。
他也许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一定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沉默地望着脏兮兮的地板，眼睛深得看不到神色，他在蓄势待发，他在捕捉时机。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知道他就要开始冗长的说教了，他一定也知道我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两年的大学同学了，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们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寒箫，你还是要去对吗？”浩民将半截烟扔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重重用脚来回碾了几次。他的表情严肃地象冬天的远山。
我装作没听见，猛地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他并不是为了问我而问我，他这人，从来只问自己已有答案的问题。他已经料定，我还会去的。
“我知道你心中主意已定，但我还是要劝你别去！我奢求你可以听我一回！”浩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镜子里的我微微颤动了一下。我觉得浩民的声音完全是发自我的心底，这些天来，几乎每时每刻我的心都在这么对我哀求着。
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不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红了眼，牙也咬得紧紧的，两腮一鼓一鼓的，现出两堆参差不奇的疙瘩。
给自己一点希望，给自己一点自信，给自己一点勇气，这回一定轮到我赢了！今晚就是最后一战了吧！我会转败为胜，我会大功告成的！镜子中的我，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我的心头挂起了美丽的彩虹，它给我以无限的力量。是的，今晚，三月二十日，将是我的人生中一个了不起的纪念日！
“浩民，再借我两百块。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信心十足得走出卫生间，拍拍浩民的肩膀。他不会拒绝我的，两年来，他还从来没在我借钱的时候拒绝过我。
“寒箫，我就知道你还是要去的！这半个月来，连我都不认识你了，这么下去你会毁了你自己的！今天你必须听我一回！”浩民死死盯着我，他的目光直刺我的心底，那个声音又在苦苦哀求着我了。我不由得将目光避开了。
“一句话，借还是不借？”我强词夺理地扯高嗓门，那种掩饰自己恐慌的方式真的很搞笑！
“婕知道了是不会原谅你的，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收手吧！”浩民的表情很绝望，声音完是在哀求了。好小子，居然拿婕来搪塞我！
“没关系，震源会借给我的。”我生气地说，“那两百块我明天就还你！”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绝望地说：“你会后悔的！”我没有理他，重重摔门出去了。室内传来几声闷响，我知道浩民又在捶墙了。我心中有那么点报复的快活。
华灯初上，路上行人很多，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很是诡异。上弦月画在西南的天空，为这冷清的夜色增添了不少温暖。走在去震源宿舍的路上，浩民那张绝望而痛惜的脸总在我眼前晃动着，让我觉得有些害怕——不听他的劝告，我真的会毁了自己的！婕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呢？不会的，浩民绝对不会出卖我的！震源他们更不会，这等于是出卖他们自己，他们还不会蠢到那种程度的！
三月二十五日是婕的十九岁生日，我在心里许诺要给她一份最美的礼物的。今晚的战斗，如果大功告成，我就可以为她买那枚高仿真的好看的戒指了！
如果看到我将那枚银白色的戒指捧到她面前，如果看到黑暗中那耀眼的光芒，如果感受到我将它轻轻戴到她手上，婕一定会幸福得拥有整个春天整个世界的！只要她能幸福哪怕一分钟，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婕从不要求什么，因为她知道我不能负担这些开支。她甚至很少买鲜艳新潮的衣服，很少吃各色零食，很少要我带她出去玩，与和我到一起之前的她判若两人。这更让我内疚了，我不但不那让她过新鲜的生活，反而还使她在我面前有所顾虑！我要为她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我要为她右手的中指郑重戴上一枚我买的戒指！
今晚将是最后的战役，我有预感，我会大功告成的！婕，为我祈祷为我祝福吧！我为你而战，这就是最伟大的理由，它足以保佑我反败为胜的！我看到，天边的月亮也露出了甜蜜温柔的微笑，她也在为我这个战士饯行，她告诉我：我等着你凯旋归来！
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婕，我爱你！”之后，我关掉了手机。婕一定会打电话来的，我已经敷衍她半个月了，良心都要崩溃了。但我知道，今晚将是最后一次了！明天，我就将自己这几天的生活原原本本汇报给她，我要向她认错，我要向她保证今后决不再犯同样的错！她会原谅我的，她会继续爱我的！
我又想起了她那锋利的刀子嘴，和她粘粘的粉拳，以及她那嗔怒的娇憨的脸。心中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幸福、满足、快乐和甜蜜就会永远存在。她就是我宇宙的中心，她就是我精神世界的女神。想到这些，我感觉自己的步伐更自信更有力了。
震源在外面租了一室一厅的房子。每天晚上，那里都聚集着一些人，全是系里的老熟人。他们是在赌扎金花，两元的公底。那天，我去震源那儿找一个朋友，正巧碰见他们扎金花，就心动了。自从高三那年赌博挨了个记大过处分，我已经三年不碰牌了。那天，我完全像是着了魔，根本就不听震源的警告，拿着浩民借我的二百元钱上了场。那夜，我第一次对婕撒谎了。紧接着，我便陆续奋战了七夜，敷衍和骗了婕无数次。婕，对不起，过了今夜，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震源的宿舍里静极了。我敲了几声门，自报了姓名，阿勇便来给我开了门。屋里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是那种熟悉的氛围。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上，一双双手快速地发牌、丢钱、看牌、扔牌、拿钱，说话声和每个动作的声音都被压得很低很低，刚好让桌子周围的人能听见。震源的屋里总是这样，安静而紧张地热闹着。
震源一边发牌一边向我招手：“寒箫，来玩两把？”我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手头一分钱也没有。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一会儿就要走的，你们玩吧，我看就行了！”震源于是急切地说：“你快来吧，我喜欢和你交手！”
“我看你们玩吧，我手头没钱，而且马上还有事要办。”我还在支支吾吾，而我撒的谎很不成功，也很可爱，我自己都觉得搞笑。震源装作没听见，大声说：“是没零钱吧？早说啊，我借给你五十！”他从手中那一叠参差不齐的钞票中抽出十张五元的，向我招着手。看样子，他是在为我制造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我心中不禁想笑，不就是想借钱给我输给你们吗，不就是五个包我饺子吗？来吧！今晚我将让你们败在我的手下，我要告诉你们，寒箫也不是头笨猪！
“那好吧！”我吞吞吐吐地说着，假装满怀感激地接过了震源手中的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一上场就狂蒙。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有一种胜利者的骄傲。我知道他们不适应我寒箫打这种风格的牌，这些天来，他们早已认定我只会老老实实地看牌，小赢大输。原来，让别人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无比快慰的胜利的！
很快，我就输掉了手中的五十块。可我心中全无感觉，只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今天我只能是蒙，这是速胜的唯一办法！我相信，无论如何，十局之内我总会拿到一手大牌的，那一局就足够让我出现转机了。我喜欢那种真正赌的感觉。
震源当庄，他微笑着说：“寒箫你就算了吧，那五十块我也不要你还了！”我觉得他在侮辱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意思？”阿勇他们也连忙劝我说：“寒箫你就算了吧，这几天你一共输了两百零八块，我们退给你吧！”我抢过震源手中的牌，站起来横扫了众人一眼，“你们什么意思？借的钱我会还的，输的钱我也不会不认的！继续！”我瞪着眼将牌塞在震源手中，小声吼道：“发牌！”
震源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借给了我一百元。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狡诈和酝酿报复的光芒。好吧，继续吧，我不会收手的，我不会退缩的！不就是五个打一个吗，我要让年米 败在我手中！高三时那些飞扬跋扈的激情场景，又一次浮现在我脑中，我不禁更添了十倍的信心和嚣张气。
这局牌，从我开始蒙，大家都不收手，瞬间已经是第十圈，六个人各进了五十。第十一圈，我依然不看牌，我觉得今天自己真的是太激动了，我看到胜利在向我招手！这将是转机的一局！我不会退缩的，我不会看牌的！婕，赢了这局我就可以出来了，我就给你打电话，我就告诉你我想起你的时候有多么勇敢！“再蒙一手！”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吼着。
坐在我下手的阿勇再撑不住，看牌后跟了十元。另两家看牌后也跟了，第三家丢了牌。震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丢了十块钱，嘶哑着声音吼道：“我蒙十块！”我觉得更兴奋了，震源的打法仍人胆战心惊，让人无比激动。我就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我已经好久没体验过了！我毫不犹豫地跟了十块。三家看牌的人依次撬下手的牌，只剩下坐在震源上手的阿伟一人了。
震源和我又蒙了三手，我才看了牌。阿勇也凑过脸来，我于是只撮了两张，我一对6。我不愿去看第三张，因为阿勇会看到，而且我自己的表情也会出卖我！我现在无端地坚信自己是三条6！阿伟见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二十元，思考了好半天，丢了牌。震源继续蒙了三手，我于是跟了六十，欠着桌上七十块。桌上现钱已有五百多块。
震源也看了牌，重重丢了二十块到桌上，振振有辞地说：“要跟就拿现钱来！不跟的话，欠桌上的那七十就算了，我的牌真的很大，我不想撬你牌！”
我转过脸去，对阿勇说：“这牌我要跟而不会撬的，接我一百吧！”阿勇同震源交换了一个眼神，豪爽地借给了我两百元，微笑着说：“一百能打几下？要借就借两百，把欠的钱也补上！”我假装兴高采烈地笑着接过了钱，将欠桌上的钱补上，再疯狂地往桌上丢钱。桌上已经有了八百多块。
震源的脸色完全变了，严肃地低啸道：“寒箫，就这么开牌吧，我看你又没钱了，别借了吧！”我完全不理会，又问阿伟借了一百。震源又一次劝说道：“就这样开牌吧！收手吧！你会后悔的！如果现在开牌，你借的钱我们全都不要了，我的牌真的大得吓人！”我愤怒地吼叫道：“你休想！”震源也被激怒了，大声吼道：“你这是何苦呢？你手上出来的钱全是我和兄弟们借你的，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啊！撬牌吧，我的牌真的比你大！”我冷笑着说：“知道就好！凭什么我撬牌？我不会怕你们的！”震源跳起来大叫道：“你真的会后悔的！我改变主意了，我再不劝你了，我陪你玩到底！”
我彻底疯狂了，猛地抓住他指在我脸上的手，闪电般反绞到他背后。准备围上来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俩，愣在了那里。屋里静得可怕。我冲他大叫道：“给我听着，都给我规规矩矩待在墙角！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包我饺子，别把我当傻瓜！我只看了两张牌，是一对6！现在，我就当众翻开第三张牌，如果是6，桌上的钱我收走，谁也别问我欠他的钱什么时候还！如果不是6，桌上的钱归你，欠你们的钱我照还不误！我知道你是同花顺！这是你们逼我的！”我边说手上边用力，震源痛得嗷嗷直叫。其他四个人畏惧地蹲在了墙角，我心里好骄傲，俨然自己就是赌圣。我滕出左手，将三张牌啪一声摔在桌上，果真是三条6！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要疯了，半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拿到“飞机”！堆上那八百多元也足够让我还帐了，我还可以为婕买那枚戒指，甚至可以为她开一个简单的生日PARTY了９有，我觉得信口说出对手的牌，那种鄙视的态度也很让人享受。
我就知道，今晚会大功告成的，我是为婕而战斗啊！震源疼得哇哇乱叫道：“寒箫，你会后悔的！你真是疯了！”我不禁大笑道：“你们不就是会包饺子吗？我说过我不会退缩的！你们尽管找人暗算我好了，我依然只能说奉陪到底！”震源绝望地说：“你太固执了，你真的会后悔的！”我理也不理他，抓起桌上的那堆钱，乱七八糟揣在裤袋里，放开震源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
阿勇他们围上来像是要动手，震源却大吼道：“让他走吧！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我们管不了！”大家于是怒目圆睁地看我开门出去。震源的话莫名其妙，我也懒得去细想，我已经兴奋得忘记了一切与婕无关的事。
打开手机，时间还是二十一点过七分。月亮还挂在天边，温柔地向我微笑着，对我的凯旋表示甜蜜安静的祝贺。我立马拨了婕的电话，关机！我于是又打她宿舍的电话，阿竺接的，“你找她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她不在。”我问她婕干什么去了，她说：“我也不知道，婕出去一会儿了。从十九点到刚才她一直在打你电话，然后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婕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不，她不会知道的，压根儿就没人告诉她的！她生气了吧？她会去哪儿了呢？我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我的事情，向她认错……
她会去哪儿呢？对了，一定是在篮球场边的那片荒芜的草地上！她总是说她偏爱那种荒芜的苍凉，她被那种参差不齐的丰茂感动着。每每孤独寂寞气愤茫然时，她就会去那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天晴下雨。对，马上就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我借着月色往那片草地奔跑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我前进的阻力也越来越小了。月光下的草地上，荡漾着暗色的波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露水已经吻住草尖儿了，我的鞋和裤脚都感受到了它们的亲吻。草们拂着我焦急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我产生水中前行的幻觉。婕在哪里呢？她是已潜入这波浪中了吗？
“寒箫，别找了，我在这里。”是婕的声音，平淡而冷漠。我应声转头，她正在我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眼神是我从来没见股票的严肃和坚决。看到她，我便找回了遗失的世界，所有幸福扑面而来。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觉得可以很从容很幸福。我快步迎着她的目光走去，哪怕是被她那冷酷的眼神冰封，我也不会退缩的，我是那么在乎她，我是那么急切地要拥抱她！
“放手！别碰我！”婕拼命挣脱了我，严肃地大叫着。她冷酷的眼神和强硬的语气还是让我愣了一下，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一切？我连忙涎着脸说：“怎么了，老婆？”她扭过脸去，冰冷地说：“我哪敢奢求做你寒箫的老婆啊？我可不想缠着你！”她的语气很有些问题，朦胧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是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又那么纯洁美丽。我们的脚下是一片齐踝深的荒草。我隐约看到她穿着拖鞋，心中不禁凉飕飕的，关切地说：“你怎么穿着拖鞋出来啊？我的心冷得厉害啊，我们回去吧！我背你！”
她没有理我，紧咬着牙说：“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去赌博？”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果真是因为这事生气的！是谁出卖了我呢？可恶的浩民，一定是他！今晚我就要大功告成了啊，为什么要出卖我呢？我就要开口对她认错了啊，可她却先我一步听另外的人说了我的行径！我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浩民跟你说的？”她依然那么冷冰冰地望着我，毫无感情地说：“你别管！我只问你，为什么背着我去赌博！请马上回答我！”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去了！我早就想好了，今天就将我赌博的向你汇报的！我的小公主，别再生气了好吗？你看今天的月亮多么漂亮，你要是不生气比她还要好看得多呢！”我极力要让她开心一点，可收效为零！她生气地说：“少跟我花言巧语！我只要你回答为什么去赌博！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我也需要放松一下嘛！学习……”
“放松就非要去赌博吗？你明明知道我最恨赌博的，为什么还要去？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的！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彻底伤透了我的心！”婕说完，丢下愣住的我，快步走开了。草地上响起一阵慌乱的响声，那是她心灵的低泣。
我追上她拉住了她的手，她却不做任何挣扎，只是依然朝前走着。我于是将她揽入怀里说：“是我错了！我毫无理由毫无道理！我再也不会去了，别生气了，我的好老婆，我的小天使！”我知道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去赌博的，她不喜欢的事情我就压根儿不该去做的！她完全无动于衷，就像一截木头一般任我抱着。
“寒箫，你闹够了没有？如果够了，就请放开手，我要回去睡觉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婕突然冰冷地说，那语气比刮起的一阵凉风更让我觉得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她身体上的变化让我不敢再去拥抱她拉她的手，我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我觉得很委屈。我松开手，看她走出我的怀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冲回宿舍，浩民正在练毛笔字，嘴里还哼着跑调的《青花瓷》，一脸的陶醉。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从口袋里掏出那乱七八糟的一大把钱，重重摔在他脸上，洒落了一地。浩民一脸茫然，笔尖的墨水滴了好多在桌子上。我恶狠狠地说：“现在你高兴了吧！”
“寒箫，你什么意思？”浩民随手将笔狠狠扔在桌上，墨水刷出了好大一片黑色。我揪住他的衣领，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钱我会还你的！”浩民用力挣扎着大吼道：“你疯了是不是！不是赢了两个钱吗？”
“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见过婕”我慢慢松开他的衣领，狂暴地问。他摆出那张怨毒的脸，冷冷地说：“是又怎么样？”我被气得头都要爆炸，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样？浩民……我……想不到你真是那种人……当初，我们是公平竞争，婕爱的是我！你……你为什么要挑拨我们……我现在这样了……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寒箫，你别太嚣张太固执！自己错了，还怕别人说吗？你也会怕婕不喜欢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好！算我寒箫看走了眼！我认了，这是我自己的错！动手吧！”我狂吼着握紧了拳头。
浩民也握紧了拳头，凶狠地看这我说：“也好！我就替婕狠狠揍你一顿！”他的这副面孔，我还从没见到过，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与浩民无关的人。
我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凭什么替婕？凭什么？”我的拳头砸向了他，他的骨头好硬！
“早知这样，我就不会退出了！你不配得到婕的爱，是她看走了眼！我为她感到悲哀！”浩民也用愤怒的拳头迎上我，他的拳头好硬！
我们纠缠到了一起，拳头雨点般砸在对方身上。然后，我们用上了椅子、扫把、拖把和饭盒，用上了脚，用上了身上每一块坚硬的骨头。我看到婕在我眼前晃动着哭泣着哀求着，她张开手拦在浩民面前，不让我再打。我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肉体和心同时火烧火燎。我不顾一切地挥舞着手上的铁饭盒，我只有一个想法——杀死浩民！然后，我的意识开始恍惚了，隐约觉得决斗中我被浩民杀死了，婕投入了他的怀抱。然后，我就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半躺在的士车上。慵懒的街灯在窗外跳跃着，透过车窗淡淡洒在车内，让我有做梦的幻觉。我的旁边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婕。婕的旁边是满脸血污的浩民。我这才想起了前不久的那场“决斗”，立马庆幸自己还没失忆。
看到浩民，愤怒之火又开始在我心头肆掠。但婕让我安静了下来。我疲惫但很满足地看着她说：“婕，对不起，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她脸上的悲伤和担心顿时消散，默不作声地用染红的纸巾替浩民揩脸上的血污。我的心头涌起一股难受的绝望的暗流，感觉身体疼得要命。
浩民挣扎出一丝微笑，强作爽朗地说：“我不要紧！你还是去照顾寒箫吧！那小子不自量力，还找我打架！”婕严厉地瞪了瞪眼说：“好好的，为什么又打架？”她脸上那两道泪痕，让我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即使现在要我为她去死我也不会害怕的。发现我在看她，婕迅速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我能感觉到，我的惨状并没有让她改变对我的态度。
“婕，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迫不及待地要直坐起来，身体却很不争气，没能成功。
“你流了好多血，又说话干什么？好好躺着吧！”婕冷冷地转移了话题，我的心都凉透了。“难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吗？”我的声音那么绝望那么凄凉，我自认为捕捉到了婕脸上掠过的一丝挣扎和痛惜。感动汹涌澎湃在我心间，我竟挣扎着坐直了起来。“婕，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你会给我机会的！”我用身上仅有的力量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
“对不起，我做不到！”婕的语气依然那么冷酷那么坚决。我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婕，我知道你还爱我的！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你会原谅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婕苦苦哀求道：“别说这些了好不好？你真的流了很多血，好好休息，我们再没有以后了……”她的声音哽噎住，艰难地将脸埋在两手间。
浩民隔在那边投来一个温和的眼神，我知道他在劝我想开点！我为什么要想开？如果婕不原谅我，我还有什么事好关心？我大声叫道：“师傅，停车！我要下！”
司机没有理我，继续专心开着车。我愤怒地径直去开车门，浩民隔着婕一把拉住了我的衣领。他们俩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你疯了！”为什么是他们异口同声？他们的默契让我心头怒火中烧！
“哈哈！我疯了？是的，我疯了！你们没疯，你们到一块儿好恶劣，又干涉我可怜我做什么？”我使劲挣扎着，却只是枉然，浩民的手简直是一把不锈钢钳子！
“寒箫，你听我说好不好？”婕握住我的手，哀求般地说。我木然地说：“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也听得很明白！”她激动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联系了哥哥的医院，我们去那儿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打架受伤了！”她极力要让我从她脸上看到希望，我却只感觉到一种世界末日的恐惧！
浩民也凑过脸来说：“你别误会了，我和婕之间什么也没有！”他的手略微温柔了一些，可我只希望他更用力，我浑身充满了被毁灭的渴望。我冷冷地说：“呵呵，我为什么要管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假惺惺关心我可怜我？我不会死的，我会很好得很痛苦地活很久受很多罪的！你们……”我的话那么强硬那么尖酸刻薄，可它首先伤害的是我自己，然后又伤害了我的挚爱我的挚友。
“寒箫！”婕绝望而愤怒地打断我的话，“是的，我要离开你，永远离开！因为你背着我赌博已经半个月了！你一直敷衍着我，你竟开始不接我电话了！”
“可我原本就打算今晚告诉你的啊！而且当时我也并没有不承认啊！”我觉得很委屈，原本想好一言不发的，却又禁不住要和她争辩。
“可你在我面前撒谎！我问你为什么去赌博，你支支吾吾的，我却知道原因并没那么简单！虽然任何理由都无法说服我原谅你，但我却希望你会说真话！你还迁怒于朋友，不问青红……”
“什么叫迁怒？如果不是浩民出卖我，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他明明知道你最恨赌博的，还要去告诉你……现在，我 和你弄成这样子了，他心里爽了吧！”
“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幼稚！不关浩民的事啊，都是震源告诉我的！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我相信你会收手的，我愿意给你机会。你却没有，一直没有！他们联手给你以教训，都没能让你退缩让你收手，你太令我失望了！”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是吗？你让震源他们一起算计我是吗？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一直认为你给了我最大的勇气啊，我多么傻啊！”我简直是不可思议，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有了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道理。
“今天，你居然在桌上打人！告诉你吧，震源的牌不是同花顺，而是三条7！知道阿哲是怎么死的吗？你不会知道的，因为你已经是第二个阿哲……他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哈哈，是老天在惩罚我吧，让我深爱的人都莫名其妙染上同一种恶习……”
婕哭得没有声音了，我和浩民都愣在了那里。她突然停止了哭泣，平静地说：“呵呵，又说这些做什么？师傅，麻烦你把他们送到阿哲医院，找我哥哥崔敬，就说这是崔婕的朋友。拜托你把他们安全送到，我要下了。这是路费。”婕递给司机一张五十块的钞票，开门走了出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我要去追回她，却再没有半点力气。
车继续往前蠕动。街灯照在浩民那张绝望的脸上，诡异得有些可怕。我知道，自己的脸比他更绝望更可怕！司机叹了口气说：“原来她就是崔敬的妹妹，张哲的女朋友啊！哎，三年前，张哲在赌场得罪了王老板，在街上被活活砍死，那一幕简直太惨了，连铁人崔敬都苦了。崔婕却只是搂着张哲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声都没哭，眼泪却断了线……”
司机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我只想挣扎着去找婕。车在拥挤的街道上艰难挪动，我突然有了好大的力气，径直拉开了车门。浩民再也拉不住我。司机停下车，打开车灯，对着后视镜大骂道：“你小子不要命了啊！”浩民也怒吼着来拦我，我不理不睬，猛地挣开他的手，艰难地冲了下去。一辆公交车从我肩头缓缓驶过，我才回忆起了那一阵疯狂的鸣号声。的士司机被后面的司机骂了一句，恶毒地咒骂着我。我踉跄着潜入了大街。
月亮已经沉入了被窝，我眼中的大街不再沸腾。沉睡的街不会理解我的茫然我的悲伤我的绝望，这个城市里睡梦中的人们也不会理解。只有我一个人，输掉了我的挚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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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对我说些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太了解他了。但我不愿听他说，拉长了脸用力弹着烟灰。死寂的空气中，这啪啪的闷响固执地拒绝着浩民的发言。
他也许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一定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沉默地望着脏兮兮的地板，眼睛深得看不到神色，他在蓄势待发，他在捕捉时机。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知道他就要开始冗长的说教了，他一定也知道我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两年的大学同学了，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们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寒箫，你还是要去对吗？”浩民将半截烟扔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重重用脚来回碾了几次。他的表情严肃地象冬天的远山。
我装作没听见，猛地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他并不是为了问我而问我，他这人，从来只问自己已有答案的问题。他已经料定，我还会去的。
“我知道你心中主意已定，但我还是要劝你别去！我奢求你可以听我一回！”浩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镜子里的我微微颤动了一下。我觉得浩民的声音完全是发自我的心底，这些天来，几乎每时每刻我的心都在这么对我哀求着。
为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不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红了眼，牙也咬得紧紧的，两腮一鼓一鼓的，现出两堆参差不奇的疙瘩。
给自己一点希望，给自己一点自信，给自己一点勇气，这回一定轮到我赢了！今晚就是最后一战了吧！我会转败为胜，我会大功告成的！镜子中的我，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我的心头挂起了美丽的彩虹，它给我以无限的力量。是的，今晚，三月二十日，将是我的人生中一个了不起的纪念日！
“浩民，再借我两百块。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信心十足得走出卫生间，拍拍浩民的肩膀。他不会拒绝我的，两年来，他还从来没在我借钱的时候拒绝过我。
“寒箫，我就知道你还是要去的！这半个月来，连我都不认识你了，这么下去你会毁了你自己的！今天你必须听我一回！”浩民死死盯着我，他的目光直刺我的心底，那个声音又在苦苦哀求着我了。我不由得将目光避开了。
“一句话，借还是不借？”我强词夺理地扯高嗓门，那种掩饰自己恐慌的方式真的很搞笑！
“婕知道了是不会原谅你的，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收手吧！”浩民的表情很绝望，声音完是在哀求了。好小子，居然拿婕来搪塞我！
“没关系，震源会借给我的。”我生气地说，“那两百块我明天就还你！”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绝望地说：“你会后悔的！”我没有理他，重重摔门出去了。室内传来几声闷响，我知道浩民又在捶墙了。我心中有那么点报复的快活。
华灯初上，路上行人很多，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看起来很是诡异。上弦月画在西南的天空，为这冷清的夜色增添了不少温暖。走在去震源宿舍的路上，浩民那张绝望而痛惜的脸总在我眼前晃动着，让我觉得有些害怕——不听他的劝告，我真的会毁了自己的！婕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呢？不会的，浩民绝对不会出卖我的！震源他们更不会，这等于是出卖他们自己，他们还不会蠢到那种程度的！
三月二十五日是婕的十九岁生日，我在心里许诺要给她一份最美的礼物的。今晚的战斗，如果大功告成，我就可以为她买那枚高仿真的好看的戒指了！
如果看到我将那枚银白色的戒指捧到她面前，如果看到黑暗中那耀眼的光芒，如果感受到我将它轻轻戴到她手上，婕一定会幸福得拥有整个春天整个世界的！只要她能幸福哪怕一分钟，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婕从不要求什么，因为她知道我不能负担这些开支。她甚至很少买鲜艳新潮的衣服，很少吃各色零食，很少要我带她出去玩，与和我到一起之前的她判若两人。这更让我内疚了，我不但不那让她过新鲜的生活，反而还使她在我面前有所顾虑！我要为她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我要为她右手的中指郑重戴上一枚我买的戒指！
今晚将是最后的战役，我有预感，我会大功告成的！婕，为我祈祷为我祝福吧！我为你而战，这就是最伟大的理由，它足以保佑我反败为胜的！我看到，天边的月亮也露出了甜蜜温柔的微笑，她也在为我这个战士饯行，她告诉我：我等着你凯旋归来！
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婕，我爱你！”之后，我关掉了手机。婕一定会打电话来的，我已经敷衍她半个月了，良心都要崩溃了。但我知道，今晚将是最后一次了！明天，我就将自己这几天的生活原原本本汇报给她，我要向她认错，我要向她保证今后决不再犯同样的错！她会原谅我的，她会继续爱我的！
我又想起了她那锋利的刀子嘴，和她粘粘的粉拳，以及她那嗔怒的娇憨的脸。心中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幸福、满足、快乐和甜蜜就会永远存在。她就是我宇宙的中心，她就是我精神世界的女神。想到这些，我感觉自己的步伐更自信更有力了。
震源在外面租了一室一厅的房子。每天晚上，那里都聚集着一些人，全是系里的老熟人。他们是在赌扎金花，两元的公底。那天，我去震源那儿找一个朋友，正巧碰见他们扎金花，就心动了。自从高三那年赌博挨了个记大过处分，我已经三年不碰牌了。那天，我完全像是着了魔，根本就不听震源的警告，拿着浩民借我的二百元钱上了场。那夜，我第一次对婕撒谎了。紧接着，我便陆续奋战了七夜，敷衍和骗了婕无数次。婕，对不起，过了今夜，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震源的宿舍里静极了。我敲了几声门，自报了姓名，阿勇便来给我开了门。屋里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是那种熟悉的氛围。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上，一双双手快速地发牌、丢钱、看牌、扔牌、拿钱，说话声和每个动作的声音都被压得很低很低，刚好让桌子周围的人能听见。震源的屋里总是这样，安静而紧张地热闹着。
震源一边发牌一边向我招手：“寒箫，来玩两把？”我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手头一分钱也没有。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一会儿就要走的，你们玩吧，我看就行了！”震源于是急切地说：“你快来吧，我喜欢和你交手！”
“我看你们玩吧，我手头没钱，而且马上还有事要办。”我还在支支吾吾，而我撒的谎很不成功，也很可爱，我自己都觉得搞笑。震源装作没听见，大声说：“是没零钱吧？早说啊，我借给你五十！”他从手中那一叠参差不齐的钞票中抽出十张五元的，向我招着手。看样子，他是在为我制造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我心中不禁想笑，不就是想借钱给我输给你们吗，不就是五个包我饺子吗？来吧！今晚我将让你们败在我的手下，我要告诉你们，寒箫也不是头笨猪！
“那好吧！”我吞吞吐吐地说着，假装满怀感激地接过了震源手中的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一上场就狂蒙。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有一种胜利者的骄傲。我知道他们不适应我寒箫打这种风格的牌，这些天来，他们早已认定我只会老老实实地看牌，小赢大输。原来，让别人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本身就是一种让人无比快慰的胜利的！
很快，我就输掉了手中的五十块。可我心中全无感觉，只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今天我只能是蒙，这是速胜的唯一办法！我相信，无论如何，十局之内我总会拿到一手大牌的，那一局就足够让我出现转机了。我喜欢那种真正赌的感觉。
震源当庄，他微笑着说：“寒箫你就算了吧，那五十块我也不要你还了！”我觉得他在侮辱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意思？”阿勇他们也连忙劝我说：“寒箫你就算了吧，这几天你一共输了两百零八块，我们退给你吧！”我抢过震源手中的牌，站起来横扫了众人一眼，“你们什么意思？借的钱我会还的，输的钱我也不会不认的！继续！”我瞪着眼将牌塞在震源手中，小声吼道：“发牌！”
震源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借给了我一百元。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狡诈和酝酿报复的光芒。好吧，继续吧，我不会收手的，我不会退缩的！不就是五个打一个吗，我要让年米 败在我手中！高三时那些飞扬跋扈的激情场景，又一次浮现在我脑中，我不禁更添了十倍的信心和嚣张气。
这局牌，从我开始蒙，大家都不收手，瞬间已经是第十圈，六个人各进了五十。第十一圈，我依然不看牌，我觉得今天自己真的是太激动了，我看到胜利在向我招手！这将是转机的一局！我不会退缩的，我不会看牌的！婕，赢了这局我就可以出来了，我就给你打电话，我就告诉你我想起你的时候有多么勇敢！“再蒙一手！”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吼着。
坐在我下手的阿勇再撑不住，看牌后跟了十元。另两家看牌后也跟了，第三家丢了牌。震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丢了十块钱，嘶哑着声音吼道：“我蒙十块！”我觉得更兴奋了，震源的打法仍人胆战心惊，让人无比激动。我就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我已经好久没体验过了！我毫不犹豫地跟了十块。三家看牌的人依次撬下手的牌，只剩下坐在震源上手的阿伟一人了。
震源和我又蒙了三手，我才看了牌。阿勇也凑过脸来，我于是只撮了两张，我一对6。我不愿去看第三张，因为阿勇会看到，而且我自己的表情也会出卖我！我现在无端地坚信自己是三条6！阿伟见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二十元，思考了好半天，丢了牌。震源继续蒙了三手，我于是跟了六十，欠着桌上七十块。桌上现钱已有五百多块。
震源也看了牌，重重丢了二十块到桌上，振振有辞地说：“要跟就拿现钱来！不跟的话，欠桌上的那七十就算了，我的牌真的很大，我不想撬你牌！”
我转过脸去，对阿勇说：“这牌我要跟而不会撬的，接我一百吧！”阿勇同震源交换了一个眼神，豪爽地借给了我两百元，微笑着说：“一百能打几下？要借就借两百，把欠的钱也补上！”我假装兴高采烈地笑着接过了钱，将欠桌上的钱补上，再疯狂地往桌上丢钱。桌上已经有了八百多块。
震源的脸色完全变了，严肃地低啸道：“寒箫，就这么开牌吧，我看你又没钱了，别借了吧！”我完全不理会，又问阿伟借了一百。震源又一次劝说道：“就这样开牌吧！收手吧！你会后悔的！如果现在开牌，你借的钱我们全都不要了，我的牌真的大得吓人！”我愤怒地吼叫道：“你休想！”震源也被激怒了，大声吼道：“你这是何苦呢？你手上出来的钱全是我和兄弟们借你的，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啊！撬牌吧，我的牌真的比你大！”我冷笑着说：“知道就好！凭什么我撬牌？我不会怕你们的！”震源跳起来大叫道：“你真的会后悔的！我改变主意了，我再不劝你了，我陪你玩到底！”
我彻底疯狂了，猛地抓住他指在我脸上的手，闪电般反绞到他背后。准备围上来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俩，愣在了那里。屋里静得可怕。我冲他大叫道：“给我听着，都给我规规矩矩待在墙角！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包我饺子，别把我当傻瓜！我只看了两张牌，是一对6！现在，我就当众翻开第三张牌，如果是6，桌上的钱我收走，谁也别问我欠他的钱什么时候还！如果不是6，桌上的钱归你，欠你们的钱我照还不误！我知道你是同花顺！这是你们逼我的！”我边说手上边用力，震源痛得嗷嗷直叫。其他四个人畏惧地蹲在了墙角，我心里好骄傲，俨然自己就是赌圣。我滕出左手，将三张牌啪一声摔在桌上，果真是三条6！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要疯了，半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拿到“飞机”！堆上那八百多元也足够让我还帐了，我还可以为婕买那枚戒指，甚至可以为她开一个简单的生日PARTY了９有，我觉得信口说出对手的牌，那种鄙视的态度也很让人享受。
我就知道，今晚会大功告成的，我是为婕而战斗啊！震源疼得哇哇乱叫道：“寒箫，你会后悔的！你真是疯了！”我不禁大笑道：“你们不就是会包饺子吗？我说过我不会退缩的！你们尽管找人暗算我好了，我依然只能说奉陪到底！”震源绝望地说：“你太固执了，你真的会后悔的！”我理也不理他，抓起桌上的那堆钱，乱七八糟揣在裤袋里，放开震源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
阿勇他们围上来像是要动手，震源却大吼道：“让他走吧！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我们管不了！”大家于是怒目圆睁地看我开门出去。震源的话莫名其妙，我也懒得去细想，我已经兴奋得忘记了一切与婕无关的事。
打开手机，时间还是二十一点过七分。月亮还挂在天边，温柔地向我微笑着，对我的凯旋表示甜蜜安静的祝贺。我立马拨了婕的电话，关机！我于是又打她宿舍的电话，阿竺接的，“你找她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她不在。”我问她婕干什么去了，她说：“我也不知道，婕出去一会儿了。从十九点到刚才她一直在打你电话，然后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婕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不，她不会知道的，压根儿就没人告诉她的！她生气了吧？她会去哪儿了呢？我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我的事情，向她认错……
她会去哪儿呢？对了，一定是在篮球场边的那片荒芜的草地上！她总是说她偏爱那种荒芜的苍凉，她被那种参差不齐的丰茂感动着。每每孤独寂寞气愤茫然时，她就会去那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天晴下雨。对，马上就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我借着月色往那片草地奔跑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我前进的阻力也越来越小了。月光下的草地上，荡漾着暗色的波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露水已经吻住草尖儿了，我的鞋和裤脚都感受到了它们的亲吻。草们拂着我焦急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我产生水中前行的幻觉。婕在哪里呢？她是已潜入这波浪中了吗？
“寒箫，别找了，我在这里。”是婕的声音，平淡而冷漠。我应声转头，她正在我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眼神是我从来没见股票的严肃和坚决。看到她，我便找回了遗失的世界，所有幸福扑面而来。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觉得可以很从容很幸福。我快步迎着她的目光走去，哪怕是被她那冷酷的眼神冰封，我也不会退缩的，我是那么在乎她，我是那么急切地要拥抱她！
“放手！别碰我！”婕拼命挣脱了我，严肃地大叫着。她冷酷的眼神和强硬的语气还是让我愣了一下，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一切？我连忙涎着脸说：“怎么了，老婆？”她扭过脸去，冰冷地说：“我哪敢奢求做你寒箫的老婆啊？我可不想缠着你！”她的语气很有些问题，朦胧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是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又那么纯洁美丽。我们的脚下是一片齐踝深的荒草。我隐约看到她穿着拖鞋，心中不禁凉飕飕的，关切地说：“你怎么穿着拖鞋出来啊？我的心冷得厉害啊，我们回去吧！我背你！”
她没有理我，紧咬着牙说：“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去赌博？”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果真是因为这事生气的！是谁出卖了我呢？可恶的浩民，一定是他！今晚我就要大功告成了啊，为什么要出卖我呢？我就要开口对她认错了啊，可她却先我一步听另外的人说了我的行径！我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浩民跟你说的？”她依然那么冷冰冰地望着我，毫无感情地说：“你别管！我只问你，为什么背着我去赌博！请马上回答我！”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去了！我早就想好了，今天就将我赌博的向你汇报的！我的小公主，别再生气了好吗？你看今天的月亮多么漂亮，你要是不生气比她还要好看得多呢！”我极力要让她开心一点，可收效为零！她生气地说：“少跟我花言巧语！我只要你回答为什么去赌博！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我也需要放松一下嘛！学习……”
“放松就非要去赌博吗？你明明知道我最恨赌博的，为什么还要去？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的！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彻底伤透了我的心！”婕说完，丢下愣住的我，快步走开了。草地上响起一阵慌乱的响声，那是她心灵的低泣。
我追上她拉住了她的手，她却不做任何挣扎，只是依然朝前走着。我于是将她揽入怀里说：“是我错了！我毫无理由毫无道理！我再也不会去了，别生气了，我的好老婆，我的小天使！”我知道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去赌博的，她不喜欢的事情我就压根儿不该去做的！她完全无动于衷，就像一截木头一般任我抱着。
“寒箫，你闹够了没有？如果够了，就请放开手，我要回去睡觉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婕突然冰冷地说，那语气比刮起的一阵凉风更让我觉得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她身体上的变化让我不敢再去拥抱她拉她的手，我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我觉得很委屈。我松开手，看她走出我的怀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冲回宿舍，浩民正在练毛笔字，嘴里还哼着跑调的《青花瓷》，一脸的陶醉。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从口袋里掏出那乱七八糟的一大把钱，重重摔在他脸上，洒落了一地。浩民一脸茫然，笔尖的墨水滴了好多在桌子上。我恶狠狠地说：“现在你高兴了吧！”
“寒箫，你什么意思？”浩民随手将笔狠狠扔在桌上，墨水刷出了好大一片黑色。我揪住他的衣领，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钱我会还你的！”浩民用力挣扎着大吼道：“你疯了是不是！不是赢了两个钱吗？”
“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见过婕”我慢慢松开他的衣领，狂暴地问。他摆出那张怨毒的脸，冷冷地说：“是又怎么样？”我被气得头都要爆炸，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样？浩民……我……想不到你真是那种人……当初，我们是公平竞争，婕爱的是我！你……你为什么要挑拨我们……我现在这样了……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寒箫，你别太嚣张太固执！自己错了，还怕别人说吗？你也会怕婕不喜欢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好！算我寒箫看走了眼！我认了，这是我自己的错！动手吧！”我狂吼着握紧了拳头。
浩民也握紧了拳头，凶狠地看这我说：“也好！我就替婕狠狠揍你一顿！”他的这副面孔，我还从没见到过，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与浩民无关的人。
我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凭什么替婕？凭什么？”我的拳头砸向了他，他的骨头好硬！
“早知这样，我就不会退出了！你不配得到婕的爱，是她看走了眼！我为她感到悲哀！”浩民也用愤怒的拳头迎上我，他的拳头好硬！
我们纠缠到了一起，拳头雨点般砸在对方身上。然后，我们用上了椅子、扫把、拖把和饭盒，用上了脚，用上了身上每一块坚硬的骨头。我看到婕在我眼前晃动着哭泣着哀求着，她张开手拦在浩民面前，不让我再打。我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肉体和心同时火烧火燎。我不顾一切地挥舞着手上的铁饭盒，我只有一个想法——杀死浩民！然后，我的意识开始恍惚了，隐约觉得决斗中我被浩民杀死了，婕投入了他的怀抱。然后，我就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半躺在的士车上。慵懒的街灯在窗外跳跃着，透过车窗淡淡洒在车内，让我有做梦的幻觉。我的旁边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婕。婕的旁边是满脸血污的浩民。我这才想起了前不久的那场“决斗”，立马庆幸自己还没失忆。
看到浩民，愤怒之火又开始在我心头肆掠。但婕让我安静了下来。我疲惫但很满足地看着她说：“婕，对不起，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她脸上的悲伤和担心顿时消散，默不作声地用染红的纸巾替浩民揩脸上的血污。我的心头涌起一股难受的绝望的暗流，感觉身体疼得要命。
浩民挣扎出一丝微笑，强作爽朗地说：“我不要紧！你还是去照顾寒箫吧！那小子不自量力，还找我打架！”婕严厉地瞪了瞪眼说：“好好的，为什么又打架？”她脸上那两道泪痕，让我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即使现在要我为她去死我也不会害怕的。发现我在看她，婕迅速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我能感觉到，我的惨状并没有让她改变对我的态度。
“婕，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迫不及待地要直坐起来，身体却很不争气，没能成功。
“你流了好多血，又说话干什么？好好躺着吧！”婕冷冷地转移了话题，我的心都凉透了。“难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吗？”我的声音那么绝望那么凄凉，我自认为捕捉到了婕脸上掠过的一丝挣扎和痛惜。感动汹涌澎湃在我心间，我竟挣扎着坐直了起来。“婕，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你会给我机会的！”我用身上仅有的力量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
“对不起，我做不到！”婕的语气依然那么冷酷那么坚决。我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婕，我知道你还爱我的！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你会原谅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婕苦苦哀求道：“别说这些了好不好？你真的流了很多血，好好休息，我们再没有以后了……”她的声音哽噎住，艰难地将脸埋在两手间。
浩民隔在那边投来一个温和的眼神，我知道他在劝我想开点！我为什么要想开？如果婕不原谅我，我还有什么事好关心？我大声叫道：“师傅，停车！我要下！”
司机没有理我，继续专心开着车。我愤怒地径直去开车门，浩民隔着婕一把拉住了我的衣领。他们俩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你疯了！”为什么是他们异口同声？他们的默契让我心头怒火中烧！
“哈哈！我疯了？是的，我疯了！你们没疯，你们到一块儿好恶劣，又干涉我可怜我做什么？”我使劲挣扎着，却只是枉然，浩民的手简直是一把不锈钢钳子！
“寒箫，你听我说好不好？”婕握住我的手，哀求般地说。我木然地说：“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也听得很明白！”她激动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联系了哥哥的医院，我们去那儿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打架受伤了！”她极力要让我从她脸上看到希望，我却只感觉到一种世界末日的恐惧！
浩民也凑过脸来说：“你别误会了，我和婕之间什么也没有！”他的手略微温柔了一些，可我只希望他更用力，我浑身充满了被毁灭的渴望。我冷冷地说：“呵呵，我为什么要管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假惺惺关心我可怜我？我不会死的，我会很好得很痛苦地活很久受很多罪的！你们……”我的话那么强硬那么尖酸刻薄，可它首先伤害的是我自己，然后又伤害了我的挚爱我的挚友。
“寒箫！”婕绝望而愤怒地打断我的话，“是的，我要离开你，永远离开！因为你背着我赌博已经半个月了！你一直敷衍着我，你竟开始不接我电话了！”
“可我原本就打算今晚告诉你的啊！而且当时我也并没有不承认啊！”我觉得很委屈，原本想好一言不发的，却又禁不住要和她争辩。
“可你在我面前撒谎！我问你为什么去赌博，你支支吾吾的，我却知道原因并没那么简单！虽然任何理由都无法说服我原谅你，但我却希望你会说真话！你还迁怒于朋友，不问青红……”
“什么叫迁怒？如果不是浩民出卖我，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他明明知道你最恨赌博的，还要去告诉你……现在，我 和你弄成这样子了，他心里爽了吧！”
“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幼稚！不关浩民的事啊，都是震源告诉我的！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我相信你会收手的，我愿意给你机会。你却没有，一直没有！他们联手给你以教训，都没能让你退缩让你收手，你太令我失望了！”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是吗？你让震源他们一起算计我是吗？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一直认为你给了我最大的勇气啊，我多么傻啊！”我简直是不可思议，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有了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道理。
“今天，你居然在桌上打人！告诉你吧，震源的牌不是同花顺，而是三条7！知道阿哲是怎么死的吗？你不会知道的，因为你已经是第二个阿哲……他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哈哈，是老天在惩罚我吧，让我深爱的人都莫名其妙染上同一种恶习……”
婕哭得没有声音了，我和浩民都愣在了那里。她突然停止了哭泣，平静地说：“呵呵，又说这些做什么？师傅，麻烦你把他们送到阿哲医院，找我哥哥崔敬，就说这是崔婕的朋友。拜托你把他们安全送到，我要下了。这是路费。”婕递给司机一张五十块的钞票，开门走了出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我要去追回她，却再没有半点力气。
车继续往前蠕动。街灯照在浩民那张绝望的脸上，诡异得有些可怕。我知道，自己的脸比他更绝望更可怕！司机叹了口气说：“原来她就是崔敬的妹妹，张哲的女朋友啊！哎，三年前，张哲在赌场得罪了王老板，在街上被活活砍死，那一幕简直太惨了，连铁人崔敬都苦了。崔婕却只是搂着张哲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声都没哭，眼泪却断了线……”
司机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我只想挣扎着去找婕。车在拥挤的街道上艰难挪动，我突然有了好大的力气，径直拉开了车门。浩民再也拉不住我。司机停下车，打开车灯，对着后视镜大骂道：“你小子不要命了啊！”浩民也怒吼着来拦我，我不理不睬，猛地挣开他的手，艰难地冲了下去。一辆公交车从我肩头缓缓驶过，我才回忆起了那一阵疯狂的鸣号声。的士司机被后面的司机骂了一句，恶毒地咒骂着我。我踉跄着潜入了大街。
月亮已经沉入了被窝，我眼中的大街不再沸腾。沉睡的街不会理解我的茫然我的悲伤我的绝望，这个城市里睡梦中的人们也不会理解。只有我一个人，输掉了我的挚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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