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没有树林，山就没有光彩；没有虎，山林就失去了灵魂。
南方一条横亘东西的山脉，曾经是虎的栖息地，许多的地点用的就是虎的名，比如老虎岭、黑虎崖、虎啸峰、虎江。虽然光彩已大不如前，但山的中央还是林密树粗。如果到山里山边去和老人们谈天，他们能说出很多关于周围虎的传说。再问他们，这里是不是还有老虎，他们可能都会摇摇头说，现在应该没有了吧。曾有专家组队来这一带考察过，也一无所得，最后结论是，华南虎在这一带已绝迹。
其实，还有。
高速公路
十多年来，老虎拉奇一直铭记着母亲给他的训导，世界上最厉害的是人，并不是虎。所以千万要躲着他们，不要惹他们，这是虎家族多少代传下来的血的教训。拉奇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人虽然长着四肢，却只用两腿走路，这就已经很独特了。还能用前肢抓起东西，在动物界无所能及。特别手里的猎枪，不管谁见了，都要丧魂落魄。更不可思义的是，与狼狐近亲的狗，也能听他们的驱使。
令拉奇更进一步认识人类，且对人更加恐惧的是，这条山脉被一条高速公路拦腰切断，而成为东西两部分。六年前，山里突然热闹起来。当时，前面是爆炸声惊天动地，石飞树倒，尘土飞扬；后面是机器隆鸣，山谷震动，将土石往山坡下推；最后面是人与车合流，敲打声与机器声相混，彻夜不停。六年时间，拉奇从没见过的，一条灰带一样宽平的大路穿行在山峦间。
拉奇见过的开山辟土的能手有二位：穿山甲和野猪，它们也只不过打个洞，拱个坑而已。而人类能将偌大的山从中深深的辟断，连母亲也从未没见过。从此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山里不再平静。
高速公路将拉奇隔在东边的这段山区，象一把横在面前的刀，梗在喉咙的骨头，令他惶恐终日，觉得山里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未日即将来临。
母亲
拉奇几次试着过去，可沿路到处是挺直的悬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路口，看着飞跑着的汽车，庞大而冷酷，拉奇恐惧得不敢接近。
不能过去，拉奇只好偶尔站在高山顶上，对着公路那边的山林向往和回忆。
那边，曾经有母亲的领地。在一处石缝里，母亲生下了拉奇和弟弟。可惜，弟弟在母亲外出时，被狼叼走了，母亲只好一心一意的照顾拉奇。狼害怕虎，但它遇到虎崽决不放过，因为这是未来的威胁。为了防止狼再次来犯，母亲常带着拉奇不断搬家。
等到拉奇能奔跑了，母亲就带着拉奇形影不离，她要教会儿子生存的经验。如何躲避猎人，如何在水里游泳，如何与邻居联系，如何建立自己的领地。
当然，主要是猎食。
最初是跟在母亲后面观察。母亲从不连续二次在同一个地方狩猎，因为母亲出现过的地方，猎物就会更换览食区域，要等它们忘记后，才会再来。母亲每次发现猎物时，悄悄逼近，但并不立刻冲过去，而是潜伏起来，等待最佳袭击位置。如果数量很多，还要选择目标，老弱或有伤病的最理想。
母亲最钟爱麂和鹿，但两者机灵善跑，稍有不慎，往往前功尽弃，所以需要多次才能捕获一只。尽管母亲勇猛，要对付野猪，却并非有恃无恐，拉奇那次看得惊心动魄。那是连续几次失败后，母亲在山坡上发现一头成年野公猪在拱食，平时母亲不会对这种忘命之徒产生企图，但这次不得不要搏一搏，因为饥饿促使她敢于冒任何危险。当母亲扑向它时，那个近视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压倒在地。野猪一受惊吓，蛮劲特别大，没等母亲咬醉咙，一声尖叫着昂起身子翻起来，就势用嘴向母亲拱过来。母亲躲闪不及，被掀翻在地。母亲迅速爬起，跃到它的侧面，用一只前爪抓在野猪的背上，低下头来咬住它的脖子。野猪向另一侧用力横着一扭，母亲被甩下背来，随即被迫松开口。野猪乘机逃走了。母亲无可奈何地看着它走远，然后喘着粗气来到拉奇身边躺下，舔前腿流着血的伤口。从这次教训拉奇才得知，在这里，还有不是母亲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东西。
后来，母亲经常活捉些野兔、麂子之类的小猎物给拉奇训练。快三岁时，拉奇能独自从外边叼着猎物回家了，他几乎已成为了一个和妈妈一样出色的猎手。对付小猎物如兔、狐，用掌击则可，而对鹿和野猪等身强体壮的猎物，要先将它扑倒，然后直咬喉咙。基本原则是，要做到速战速决，避免纠缠。母亲还告诉拉奇，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猎手，最重要的是要善于长途跟踪，暗暗接近，突然猛扑，最忌长距离追击。虎族捕猎的宗旨是，以最小的力气获取猎物。
很可惜，他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也很快要结束了。
一天，拉奇将一只水鹿放到妈妈面前时，母亲吼叫着要儿子离开，离开家，她的领地。拉奇不肯离去，母亲对他又抓又咬。拉奇很伤心，不明白今天母亲为什么这么凶狠地对他。他只好很不情愿地走了，来到现在的这块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地盘。
刚离开家，总时常想念母亲，可每次一接近她的窝，总会遭到母亲无情的驱逐，是那么冷酷和陌生。
冬天，拉奇从母亲的洞附近经过。奇怪，怎么不见她出来？拉奇很纳闷，是不是外出寻食去了呢？她不是喜欢白天在洞里睡觉吗？拉奇只好到别处去转悠。在他绕过一个山坡往回走时，隐隐的似乎闻到了母亲的气味。搜寻着气味往前走，转过山口，有一户人家，屋外没人，只有一只狗在外面晒太阳，屋侧的墙上平钉着一张虎皮。拉奇一眼就认得，那是母亲的皮。原来，母亲被猎人杀死了。拉奇吓得迅速缩进林子里，以免被狗和人发现。
汽车
直到公路开通后很长时间，拉奇一直诚惶诚恐，远远地躲开。不过，他并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在公路上跑的家伙也不进林子里来。所以，拉奇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
拉奇经常伏在公路边的悬崖的草丛里，好奇地看路上来来回回奔跑的汽车。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既不象人，也不象山里的任何一种动物。腿是圆的，在地上滚着跑，而且飞一样快，瞬间就不见了。两只眼睛大白天都是雪亮，到了晚上则更可怕，射出二道强光来，象要吞噬一切。它们的表面没有一丝毫毛，也看不出有肉的感觉，硬梆梆冷冰冰的，石头一般。屁股后面冒出来的黑烟毫无生气，比狐狸放出来的屁还难闻。奔跑起来的声音嘈杂而沉闷，如要吼叫一声，令拉奇震耳欲聋，心惊肉跳。他们是在追逐猎物？可谁是猎物呢？难道是那些个头小的汽车？可又不象，因为它们跑着，谁也不理会谁。
直到有一天，一辆汽车停在路边，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好一会，又都进去了，接着汽车又跑了起来。拉奇恍然大悟，那么大的汽车，也是小小人的工具，就象猎枪、猎狗一样。
不久，拉奇又有了新的发现。兔子跑得太急，很容易撞树，这些汽车好象与兔子有同样的毛病。它们有时突然冲出路边的栏杆，碰向路里侧的崖壁，头撞得凹陷。有时又冲出外侧，翻滚着掉下悬崖，摔得稀烂。连人也散在地上，发出血腥和死尸的气味。还有更壮观的场面，几十辆汽车前后撞在一起，响声惊天动地。于是，拉奇得出一个结论：跑得越快，死得越快。
一天，他看到三辆又大又长的汽车，车上有很多的笼子，笼子里关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很多不认识。但其中的虎、狼、豹、野猪还是认得，在山里曾经见过。不过这几年很少见到了，难道是被人捉到这车里来了？拉奇正要吼一声向那只唯一的老虎打招呼，汽车“唰”地过去不见了。不知他们要被送到哪里去呢？
领地
拉奇的领地处于山的最深处，山险、林密、猎物也多。最难得的是有两条杏，河是虎最好的逃生通道。后来被公路切去了一大片，他只好又向东推移了许多。
在这里，虽然没有谁敢与他争夺地盘，拉奇还是经常到四周去巡视，撒上一泡尿，更新标记，因为偶尔也有来犯者。邻居花豹就对这块宝地垂涎三尺，经常闯入拉奇的领地猎食。还有隔河那边的一对狼夫妇，也乘拉奇松懈的时机，悄悄潜入。
对于狼、豹，母亲曾告诫拉奇，不要轻易与他们争斗，这些家伙性情凶猛，即使能战胜他们，一旦被咬一上口，或被抓一爪，也会受伤，说不定会因伤丧命。所以，平时外出领地览食，不巧在路上碰到，拉奇也是视而不见。它们也很知趣，远远地避开拉奇，另寻走路，以免狭路相逢。
虎们天性喜欢孤独，所以领地就更为神圣，对于不速之客要坚决驱逐。每当狼、豹侵入领地，拉奇首先对他们发出严厉的警告。如果没有效，再做进一步的威胁，不到迫不得已，不对他们攻击。每当此时，他们知道虎的厉害，也明白猎食者对于扞卫领地决心，不得不暂时退却。不做无谓的冒险，是掠食者们的共性。
其实它们对拉奇的领地并没有大的阴谋，只是想来占点便宜而已，所以当拉奇休息或外出时，依然我行我素。拉奇很恼火，再也不能忍耐，为了扞卫自已的利益和至尊的地位，决定给它们一点惩罚。
拉奇埋伏在花豹经常入侵的路段，等到花豹鬼鬼祟祟走近时，拉奇对它发动了突然袭击。花豹受惊，慌忙跳起来往树上爬。没等它爬高，拉奇也纵身向上一扑，一只前爪抓在它的后臀上，扯下一块皮来。花豹虽然上树逃走了，以后再也没来过。
那对狼夫妇很小心，拉奇毫无办法，曾经也对它们进行过多次伏击，但很远就会被它们发现。拉奇追，他们就跑，在树林里，狼比虎灵敏机动。拉奇被他们弄得筋疲力尽，只好作罢。
说虎是“山中之王”，不如说是“孤家寡人”更合适。他不允许住地附近有任何动静打扰他的休息。一天早上回到洞里，他要静静地消化刚吃下的野猪肉。躺下不久，听到洞外有嗦嗦的声音，悄悄出洞来看，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兔子在啃小树芽。拉奇大怒，虽然刚刚饱食了一顿，暂时没有了用餐的意思，但他要吓唬一下这个胆小的冒失鬼。于是，拉奇轻轻地向兔子暗暗靠近，然后猛地冲过去，兔子吓得一跳，转身就朝山上跑。拉奇并不追赶，站在原地得意地看着兔子左弯右拐地狼狈逃窜。兔子跑了一阵，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拉奇。这挑衅似的一看，拉奇感到莫大的耻辱，再次纵身向山上追去。等他追上去时，兔子已消失在棘刺丛里了。拉奇悻悻地走下山，颜面扫地。
没有“山民”拥护他。不但地上的见了他避之犹恐不及，连从未结过仇的鸟雀们也同他作对。拉奇每到一个地方，树上的鸟们就吱吱喳喳的为地上的邻居们报信，经常使拉奇的狩猎计划落空，可又奈何不得。
拉奇也有寂寞难耐的时候。十多年来，他一直想知道，在这里个世界还有多少自己的同类，他们在哪里建立领地。他曾经寻找过，可没有任何信息，他在路过的树上留有不少的爪痕，作为同类联系的信号，却从来没有来访者。夜晚，拉奇有时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重重叠叠的山林，望望无边的深邃的星空，感到有些寂寞和恐惧。
老猎人
山南边的山坳里，稀稀拉拉地住着几户人家，老猎人就住在这里，高速公路就从他家前经过。老猎人祖上以打猎为生，到了他这一代，改为种地为主，打猎为副。打猎犹以打虎见长，打虎的经验和技术世世相传。在全国掀起打虎灭狼的人民运动时，老猎人还年轻，他曾单独一个人在一年里打死二头老虎，也因此在区大会上得了奖状，还获得了武装部发给的一枝猎枪。
后来，老猎人就很少打虎，因为自从那运动之后，虎就很少见了。而且打一头虎很不容易，要走很远的路不算，还得花一二天的功夫。虎皮虎骨也要卖给国家，值不了几个钱，虎肉味道更比野猪、麂子肉差得远，除去危险不说。
说到危险，那一次差点送了命。那是一个冬天，老猎人独自一个进了深山，埋伏在老虎出没的地方。等到傍晚，才看到一头虎悠悠地向这边走来。老猎人在树丛中瞄准后，开了一铳。打得很准，虎踉踉跄跄地倒下了。正当他得意地走过去时，侧面突然冲出另一头虎，猛扑过来。老猎人从没碰到这种突变，吓得丢开火铳，慌乱地爬上一棵一抱粗的大松树。他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对刚结合的夫妇，打死的那头是雌虎，后面跟着的是雄虎。妻子被杀，丈夫岂能饶他。老猎人在树上，雄虎守在树下，一刻也不离开。老猎人被困在树上二天二夜，将背上的大网袋解下来，把自己绑在树杆上，才没掉下来。在树上又困又冷，好在带了一点干粮。家人见老猎人第二天没回，急了，集了几个人进山去找，找了一大天才找到。捡回一条命，回到家大病了一场，吃了好多付中药才恢复。
老猎人只有三个女儿，没生男丁。别人在背后说，是因为世代打虎太多，所以绝了后。老猎人本人在心里也有这样的疙瘩。现在年纪大了，曾想过把祖传的技术传下去，可自古就没听说过有女人打猎的。俗话说，打虎要个胆，打猪要副板。这哪里是女人干得了的行当，况且，如今哪里还有虎可打。
老猎人打死的最后一头虎就是拉奇的母亲，离上一次已好多年。他觉得山里的虎已经很难得发现了，而野猪多起来了，这些畜牲经常下山来把地里的庄稼糟蹋得一遢糊涂。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老猎人有时也反思，除了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一头架子猪被老虎吃了外，祖上以来，和老虎并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见虎必杀呢？而且也没有多大的好处，早先政府号召打虎时，打得的虎要交公。后来的，也卖不了几个钱。再后来，有人专门进山来收购虎皮虎骨虎爪，拉奇的母亲只卖了一千多元，打头野猪要容易得多，而且也能卖到好几百元。就在那不久，老猎人听到一个胆寒的消息，邻县的一个猎人打死了一头虎，被政府抓去关起来，还罚了好几千元钱。以前听说过政府不准打虎了，原以为说说而已，哪知当了真。
一个大山里，如果没了虎，不是很寂寞么？老猎人年轻时在山下干活，也能听得到后山上老虎的吼声，现在走进山很远，也难发现他们的踪迹。打了一辈子的虎，现在却见不着虎的老猎人很失落、同情，还有些爱怜。从此，他将背了好几十年的火铳连同那只从没用过的猎枪收了起来。
骚动
有二个年轻人，刚从广东回来，把老父亲藏在楼上的火铳找了出来，要结伙进山去打点野味尝尝。兴冲冲地去，回来时两手空空，还没等大家笑话他们，他们一本正经告诉大家，不得了，山里有老虎。
他们的话不久在周围引起了争论，分为三种意见。第一种是，肯定有，虽然前些年对老虎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捕杀，但这么大的一片山，哪能除得那么干净；第二种相反，说是打虎打了那么多年，偌大的一头虎，哪有那么容易藏身？自从十年前老猎人打死一只母老虎后，这么多年来，进山的人连虎毛都从来没见过；第三种当然是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显然是废话。但他们提出一个疑问，两人看到的是不是豹子呢？山里偶尔能见到豹子，虎和豹子长相很相似。
两人支支唔唔，没有把握，因为虽然小时候课本上有彩色图片，但真正单独看见确实很难辨认。更何况没有面对面，而且树密草也深，视线不好。
不过两人向大家讲了经过。那天，为了避开守林人，他俩直接往深山里去。当时那虎被二只狗从草窝里惊出来，只看到全身长满花纹，身子很大。二只狗在后面追，虎也跑得很快。跑了不远，被前面的高速公路挡住了，只好折向左跑，又转过一座山坡，二人渐渐落了下来。前面是一条河，有点宽，那畜牲直接就跳了下去，没想到它会游泳。当他们追到河边时，虎早已上了岸，二人还没来得及举铳，老虎已经甩甩身上的水，快速跑进了林子里。
尽管有人不相信有虎，但还是告诫家里人不要单独进山，特别是孝子。而且把猪牛栏的门加高了二根横木。有人还暗地里想合伴进山发点小财，听人说，就单一张虎皮就能卖好几千元。
老猎人一次出山坳，有人问他，老英雄，听说山里还有老虎，你老看没看见过？老猎人眯眯眼笑着说，哪里还有虎，早几年不就打光了么，说鬼话。作为昔日的打虎英雄，老猎人知道自己的话的份量。其实拉奇的活动岂能躲得过他的耳目，他进过几次山，早就有所知觉。
周旋
拉奇在山里除了人以外，从来目空一切，所以一想起那天被二条狗追逐，就感到很窝火。要不是它们后面有猎人，早把它们二巴掌拍死了。
虽然躲过了猎人的追杀，拉奇还是很懊恼。十多年来，拉奇见过的猎人很多，但都是躲在暗处，从来没有与猎人遭遇过。现在麻烦来了，他们决不会放过自己。
山里的猎人果然多了起来，二三人一伙。他很清楚，这伙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所以要格外小心。以前白天也到处走走，现在则呆在洞里不露面，到晚上才出来。而且要经常更换藏身的地方，要么在浓密的树丛里，要么在陡峭山崖下，免得被它们看出行踪。好在那些人都是生手，只在小时候见过死虎，见了真虎难勉有几分胆怯，无非是带着猎狗瞎莽撞，碰运气。所以拉奇有惊无险。
这么折腾了十几天，猎人们突然就不见，拉奇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从公路这边走来四个人，最前面是老猎人，他虽然已很老态，但步子还很稳健。后面跟随着三人，一个也是老年人，另二个是酗子，都戴着眼镜，拄一根木棍，边走边用棍子拨开脚下的乱草。二个酗子背着大背包，三个人走得很吃力。
拉奇对这四人很纳闷。是猎人，为什么既不带猎狗，也没拿铳？不是猎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来着？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老猎人指着树干回过头来招呼后面的人过去看，那是拉奇留的爪印。三个人很欣喜，一个年轻人赶紧取出相机拍了照。在树下，他们又发现了拉奇的几块粪便，又一个年轻人过去用夹子夹了一块放进了小瓶里。不远处，一个年轻在一棵树杆上捏下些什么，送给老猎人和戴眼镜的老人看，四个人围在一起点着头会心的笑了。那是拉奇蹭痒留下的几小撮彩色的毛，还是一个年轻人把毛放进了另一个小瓶里。过了很久，他们都走了。
这些人的举动实在不可思议。
五天后，三个戴眼镜的人又进山来了，他们先清理了一块平地，搭起了帐篷，之后他们出来拿着望远镜四处找拉奇。
这伙人远远地跟着拉奇，引起了拉奇的恐慌，他决定搬家。可没过几天，新家附近又出现了帐篷，三个人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还没来得及再次搬家，拉奇的屁股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接着就睡了过去。当他醒来时，发现脖子上被套了一个圈子，虽然很轻，但很不舒服。趴在地上用后爪抓，抓不脱，倚在树上蹭，也蹭不落，急得拉奇在地上打滚。不过还好，虽然不舒服，并不妨碍行动。渐渐的，也就不在意。
时间长了，拉奇觉得这几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慢慢地也就对他们习以为常，懒得去理会，只是和他们保持必要的距离。
死亡之爱
山里山外又传开了一个消息，高速公路上撞死了一头老虎，胫上还有一个项圈。
记者采访了三个在山上跟踪研究拉奇的师生。据他们解释，可能是因为发情，强行过高速公路而被车子撞的，因为冬天正是老虎的发情期。据他们跟踪的记录，也正好那几天拉奇很烦躁，时常在地上打滚，低沉地吼叫，是发情的迹象。
没错，拉奇正是为爱情而死。
拉奇曾经有过一次爱情，那是在三岁那年冬天，因为对异性的渴望，他四处寻找。终于在西边找到一只母虎，他们很快堕入爱河，在一起缠绵了好几天，拉奇才回到领地。第二年，拉奇又去找她，可“老情人”对他不热情，不知是被另外的一只公虎抢了先，还是今年暂时没兴趣。第三年，还去，可母虎已不在那里，找了好久，找得没有了激情，只好回了家。以后的几年里，每到冬天，他都要出去寻求，可都是扫兴而还。去年高速公路开通，拉奇吓得一直不敢过去。只是在领地的山上，向着空谷吼叫，排解心里的苦闷和煎熬。
最近，三师生发现，拉奇在高速公路附近徘徊了好几天。三人心里明白，拉奇要过公路去寻爱。而且也意识到了可能出现的危险，但只能担心而已，因为他们无能为力去为拉奇做安排。
在爱情方面，人与动物相比，人类应该汗颜。听说非洲草原上的公羚羊听到河对岸的雌性的呼唤，不顾河里列阵以待的鳄鱼，奋力向对岸游去。狐狸为了爱情，要从一座山穿过村庄和田野去另一座山，它要冒被群狗的追咬和人的截击的危险。老虎也不例外，只要有异性的呼唤。
拉奇是在一个下午，正在迷迷糊糊做着梦时听见了低沉的吼声。他对这声音既熟悉也陌生，熟悉的是这种声音以前听到过，陌生的是来得太突然。拉奇腾地抬起头，仔细倾听，确定是一只雌虎，在高速公路的另一边。
萎靡了多日的拉奇顿时来了精神，远处的呼唤声意义非常，长期的孤独和压抑很快就可以得到解脱。
拉奇一边做出回应，一边来到公路边的悬崖边上，走了很远，才找到一个能下到路边的路口。
天快黑下来了，拉奇站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看着来来往往呼啸而过的汽车，有点眼花缭乱。它们来势汹汹，目空一切，使这位山中霸主犹豫了起来。这时，那边的又响起了销魂的呼唤。为了爱情，拉奇终于靠近了公路的隔离栏，瞅准汽车还没过来的瞬间，跃过隔离栏飞速冲向对面。当他从中间的绿化带上跳下去时，从另一个方向开过来一辆大车，射着强光，使拉奇一时睁不开眼睛，辨别不清方向。慌乱之中，“嘣”的一声，拉奇被撞了出去，重重地碰在隔离栏上。他努力地挣扎，一定要过去，不仅要与她互诉衷肠，还要向她了解那边究竟还有多少同类。更重要的是要她给自己生一窝小崽子，长大后让他们到各个山头安家，象祖辈一样统治这大片山林……又一辆汽车从他身上碾过。恍恍惚惚中，好象听到母虎还在热烈的呼唤……
结尾
对于拉奇的死，在当地，有人很气愤，说国家派了专家来保护都没保护好，空忙活一场。年轻人则扼腕叹息，说如果这里的虎能保护下来，我们这里可能要搞个老虎自然保护区，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旅游区呢，对我们有好处。不过有老年人很高兴，说死得好，不撞死它，留下来吃人么？包括三师生在内的很多专家很惋惜，批评当局在修建高速公路时，缺乏生态方面的考量。应该适当开挖燧洞，使野生动物们能从燧洞上安全越过公路。不过，大家还认为有希望，公路另一边不是还有一只母虎么。
师生三个打点好装备，准备再次出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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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一条横亘东西的山脉，曾经是虎的栖息地，许多的地点用的就是虎的名，比如老虎岭、黑虎崖、虎啸峰、虎江。虽然光彩已大不如前，但山的中央还是林密树粗。如果到山里山边去和老人们谈天，他们能说出很多关于周围虎的传说。再问他们，这里是不是还有老虎，他们可能都会摇摇头说，现在应该没有了吧。曾有专家组队来这一带考察过，也一无所得，最后结论是，华南虎在这一带已绝迹。
其实，还有。
高速公路
十多年来，老虎拉奇一直铭记着母亲给他的训导，世界上最厉害的是人，并不是虎。所以千万要躲着他们，不要惹他们，这是虎家族多少代传下来的血的教训。拉奇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人虽然长着四肢，却只用两腿走路，这就已经很独特了。还能用前肢抓起东西，在动物界无所能及。特别手里的猎枪，不管谁见了，都要丧魂落魄。更不可思义的是，与狼狐近亲的狗，也能听他们的驱使。
令拉奇更进一步认识人类，且对人更加恐惧的是，这条山脉被一条高速公路拦腰切断，而成为东西两部分。六年前，山里突然热闹起来。当时，前面是爆炸声惊天动地，石飞树倒，尘土飞扬；后面是机器隆鸣，山谷震动，将土石往山坡下推；最后面是人与车合流，敲打声与机器声相混，彻夜不停。六年时间，拉奇从没见过的，一条灰带一样宽平的大路穿行在山峦间。
拉奇见过的开山辟土的能手有二位：穿山甲和野猪，它们也只不过打个洞，拱个坑而已。而人类能将偌大的山从中深深的辟断，连母亲也从未没见过。从此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山里不再平静。
高速公路将拉奇隔在东边的这段山区，象一把横在面前的刀，梗在喉咙的骨头，令他惶恐终日，觉得山里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未日即将来临。
母亲
拉奇几次试着过去，可沿路到处是挺直的悬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路口，看着飞跑着的汽车，庞大而冷酷，拉奇恐惧得不敢接近。
不能过去，拉奇只好偶尔站在高山顶上，对着公路那边的山林向往和回忆。
那边，曾经有母亲的领地。在一处石缝里，母亲生下了拉奇和弟弟。可惜，弟弟在母亲外出时，被狼叼走了，母亲只好一心一意的照顾拉奇。狼害怕虎，但它遇到虎崽决不放过，因为这是未来的威胁。为了防止狼再次来犯，母亲常带着拉奇不断搬家。
等到拉奇能奔跑了，母亲就带着拉奇形影不离，她要教会儿子生存的经验。如何躲避猎人，如何在水里游泳，如何与邻居联系，如何建立自己的领地。
当然，主要是猎食。
最初是跟在母亲后面观察。母亲从不连续二次在同一个地方狩猎，因为母亲出现过的地方，猎物就会更换览食区域，要等它们忘记后，才会再来。母亲每次发现猎物时，悄悄逼近，但并不立刻冲过去，而是潜伏起来，等待最佳袭击位置。如果数量很多，还要选择目标，老弱或有伤病的最理想。
母亲最钟爱麂和鹿，但两者机灵善跑，稍有不慎，往往前功尽弃，所以需要多次才能捕获一只。尽管母亲勇猛，要对付野猪，却并非有恃无恐，拉奇那次看得惊心动魄。那是连续几次失败后，母亲在山坡上发现一头成年野公猪在拱食，平时母亲不会对这种忘命之徒产生企图，但这次不得不要搏一搏，因为饥饿促使她敢于冒任何危险。当母亲扑向它时，那个近视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压倒在地。野猪一受惊吓，蛮劲特别大，没等母亲咬醉咙，一声尖叫着昂起身子翻起来，就势用嘴向母亲拱过来。母亲躲闪不及，被掀翻在地。母亲迅速爬起，跃到它的侧面，用一只前爪抓在野猪的背上，低下头来咬住它的脖子。野猪向另一侧用力横着一扭，母亲被甩下背来，随即被迫松开口。野猪乘机逃走了。母亲无可奈何地看着它走远，然后喘着粗气来到拉奇身边躺下，舔前腿流着血的伤口。从这次教训拉奇才得知，在这里，还有不是母亲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东西。
后来，母亲经常活捉些野兔、麂子之类的小猎物给拉奇训练。快三岁时，拉奇能独自从外边叼着猎物回家了，他几乎已成为了一个和妈妈一样出色的猎手。对付小猎物如兔、狐，用掌击则可，而对鹿和野猪等身强体壮的猎物，要先将它扑倒，然后直咬喉咙。基本原则是，要做到速战速决，避免纠缠。母亲还告诉拉奇，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猎手，最重要的是要善于长途跟踪，暗暗接近，突然猛扑，最忌长距离追击。虎族捕猎的宗旨是，以最小的力气获取猎物。
很可惜，他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也很快要结束了。
一天，拉奇将一只水鹿放到妈妈面前时，母亲吼叫着要儿子离开，离开家，她的领地。拉奇不肯离去，母亲对他又抓又咬。拉奇很伤心，不明白今天母亲为什么这么凶狠地对他。他只好很不情愿地走了，来到现在的这块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地盘。
刚离开家，总时常想念母亲，可每次一接近她的窝，总会遭到母亲无情的驱逐，是那么冷酷和陌生。
冬天，拉奇从母亲的洞附近经过。奇怪，怎么不见她出来？拉奇很纳闷，是不是外出寻食去了呢？她不是喜欢白天在洞里睡觉吗？拉奇只好到别处去转悠。在他绕过一个山坡往回走时，隐隐的似乎闻到了母亲的气味。搜寻着气味往前走，转过山口，有一户人家，屋外没人，只有一只狗在外面晒太阳，屋侧的墙上平钉着一张虎皮。拉奇一眼就认得，那是母亲的皮。原来，母亲被猎人杀死了。拉奇吓得迅速缩进林子里，以免被狗和人发现。
汽车
直到公路开通后很长时间，拉奇一直诚惶诚恐，远远地躲开。不过，他并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在公路上跑的家伙也不进林子里来。所以，拉奇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
拉奇经常伏在公路边的悬崖的草丛里，好奇地看路上来来回回奔跑的汽车。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既不象人，也不象山里的任何一种动物。腿是圆的，在地上滚着跑，而且飞一样快，瞬间就不见了。两只眼睛大白天都是雪亮，到了晚上则更可怕，射出二道强光来，象要吞噬一切。它们的表面没有一丝毫毛，也看不出有肉的感觉，硬梆梆冷冰冰的，石头一般。屁股后面冒出来的黑烟毫无生气，比狐狸放出来的屁还难闻。奔跑起来的声音嘈杂而沉闷，如要吼叫一声，令拉奇震耳欲聋，心惊肉跳。他们是在追逐猎物？可谁是猎物呢？难道是那些个头小的汽车？可又不象，因为它们跑着，谁也不理会谁。
直到有一天，一辆汽车停在路边，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好一会，又都进去了，接着汽车又跑了起来。拉奇恍然大悟，那么大的汽车，也是小小人的工具，就象猎枪、猎狗一样。
不久，拉奇又有了新的发现。兔子跑得太急，很容易撞树，这些汽车好象与兔子有同样的毛病。它们有时突然冲出路边的栏杆，碰向路里侧的崖壁，头撞得凹陷。有时又冲出外侧，翻滚着掉下悬崖，摔得稀烂。连人也散在地上，发出血腥和死尸的气味。还有更壮观的场面，几十辆汽车前后撞在一起，响声惊天动地。于是，拉奇得出一个结论：跑得越快，死得越快。
一天，他看到三辆又大又长的汽车，车上有很多的笼子，笼子里关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很多不认识。但其中的虎、狼、豹、野猪还是认得，在山里曾经见过。不过这几年很少见到了，难道是被人捉到这车里来了？拉奇正要吼一声向那只唯一的老虎打招呼，汽车“唰”地过去不见了。不知他们要被送到哪里去呢？
领地
拉奇的领地处于山的最深处，山险、林密、猎物也多。最难得的是有两条杏，河是虎最好的逃生通道。后来被公路切去了一大片，他只好又向东推移了许多。
在这里，虽然没有谁敢与他争夺地盘，拉奇还是经常到四周去巡视，撒上一泡尿，更新标记，因为偶尔也有来犯者。邻居花豹就对这块宝地垂涎三尺，经常闯入拉奇的领地猎食。还有隔河那边的一对狼夫妇，也乘拉奇松懈的时机，悄悄潜入。
对于狼、豹，母亲曾告诫拉奇，不要轻易与他们争斗，这些家伙性情凶猛，即使能战胜他们，一旦被咬一上口，或被抓一爪，也会受伤，说不定会因伤丧命。所以，平时外出领地览食，不巧在路上碰到，拉奇也是视而不见。它们也很知趣，远远地避开拉奇，另寻走路，以免狭路相逢。
虎们天性喜欢孤独，所以领地就更为神圣，对于不速之客要坚决驱逐。每当狼、豹侵入领地，拉奇首先对他们发出严厉的警告。如果没有效，再做进一步的威胁，不到迫不得已，不对他们攻击。每当此时，他们知道虎的厉害，也明白猎食者对于扞卫领地决心，不得不暂时退却。不做无谓的冒险，是掠食者们的共性。
其实它们对拉奇的领地并没有大的阴谋，只是想来占点便宜而已，所以当拉奇休息或外出时，依然我行我素。拉奇很恼火，再也不能忍耐，为了扞卫自已的利益和至尊的地位，决定给它们一点惩罚。
拉奇埋伏在花豹经常入侵的路段，等到花豹鬼鬼祟祟走近时，拉奇对它发动了突然袭击。花豹受惊，慌忙跳起来往树上爬。没等它爬高，拉奇也纵身向上一扑，一只前爪抓在它的后臀上，扯下一块皮来。花豹虽然上树逃走了，以后再也没来过。
那对狼夫妇很小心，拉奇毫无办法，曾经也对它们进行过多次伏击，但很远就会被它们发现。拉奇追，他们就跑，在树林里，狼比虎灵敏机动。拉奇被他们弄得筋疲力尽，只好作罢。
说虎是“山中之王”，不如说是“孤家寡人”更合适。他不允许住地附近有任何动静打扰他的休息。一天早上回到洞里，他要静静地消化刚吃下的野猪肉。躺下不久，听到洞外有嗦嗦的声音，悄悄出洞来看，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兔子在啃小树芽。拉奇大怒，虽然刚刚饱食了一顿，暂时没有了用餐的意思，但他要吓唬一下这个胆小的冒失鬼。于是，拉奇轻轻地向兔子暗暗靠近，然后猛地冲过去，兔子吓得一跳，转身就朝山上跑。拉奇并不追赶，站在原地得意地看着兔子左弯右拐地狼狈逃窜。兔子跑了一阵，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拉奇。这挑衅似的一看，拉奇感到莫大的耻辱，再次纵身向山上追去。等他追上去时，兔子已消失在棘刺丛里了。拉奇悻悻地走下山，颜面扫地。
没有“山民”拥护他。不但地上的见了他避之犹恐不及，连从未结过仇的鸟雀们也同他作对。拉奇每到一个地方，树上的鸟们就吱吱喳喳的为地上的邻居们报信，经常使拉奇的狩猎计划落空，可又奈何不得。
拉奇也有寂寞难耐的时候。十多年来，他一直想知道，在这里个世界还有多少自己的同类，他们在哪里建立领地。他曾经寻找过，可没有任何信息，他在路过的树上留有不少的爪痕，作为同类联系的信号，却从来没有来访者。夜晚，拉奇有时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看着重重叠叠的山林，望望无边的深邃的星空，感到有些寂寞和恐惧。
老猎人
山南边的山坳里，稀稀拉拉地住着几户人家，老猎人就住在这里，高速公路就从他家前经过。老猎人祖上以打猎为生，到了他这一代，改为种地为主，打猎为副。打猎犹以打虎见长，打虎的经验和技术世世相传。在全国掀起打虎灭狼的人民运动时，老猎人还年轻，他曾单独一个人在一年里打死二头老虎，也因此在区大会上得了奖状，还获得了武装部发给的一枝猎枪。
后来，老猎人就很少打虎，因为自从那运动之后，虎就很少见了。而且打一头虎很不容易，要走很远的路不算，还得花一二天的功夫。虎皮虎骨也要卖给国家，值不了几个钱，虎肉味道更比野猪、麂子肉差得远，除去危险不说。
说到危险，那一次差点送了命。那是一个冬天，老猎人独自一个进了深山，埋伏在老虎出没的地方。等到傍晚，才看到一头虎悠悠地向这边走来。老猎人在树丛中瞄准后，开了一铳。打得很准，虎踉踉跄跄地倒下了。正当他得意地走过去时，侧面突然冲出另一头虎，猛扑过来。老猎人从没碰到这种突变，吓得丢开火铳，慌乱地爬上一棵一抱粗的大松树。他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对刚结合的夫妇，打死的那头是雌虎，后面跟着的是雄虎。妻子被杀，丈夫岂能饶他。老猎人在树上，雄虎守在树下，一刻也不离开。老猎人被困在树上二天二夜，将背上的大网袋解下来，把自己绑在树杆上，才没掉下来。在树上又困又冷，好在带了一点干粮。家人见老猎人第二天没回，急了，集了几个人进山去找，找了一大天才找到。捡回一条命，回到家大病了一场，吃了好多付中药才恢复。
老猎人只有三个女儿，没生男丁。别人在背后说，是因为世代打虎太多，所以绝了后。老猎人本人在心里也有这样的疙瘩。现在年纪大了，曾想过把祖传的技术传下去，可自古就没听说过有女人打猎的。俗话说，打虎要个胆，打猪要副板。这哪里是女人干得了的行当，况且，如今哪里还有虎可打。
老猎人打死的最后一头虎就是拉奇的母亲，离上一次已好多年。他觉得山里的虎已经很难得发现了，而野猪多起来了，这些畜牲经常下山来把地里的庄稼糟蹋得一遢糊涂。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老猎人有时也反思，除了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一头架子猪被老虎吃了外，祖上以来，和老虎并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见虎必杀呢？而且也没有多大的好处，早先政府号召打虎时，打得的虎要交公。后来的，也卖不了几个钱。再后来，有人专门进山来收购虎皮虎骨虎爪，拉奇的母亲只卖了一千多元，打头野猪要容易得多，而且也能卖到好几百元。就在那不久，老猎人听到一个胆寒的消息，邻县的一个猎人打死了一头虎，被政府抓去关起来，还罚了好几千元钱。以前听说过政府不准打虎了，原以为说说而已，哪知当了真。
一个大山里，如果没了虎，不是很寂寞么？老猎人年轻时在山下干活，也能听得到后山上老虎的吼声，现在走进山很远，也难发现他们的踪迹。打了一辈子的虎，现在却见不着虎的老猎人很失落、同情，还有些爱怜。从此，他将背了好几十年的火铳连同那只从没用过的猎枪收了起来。
骚动
有二个年轻人，刚从广东回来，把老父亲藏在楼上的火铳找了出来，要结伙进山去打点野味尝尝。兴冲冲地去，回来时两手空空，还没等大家笑话他们，他们一本正经告诉大家，不得了，山里有老虎。
他们的话不久在周围引起了争论，分为三种意见。第一种是，肯定有，虽然前些年对老虎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捕杀，但这么大的一片山，哪能除得那么干净；第二种相反，说是打虎打了那么多年，偌大的一头虎，哪有那么容易藏身？自从十年前老猎人打死一只母老虎后，这么多年来，进山的人连虎毛都从来没见过；第三种当然是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显然是废话。但他们提出一个疑问，两人看到的是不是豹子呢？山里偶尔能见到豹子，虎和豹子长相很相似。
两人支支唔唔，没有把握，因为虽然小时候课本上有彩色图片，但真正单独看见确实很难辨认。更何况没有面对面，而且树密草也深，视线不好。
不过两人向大家讲了经过。那天，为了避开守林人，他俩直接往深山里去。当时那虎被二只狗从草窝里惊出来，只看到全身长满花纹，身子很大。二只狗在后面追，虎也跑得很快。跑了不远，被前面的高速公路挡住了，只好折向左跑，又转过一座山坡，二人渐渐落了下来。前面是一条河，有点宽，那畜牲直接就跳了下去，没想到它会游泳。当他们追到河边时，虎早已上了岸，二人还没来得及举铳，老虎已经甩甩身上的水，快速跑进了林子里。
尽管有人不相信有虎，但还是告诫家里人不要单独进山，特别是孝子。而且把猪牛栏的门加高了二根横木。有人还暗地里想合伴进山发点小财，听人说，就单一张虎皮就能卖好几千元。
老猎人一次出山坳，有人问他，老英雄，听说山里还有老虎，你老看没看见过？老猎人眯眯眼笑着说，哪里还有虎，早几年不就打光了么，说鬼话。作为昔日的打虎英雄，老猎人知道自己的话的份量。其实拉奇的活动岂能躲得过他的耳目，他进过几次山，早就有所知觉。
周旋
拉奇在山里除了人以外，从来目空一切，所以一想起那天被二条狗追逐，就感到很窝火。要不是它们后面有猎人，早把它们二巴掌拍死了。
虽然躲过了猎人的追杀，拉奇还是很懊恼。十多年来，拉奇见过的猎人很多，但都是躲在暗处，从来没有与猎人遭遇过。现在麻烦来了，他们决不会放过自己。
山里的猎人果然多了起来，二三人一伙。他很清楚，这伙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所以要格外小心。以前白天也到处走走，现在则呆在洞里不露面，到晚上才出来。而且要经常更换藏身的地方，要么在浓密的树丛里，要么在陡峭山崖下，免得被它们看出行踪。好在那些人都是生手，只在小时候见过死虎，见了真虎难勉有几分胆怯，无非是带着猎狗瞎莽撞，碰运气。所以拉奇有惊无险。
这么折腾了十几天，猎人们突然就不见，拉奇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从公路这边走来四个人，最前面是老猎人，他虽然已很老态，但步子还很稳健。后面跟随着三人，一个也是老年人，另二个是酗子，都戴着眼镜，拄一根木棍，边走边用棍子拨开脚下的乱草。二个酗子背着大背包，三个人走得很吃力。
拉奇对这四人很纳闷。是猎人，为什么既不带猎狗，也没拿铳？不是猎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来着？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老猎人指着树干回过头来招呼后面的人过去看，那是拉奇留的爪印。三个人很欣喜，一个年轻人赶紧取出相机拍了照。在树下，他们又发现了拉奇的几块粪便，又一个年轻人过去用夹子夹了一块放进了小瓶里。不远处，一个年轻在一棵树杆上捏下些什么，送给老猎人和戴眼镜的老人看，四个人围在一起点着头会心的笑了。那是拉奇蹭痒留下的几小撮彩色的毛，还是一个年轻人把毛放进了另一个小瓶里。过了很久，他们都走了。
这些人的举动实在不可思议。
五天后，三个戴眼镜的人又进山来了，他们先清理了一块平地，搭起了帐篷，之后他们出来拿着望远镜四处找拉奇。
这伙人远远地跟着拉奇，引起了拉奇的恐慌，他决定搬家。可没过几天，新家附近又出现了帐篷，三个人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还没来得及再次搬家，拉奇的屁股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接着就睡了过去。当他醒来时，发现脖子上被套了一个圈子，虽然很轻，但很不舒服。趴在地上用后爪抓，抓不脱，倚在树上蹭，也蹭不落，急得拉奇在地上打滚。不过还好，虽然不舒服，并不妨碍行动。渐渐的，也就不在意。
时间长了，拉奇觉得这几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慢慢地也就对他们习以为常，懒得去理会，只是和他们保持必要的距离。
死亡之爱
山里山外又传开了一个消息，高速公路上撞死了一头老虎，胫上还有一个项圈。
记者采访了三个在山上跟踪研究拉奇的师生。据他们解释，可能是因为发情，强行过高速公路而被车子撞的，因为冬天正是老虎的发情期。据他们跟踪的记录，也正好那几天拉奇很烦躁，时常在地上打滚，低沉地吼叫，是发情的迹象。
没错，拉奇正是为爱情而死。
拉奇曾经有过一次爱情，那是在三岁那年冬天，因为对异性的渴望，他四处寻找。终于在西边找到一只母虎，他们很快堕入爱河，在一起缠绵了好几天，拉奇才回到领地。第二年，拉奇又去找她，可“老情人”对他不热情，不知是被另外的一只公虎抢了先，还是今年暂时没兴趣。第三年，还去，可母虎已不在那里，找了好久，找得没有了激情，只好回了家。以后的几年里，每到冬天，他都要出去寻求，可都是扫兴而还。去年高速公路开通，拉奇吓得一直不敢过去。只是在领地的山上，向着空谷吼叫，排解心里的苦闷和煎熬。
最近，三师生发现，拉奇在高速公路附近徘徊了好几天。三人心里明白，拉奇要过公路去寻爱。而且也意识到了可能出现的危险，但只能担心而已，因为他们无能为力去为拉奇做安排。
在爱情方面，人与动物相比，人类应该汗颜。听说非洲草原上的公羚羊听到河对岸的雌性的呼唤，不顾河里列阵以待的鳄鱼，奋力向对岸游去。狐狸为了爱情，要从一座山穿过村庄和田野去另一座山，它要冒被群狗的追咬和人的截击的危险。老虎也不例外，只要有异性的呼唤。
拉奇是在一个下午，正在迷迷糊糊做着梦时听见了低沉的吼声。他对这声音既熟悉也陌生，熟悉的是这种声音以前听到过，陌生的是来得太突然。拉奇腾地抬起头，仔细倾听，确定是一只雌虎，在高速公路的另一边。
萎靡了多日的拉奇顿时来了精神，远处的呼唤声意义非常，长期的孤独和压抑很快就可以得到解脱。
拉奇一边做出回应，一边来到公路边的悬崖边上，走了很远，才找到一个能下到路边的路口。
天快黑下来了，拉奇站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看着来来往往呼啸而过的汽车，有点眼花缭乱。它们来势汹汹，目空一切，使这位山中霸主犹豫了起来。这时，那边的又响起了销魂的呼唤。为了爱情，拉奇终于靠近了公路的隔离栏，瞅准汽车还没过来的瞬间，跃过隔离栏飞速冲向对面。当他从中间的绿化带上跳下去时，从另一个方向开过来一辆大车，射着强光，使拉奇一时睁不开眼睛，辨别不清方向。慌乱之中，“嘣”的一声，拉奇被撞了出去，重重地碰在隔离栏上。他努力地挣扎，一定要过去，不仅要与她互诉衷肠，还要向她了解那边究竟还有多少同类。更重要的是要她给自己生一窝小崽子，长大后让他们到各个山头安家，象祖辈一样统治这大片山林……又一辆汽车从他身上碾过。恍恍惚惚中，好象听到母虎还在热烈的呼唤……
结尾
对于拉奇的死，在当地，有人很气愤，说国家派了专家来保护都没保护好，空忙活一场。年轻人则扼腕叹息，说如果这里的虎能保护下来，我们这里可能要搞个老虎自然保护区，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旅游区呢，对我们有好处。不过有老年人很高兴，说死得好，不撞死它，留下来吃人么？包括三师生在内的很多专家很惋惜，批评当局在修建高速公路时，缺乏生态方面的考量。应该适当开挖燧洞，使野生动物们能从燧洞上安全越过公路。不过，大家还认为有希望，公路另一边不是还有一只母虎么。
师生三个打点好装备，准备再次出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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