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传说中有个掌管人间生死的神,叫阎王。据说他手里有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着天下苍生的生死信息:什么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等等。而阎王就是根据这本生死册子来把握人间万物的轮回。据说他铁面无私,执法如山,所以民间又有一种说法-——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我们是人,不是神,无法去到地狱面见阎王,向他请教生死。我们只知道:父母的精血结合成生命的稚初,继而在母亲温暖的子宫内孕肓十个月后,我们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来到人间。之后“生”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天一天重复着日出日落,一年一年再现着花谢花开。

    至于“死”,一个人人不可回避的现实,如同面对生一样令人无法抗拒。人们向来忌讳甚至拒绝谈论它,仿佛一提及,我们就真的离它不远矣。如果生命能够如希望,可以预约,那我们尽可以将人生周密计划,直至生命之幕最后拉下。可惜我们无法知道死亡离我们有多远,就象不知道下个月的今天是晴还是雨。死神是个躲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怪兽,它会在我们的不经意间跳出来宣告__“你该收场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何异于人乎?”既然死亡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的终点,那么我们只有正视它,坦然地去面对这最后的归宿。

    从医十多年的我,见证过无数的死亡。“终结”其实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对于生命个体来说,它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一口气吸不上来,心脏停止跳动几分钟,就可因缺氧导致不可逆转的损伤,使大脑丧失功能,从而结束一切生命活动。

    我会想到死亡,在送走每一位临终病人之后。当朋友们从我口中听到这类话题时,都带着怪异的眼神看我,他们关心地问我最近有什么不好,并嘱咐我凡事想开点,保持一颗平常心。 也许是离死亡太近了,我的脑子里总不能停止对它的想象。于是在某一个寂静的夜班,我不禁在想——如果我现在突发意外,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首先的问题是“发现死亡”。由于我此时躺在医院值班室里,所以明天前来接班的同事应是事件的第一见证。当她打开房门,见到的不再是一个有颜有色活生的能说会笑的人,而是一具灰暗发青没有任何反应的冰冷僵硬的尸体。接下来,现代通讯工具以比世界百米跑冠军更快捷的速度,向我的家人和朋友发布一条消息。

    片刻工夫,我被一床棉被从头到脚盖住,运回家中。

    陆陆续续地,有许多人来到我面前。他们带着伤痛感叹也带着疑问和祝福,在冥币和草纸燃烧的缕缕青烟中哭泣或肃立。我成了一块石头,没有反应,任由人们的眼泪打在我身像雨……

    在我的家乡有个习俗,人死之后,要取死者常去的一条河流里的清水为其沐浴,寓意自然之水洗去尘世的污垢。“取水”的过程很讲究,据说要最亲近的人,头戴白布帽,身披死者衣,在一群锣鼓手的伴奏下,徐徐前进,而且还要边走边向空中抛撒纸钱。我就纳闷,这冥间纸币怎么这般地不值,一碗阳间的水要用撒满从家到河来回路途的数量才能换得,要知道这些钱都是万元亿元的面值。

    阴阳两界的交换太奇妙。

    取水仪式结束后,接下来的便是收敛。所谓“收敛”就是拿条新毛巾沾取自河里取来的水,在死者脸部胸前和下肢各擦拭一下后,再为他换上全新的衣裤鞋袜,然后将其放入棺木的过程。

    取水热热闹闹,收捡无痛无痒……

    唯一让人感觉美中不足的是——人生的最后一次沐浴太过草率。象征性地擦拭三下,怎么能够去除尘世的污垢?就连脸也没有给认真清洗,难道说人死之后就什么都不重要,再也不存在脸面问题了吗?

    我不能抱怨什么,因为我是一具尸体。

    我是一具尸体,我抱怨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面貌一新的我住进了棺材。

    丈夫和几位年长者为我在附近向阳的小山坡上购置了一处地产,他们决定把我的新家就筑建在那。

    我躺在棺木里静静地等待,等待那告别人世的最后搬迁。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用两根木棍抬着我出发。亲戚朋友们来了,他们送来了许多花,都是用纸扎的,据说阴间流行的就是这种。锣鼓手也来了,他们知道我喜欢音乐,不愿意寂静。只是有个问题-——为什么送行的人们和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们在听到这种打击乐时没有一丝愉悦,有的只是伤悲。难道说这就是生活和死离的区别?

    我住进了丈夫精心为我准备的新家——一堆黄土,从此世界完全不同。

    我静静地躺在地下,慢慢地进行着一种活动,那就是核酸和蛋白质的分解。作为个体的人,我己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是二百零六块骨头和一个碑,上面写着计氏女某某之墓。

    就这样我死了!

    母亲,当你历尽千辛万苦把我养育成人,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女儿给你带来的幸福,如今却白发送黑发。母亲,我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携丈夫带女儿,拿着您爱吃的去看你;母亲,当你病倒时,我再也不能送去医药,再陪您把话聊;母亲,我再也不能……

    丈夫,当你回到家中,我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为你倒上一杯热茶,再为你做一桌喜欢吃的饭菜;寒冷的季节,我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叮嘱你多穿衣服注意防感冒;丈夫,我再也不能……

    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在这个世上我最亲爱的人,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人,你此刻可好?当你背着书包去学校时,可曾检查有没有带橡皮和笔?当你周末休息在家,可有人陪你打球下棋?每天谁叫你洗澡?有没有生病?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坚强,跌倒了不哭?女儿,你……

    我死了就这样!

    留下年迈的母亲,让她每天以泪洗面?

    抛弃亲爱的丈夫,让他永远孤苦寂寞?

    丢下年幼的女儿,让她一生无依无靠?

    我就这样死了?

    哦!我不能!

    我不能让母亲流泪!我不能让丈夫孤寂!更不能让我亲爱的女儿没有依靠!

    我不要死亡!

    死亡太可怕了,让我和我的亲人们永远地分离。

    我不要死亡!

    我还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孝道;我还没有让丈夫感受到幸福;对于我那年幼的女儿,我更是没有负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

    我不能如此!

    我这是在哪呀?我死了吗?我不要死亡!

    挣扎着,我爬了起来。咦,有光?躺在床上?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一丝疼痛的感觉提醒我还真真切切地活着。啊,我还活着,真好!

    以前我总觉得“离去”距离自己很遥远,至少在六七十岁以前的每一天里都是属于我的,我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可走。其实佛经上早就过说“生命就在呼吸之间”。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和事故,即使今天我们很好,可有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一定拥有明天? 当父母把我们带到人间,并抚养成人,之后我们结婚生子,为人父母。历经种种之后,生命对于我们来说,不再是简单地属于自己,而是更多地属于那些深爱着我们以及我们所深受着的人们。

    人是渺小的,我们经常为了一些琐碎去伤害和追逐;我们不停地在忙碌,总想为未来积攒什么;我们把对别人的爱隐藏起来不去表达,因为“未来还有的是机会”;我们拒绝原谅他人对我们的冒犯,因为“这是一个原则问题”。 一定的生命,一定的终点,永远在等待着每一个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生命有多长,但我们要知道自己该怎样去生活。

    死亡离我有多远?这是一个不用动脑筋去思考的问题。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是几十年后的某一天,在我们得到阎王爷的通知时自然就会知晓。我并不想早去,但我愿意把自己的时间想象得短暂一些,因为我发现那样做之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我再也不会为了一些世俗去花大量的时间,因为那是不值;对于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将更加珍惜,因为那是幸福;至于明天是什么天气,这已没有关系,是晴我就沐浴阳光,是雨我就享受水滴。只要我活着,人生就有色彩。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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