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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给我用?」巫香兰看着眼前那叠纸钱。若说一个月前给她这种冥纸要她花掉,她应该会朝对方破口大骂;可谁又想得到,她现在看见这叠纸钱,竟是喜悦与一丝丝感动。

    「添些衣裳和鞋。」

    她一手握着玉米,一手接过纸钱,想起了什么,她略为不好意思地问:「如果花完了呢?我、我意思是我要怎么像你一样有钱可用?我妈她……」想起他是明朝人,她顿了下,说:「我妈就是我娘,她死了,我没其他亲友,唯一比较亲的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不过她也只是一个交情稍好一点的朋友,也不一定会烧东西给我,所以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有钱用吗?这里的商店缺不缺人手?」

    钟靖默思良久,才缓声道:「记我帐上吧。」看她一眼,又说:「你自个儿慢慢逛,我有事要办。」

    见他转身,她傻了好一会儿。那日坐在马上,他明明板着脸要她下马,还以为他不好亲近,可这会儿不但给她买吃的,还拿了叠纸钱给她,花完了又可以记他帐……明明就是个心软的人,怎么要摆着冷脸?

    钟靖大步迈开,正要跨出阴曹与阳间的交界时,一只宽袖被从身后拉住。他回眸,就见女子睁着大大的眼看他。「师父,我等等要怎么回到上面去?」

    钟靖微愣,默思着什么。在阴曹生活的死魂无法去到阳间,阳间的居民自然也是无法进入这里,他是阴司官员才能游走两地,而她不过暂留阳间修行,目前也还不是阴官,凭她自身能力根本下不来,也回不去,他若不带走她,她确实得留在这里。可她若留在这里,依她还不是阴官的身分,难保不会被出来巡视的鬼役以为她是从枉死城或地狱逃出的孤魂野鬼而将她带走。

    他道:「一个时辰后,我来带你。」

    果然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男子。巫香兰笑了笑,说:「好啊。师父慢走!」

    钟靖眉一敛,冷声道:「容我再提醒一次,我不是你师父。」

    「可是我想当你徒弟,你教我那个治愈术吧,还有你教我用剑吧,我就能保护自己了。……」

    「你以为辟邪神剑谁都能使?」他微侧面庞,眸光略冷地扫她一眼。「一个时辰后,在这等我。」阔袖一挥,身影消失。

    巫香兰因为发现了他其实面冷心热,便对他的冷口冷面不以为忤,笑着目送他身影消失后,她倏然僵凝了。

    他说一个时辰后?问题是,一个时辰后到底是哪时候?

    ***

    巫香兰坐在福德庙广场旁的溜滑梯上方。太阳大,气温又高,但一旁椿树长得高大,绿叶茂密,将溜滑梯掩在阴影下,她才能这么自在地坐在这里。

    她跟伯公说了被钟靖带去阴曹一事,伯公昨日也带着她走了一趟光明圣地,因她非那里的居民,伯公还给了她一块令牌,效用就如通行证一样,有令牌她便能寻到圣地入口,而入口的鬼役也不会在看见她这张生面孔时,误以为她是哪来的恶鬼。她现在能自行往返阴曹的光明圣地了,只不过她非那里的居民,伯公要她少去,去了也要早回,免得影响那些居民的修行。

    为了避免和阳间人有所接触,白日的阳间她不能太常走动,又不能常下去阴曹逛逛,该练的法术都学得差不多了,无事的她就这样待在这福德庙,还真有些无聊。

    她叹口气,放倒身子溜下滑梯后,又施法让自己倒滑着上去,来回玩了几次也感到无趣。她想,她又习得了好几样法术,穿墙、拿取阳间物品等等于她已是轻而易举,她甚至能看见阳间人的心思,应当可以去四处走走,看看有无需要帮助的人家。

    才跳下溜滑梯,打算到前头的福德庙去找伯公商量时,却见有一男人骑着机车朝庙方向靠近;那男人下车,步入庙里,随即探出头来张望,举止古怪。

    巫香兰还纳闷时,男人从庙里走了出来,怀间抱了个透明箱子,看得见里头有许多百元钞,行走间还听得见里头硬币碰撞的声响。她瞪着那男人和他手中的功德箱——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偷走功德箱?

    她想追上去,但想到对方看不见自己,偏偏前两日庙公车祸受伤,好几日没过来庙里了,这会儿伯公又不知道在做什么,她该如何制止那小偷?

    她在小庙里的神像前绕了绕,敲敲神像也无反应,外头男人已坐上机车,她不多想,双脚一跃,气一提,便纵身飞了出去。她跟在男人机车前后绕转着,想着如何夺回功德箱;但夺回功德箱前,先该让男人得到教训!

    她故意在男人耳边吹气,男人颤了下,东张西望一番后,揉揉耳朵,低骂道:「靠妖!大热天的风这么凉。」

    欲发动机车时,钥匙明明转动了,下一秒却见钥匙掉了下来。男人瞪着脚边的钥匙,不明所以。他下车拾起钥匙,才插入锁孔,都还没发动,机车竟自己发动引擎了。

    「干!杀小啊?」男人被引擎声吓了一跳,爆粗口。

    巫香兰在一旁掩嘴笑。「谁要你偷功德箱。」

    「象勿\工威?」听见女人的声音,男人前后左右张望着。

    闻言,巫香兰懊恼地「啊」了声,急忙又用手掩住嘴。她忘了死魂若对人吹气,那个人就能听见死魂说话的声音。相同的,若想现形给哪个人看,只要在那个人眼皮上轻吹一下,对方吸了阴气,自然就能见到死魂。

    刚刚太得意,忘了她已对男人吹过气。她抿着嘴,伸手去按了下机车喇叭。

    「叭」一声又吓到了男人,他以台语爆出一连串粗口:「干!系象?嘎林杯曾笑\!林杯谋惊啦!熊厚卖厚林杯度丢!阿那谋林杯丢吼哩系!干!」语末,呸了一声,然后催了油门往前骑去。

    男人那惊恐却又要强逞英雄,只好以粗话来掩饰害怕的样子教巫香兰捧腹不已。她掩嘴闷笑好一阵,才想起男人骑车走了,一惊,随即追了上去。她伸手抱住功德箱,用力一移,只见男人抱住差点滑出去的功德箱,然后机车偏了。

    男人一手仍紧抱着功德箱,只能单手试图稳车龙头,歪歪斜斜地骑着,眼看就要撞上前头走在路旁的妇人时,男人喊着:「闪开闪开!」

    妇人回身,一脸惊吓,巫香兰身形一移,挡在妇人身前,两手一推,那偷箱贼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干!叫你闪你听谋喔?」男人迅速牵起机车,一手还紧抱着功德箱。

    偷功德款还这么嚣张?巫香兰一恼,两指并拢,对着路旁石头比划着,只见那石头浮了起来,下一秒就要飞往男人时,一只白袖袭来,拍掉那石头,阔袖带起的气流微冷。

    她一愣,就见钟靖出现在她面前,沉着眉眼问:「你做什么?」几次遇上,总见她意图伤人。

    「我、我——」意外他出现,她呆了儿秒钟,指着前头那已重新坐上机车的男人。「师父,他偷了庙里的功德箱,那都是里民对伯公的心意欸!」

    钟靖皱眉。「纵使是这样,你也不该有伤他的行为。」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窃贼偷走那些里民的心意?」她微蹙秀眉,无法理解为什么不给小偷一点惩罚。

    「拿了功德款,他日后生活未必会比较好过,他自有报应。伤人的后果,是你自己也得受罪,盼你谨记,日后别再有相同行为。」

    「是!师父的谆谆教诲徒儿铭记在心。」她笑咪咪,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

    钟靖盯着那张灿笑的脸,微地一怔,才道:「我不是你师父。福德呢?」为何又见她独自一个?

    她摇头。「不知道。好像不在庙里。」

    「欸,我说大花啊,你看看,那不是咱庙里的功德箱吗?做什么被抱走啦?!」忽尔,不远处传来了温煦带点沙哑的声音。

    巫香兰看过去,眼眸一亮。「伯公!」下一秒,她瞪圆了眼珠子,只见不知哪来的大老虎慢吞吞走来,悠哉地趴在机车前约两公尺处。跟着,男人发动机车,才骑出去,便见机车撞到大老虎后,男人和机车一同摔在一旁田边,摔出去那瞬间,功德箱抛了出去,被福德神接住,他长袖一掩,功德箱被掩在袖后。

    「唉唷,好痛!到底是撞到什么?」男人莫名其妙地捧着屁股起身,眼睛四处张望一阵后,纳闷着:「路面没东西啊,怎么会突然就摔倒?我的功德箱咧?」

    男人瞧不见另一个世界,在田里找着功德箱。福德神嘻嘻笑,摸了摸大老虎的头。「还是我家大花懂事,回庙里赏你盒鸡蛋吃。啊!啊啊!我突然想起昨儿个那个隔壁大麻里的土地给了我三只烤肥鹅,等等回庙里全赏给你吃啊,呵!」

    赞许后,拄着拐杖慢悠悠走了过来,大老虎随在身侧,温温吞吞的。

    巫香兰见那大老虎靠近,下意识就躲到身侧男人的身后,两手还握住男人臂膀,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伯公,你怎么会带只老虎?」

    「哦。」福德神摸着胡子,拍拍大老虎的头,道:「这是我的座骑呀。」

    她想了想,讶道:「你不是说是只小猫?」

    「就它啊,它叫大花。」福德神笑弯眼。

    「那明明是老虎。」呜!这么大一只老虎,她快泪崩了。

    「你别看它现在这么勇健,小时候跟只小猫没两样,窝在我那神像下头喵喵喵个没完没了的。」福德神望着大老虎,道:「大花,她叫巫香兰,是这几日你不在时,我在溪边拣回来的孤魂野鬼。香兰,这大花跟了我百年啦,前几日交代它去办点事,稍早前才回来的。大花,你过去同香兰打声招呼。」

    「不、不必了,这样也是能打招呼的。」见那大老虎果真走了过来,巫香兰吓得直把人家的手臂捏得死紧。

    大老虎在她脚边嗅着。幸好前几目她拿了钟靖的卦钱帮自己买了身上这套运动衣裤,还有脚上这双平底包鞋,要不裸露的小腿和脚趾恐怕就被啃了去。思及老虎的凶猛,她害怕地紧握钟靖手臂,大老虎嗅哪边,她便躲到另一边,钟靖被迫与她在原地绕着圈圈躲着大老虎。

    闹了一阵,他额际抽痛,道:「虎将军,她不是同你玩闹,她是真怕着你。」这虎将军向来爱玩闹,喜爱以老虎原形吓吓一些新到任的阴官或是亡魂。

    只见大老虎停止追逐小姐的脚,喷了口气后,挺起身子瞬间化为人形。他看着巫香兰,道:「你真怕我啊?哈哈哈,还真好玩儿!」人形的虎将军亦是长得壮硕,身上铠甲反光下,更显得他威风凛凛;他说起话来声音宏亮粗哑,真有几分老虎吼叫的气势。

    巫香兰瞪大眼睛看着那化为人形的高壮男子,想着他跟在福德神身旁,方才钟靖又称他虎将军……是虎爷?

    想起自己此行目的,钟靖开口问:「土地,你对邱国彰有无印象?他死在大和溪前那片树林外边。」

    「邱国彰?」福德皱起灰白眉毛,点头道:「我是知道他,他是意外死亡,我去时已不见他的魂,范谢将军似也寻不着他。前几日我就是让大花去找他,找到今日才回来,不过大花四处嗅不着他的气味。」他的善恶簿除了记载这区居民一生善恶之外,也记载着出生和死亡。寿终正寝的,多是在人还处弥留时,他便在附近等候断气时将魂引至城隍殿报到;但意外死亡的,得要等几个时辰后亡魂完全脱离肉身那瞬间迸出的气味,才能令他感应他的辖境里有人死亡。

    邱国彰是他辖区内居民,生前犯了罪,又逃过他和范谢将军的眼下,鼻子灵敏的大花也嗅不到他的气,钟将军会来索魂并不稀奇。只不过钟将军难得找他问死魂下落,莫非连堂堂伏魔大将军也找不着那邱国彰?

    「引路红纱灯亦探不着他的去向。」钟靖沉声道。

    福德神挑眉。「连将军的红纱灯都找不着?」那红纱灯可是宝物啊,灵性甚高的,他略略思索,又说:「这倒是有点头疼了……」

    「王晓清递状喊冤。」钟靖又说。

    「王晓清递状?」福德讶然。「看来她真的死得很冤很惨……」

    身后还紧握他臂膀的巫香兰一听见王晓清,发出好大一声「咦」之后,纳闷开口:「王晓清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她表情陷入思索。

    哪能让她想起那夜范谢将军对着她喊王晓清的画面,那不等于在告诉她,她是被当成王晓清才被范谢将军勾了魂丢了小命的吗!

    福德神忙道:「那是因为小青这名很普通,走到哪都有小青呀。」他转向钟靖,说:「钟将军,这外头天热,要不就到老朽小庙里坐坐,研究一下如何找出那邱国彰,我那收藏了许多好酒,一起尝尝,啊?」

    「我不饮酒。」钟靖淡淡开口。

    「呃……哈哈哈,那喝杯凉茶吧。」说罢,拄着拐杖往庙里走去,一面又道:「钟将军,邱国彰是平凡百姓,没理由神通广大到躲得连您也找不着呀。」

    「这事确实古怪。」他提步,随着福德神。

    见他身形移动,一旁那虎将军还瞠着亮晶晶的虎目瞧着她,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巫香兰颤了颤,忙跟上前,拉住一只白色阔袖。

    钟靖足稍顿,侧首冷冷看她一眼,竟也没说什么便又转身朝前迈进。

    她吐了下舌,拉着人家的袖子跟上。嘿,这伏魔大将军只是面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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