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非典型事件
    我赶回医院的时候,门前聚集了很多人。我傻啊!那么多人等着我看病,我却坐在毛狸家瞎等。我赶紧开门让进,人们一窝蜂地围来问我有没有板蓝根,我没好声气地说都让毛狸骗去了,人们就各自散去,没有一个愿意进我的医院。他们都在我医院的门口翘首等待从城里开来的班车,他们要进城去。

    我一眼就看出了毛狸的二徒弟,他是最得毛狸真传的徒弟,他跟毛狸一样大胆机灵。二徒弟也在等车的人群里,显得比谁都焦急,也比谁都欣喜。他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包里装得鼓鼓的,不时地用手拍拍,仿佛一个十世单传的儿子。为了他师父毛狸的事,我向二徒弟走去。

    “毛二徒弟,进城啦!”

    “进城?那是!不过我要去的是广州,先转城里,然后搭车去广州。”

    毛二徒弟不无得意地说自己弄了点货要去广州卖。在场的人无不钦慕他的能耐,因为人们知道他师父毛狸跑遍全镇也没有搜出一包板蓝根来,他却弄来了这么一大包。有人问起他来之不易的货来,他指指着西边那座大山,说从那边弄来的,他走遍了附近乡镇所有的医院诊所,没见到一包板蓝根,就是有点货的也藏着不卖,等价钱升得更高才卖。只有到不知情的地方才能买到,他想到了山的那边,消息应该没传得那么快。所以他翻山越岭、日夜兼程才把货买到,在路上歇都不敢歇就来搭车了。

    “毛二徒弟,你师父怎么不一块去广州。”我又问。

    “我师父采购去了,有了货也会来坐车,没有货的话只有等明天再说了。”

    毛二徒弟说得简单又急促,班车已经进镇了,所有的人都做好了上车的准备。毛二徒弟第一个跳上车,在车上占了两个位子,一个自己坐一个提包坐。人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广州发财,但谁也不曾想到,毛二徒弟这一去就没了消息,是死是活只有天知道。

    第二天早上,我又坐在医院门口等着毛狸,他必定要来坐车的。直到班车开来,毛狸还是没有露面,不过他的大徒弟阿末要坐车进城,或许是去广州。阿末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歪嘴,个是长脖子,他们俩人像贴心保镖一样紧紧地跟在阿末身后。和阿末一样,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提包,像护着自己的命一样。但他们提的包比阿末的要小得多,显然没装几件货,咣咣的摩擦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好像有人在里头敲玻璃,我知道他们带的不是板蓝根。

    “阿末!你师父呢?怎么一挣大钱就退隐了。”我问道。

    “我师父啊!他感冒了,不能坐车,所以我代师父跑一趟,去广州卖货。哦!对了全大夫,你去看一看我师父吧C像病得不轻,记得一定去。”

    我满口答应一定去。但是,要我去也行,我得跟他重新那笔板蓝根的帐。他毛狸也有今天。

    “阿末,你真行,现在还弄到了这么多板蓝根。”我有好奇地问。

    “那里,这是我师父的,我替他跑腿。这也不是板蓝根,是白醋。”阿末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为了使我相信,他还把提包拉开了一点点让我看,果然是又白又纯的白醋:“我师父留了这一手,谁也没告诉。”

    这都撞邪了,什么非典型肺炎?什么板蓝根?什么白醋?都被毛狸那家伙蒙在鼓里。因该说,板蓝根能治咳嗽、能预防肺炎我比毛狸不知要懂多少倍,但非典型是什么这倒让我糊涂,还有白醋能治非典型肺炎就更让我摸不到头脑,不知道毛狸他妈的哪里得来的偏方。

    这时,歪嘴和长脖子也说话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要比阿末低得多。

    “我们他妈的带的是黄醋,你说他妈的有用么?”歪嘴担心地说。

    “你他妈的怕就别去,都是醋,凭什么说白醋有用,黄醋就没用呢?就算没白醋好看,我们可以卖半价,白醋卖二百,我们卖一百总行吧!”

    长脖子义愤填膺地推歪嘴上了车。就这样,他们一行三人,开始跋涉漫长的发财之路。一个半月之后,他们三人像叫花子一样,衣服褴褛、面黄肌瘦地骑着两自行车回来了。那时,人们才知道他们遭遇了不测。

    他们三人一到广州就被查住了。说他们是不法分子,趁着危难发不义之财,把他们的货都扣下了,还把他们关进一家医院进行全身检查。饭倒有得吃,还吃得不错,顿顿有肉,就是不能出去半步,像坐牢似的关着。气得歪嘴解下裤带来要上吊,最终找不带一根悬裤带的横梁才作罢。

    被观察了半个月后,他们三人被确认为无任何病相,释放出来了。长脖子还有点舍不得医院的饭食,当他们身无分文、饥肠辘辘的时候,长脖子坚决要回医院去。医院再也不收留他们,把他们赶了出来。

    他们只得在大街上乞讨,都怨自己没多带些钱去。他们只知道从广州回来就富得流油,哪用得着带回来的路费。接着他们连乞讨也不敢了,一群群白衣白褂的人到处抓咳嗽鬼,好不怕人,他们只得挑又黑又深的胡同走。整整走了一个晚上,他们才走出花花绿绿的高楼,看到一个个低矮的村庄。他们高兴得像回到了家一样,只要到邻里要点饭吃,没有不给的。可不等他们靠近就被拦住了,不让他们进村,说他们是从广州那方向来的,带着非典。他们绝望了,他们要死在他乡了,但他们是不能死在他乡的,不能当孤魂野鬼被人家欺,他们死也要死在家里。

    他们拼命地往回走,不管山高路远千余里,走不动就在地上爬。虽然他们经常偏离方向,但一问准之后就直线前进,绝不歪斜半点。他们拼命地喝水充饥,把肚子喝得鼓鼓的,走路时也听得见肚里的水响。饿得实在走不动就在地里刨点东西吃,不得以还打劫一两次。据他们后来供认:歪嘴抢了一个学生带去学校吃的午饭,长脖子则一拳打倒了一个年迈的老人,抢走了老人摆在路边卖的水果,大徒弟阿末的嘴比较严实,没透露一点他的行迹。要是困了就倒地而睡,他们会呼呼一觉睡上一夜一天再加一夜。

    一天早上醒来,他们发现有两辆自行车立在不远的公路上,近旁没有一个人,只是远处有几个农民在地里干活。阿末说了一句:“天不灭我。”就朝自行车走去,像自己的一样,骑着就走,长脖子也赶紧去骑剩下的那一辆。有了自行车,他们的速度快多了,再用了一个多星期的工夫,他们就到家了。

    他们一回来就乐此不惫地讲述这次苦难的大撤退,他们在激愤之余也没忘苦难的来由,他们要找毛狸算帐,要毛狸赔这次损失。阿末也不讲师徒情面了,找到我的医院来,但毛狸已基本恢复了元气,就算他们找来,阿末他们三个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毛狸的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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